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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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戲拍完,我和師哥陷入了深深地尷尬之中……
講真的,我有點怕麵對他,我們都知道這隻是一個意外,假借著戲中人的身份,共情著他們對於對方的愛意,兩個人還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擦槍走火也是正常的一件事。
可是這話也不好挑明了說,說出來吧,兩人都尷尬,但是不說吧,兩人也尷尬,隻能這麼悶著。
那兩天正好趕上元旦放假,別人都回去過節,我就自己一人在酒店裏待著。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我以為是我定的晚餐到了,一開門,師哥卻一臉憔悴的站在那裏。
“師哥,你怎麼了?”看出他神色有異,我不禁上前查看,他卻重重的栽倒了我的身上。
燙!從師哥身上,感覺到滿滿的熱氣。
“師哥,你發高燒了?”我慌忙的將師哥放在床上,正要給他的私人醫生打電話,他卻死死的抓住我的手,“別走……”
他半夢半醒間看起來太過可憐,我輕哄著:“我去給醫生打電話,馬上回來。”
師哥卻不依不饒的坐起來,晃晃悠悠的起身,將頭抵在我的肩膀上,柔聲道:“我跟你一起去。”
看他那樣子我隻覺得有些好笑,若是師哥醒了,知道自己生個病這麼容易撒嬌,不知該是怎樣的表情。
叫來了私人醫生,給師哥打了吊瓶,很快燒就退了,他安靜的睡在床上,自始至終都不鬆開我的手。
我就坐在他的床邊,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把我抱到了床上,在我耳邊呢喃了一句,“葉子,我真的好喜歡你。”
睡夢中,我甜甜的笑了,在他的懷抱裏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的時候,他就躺在我身邊看著我,我躲開他的眼神,有些害羞的問道:“燒退了,現在舒服點了嗎?”
師哥點了點頭,握住我的手,“一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你的感覺真好。”
我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此刻我的心裏是幸福的,那種感覺就像是天上的星星被你摘下來了,還是那顆最大最亮你最喜歡的那顆。
“早上想吃什麼?”
我不假思索的說道:“鍋包肉,地三鮮,酸菜粉,一碗五常大米,完美。”
“一大早就想吃這麼油膩的啊。”師哥寵溺的笑了笑,還是打給酒店訂了餐。
看我吃著高興,說實話,我已經很久沒有吃到家鄉菜了。
“怎麼樣?好吃嘛?”師哥問我。
我一邊狼吞虎咽,一邊道:“就那樣,不正宗,勉強湊活吃。”
“湊活?湊活你吃了兩大碗米飯。”
我一臉不以為然的說道:“那你是沒有去哈爾濱吃過正宗的東北菜,那叫一個地道,比這兒可強多了。”
師哥喝了兩口粥,待我吃完飯,我們兩個打算出去走走。
外麵下著大雪我們走到了龍潭公園,公園裏麵被雪覆蓋了一層,看上去像是個純潔的白色世界一樣。
我興奮的團著雪球,打在師哥身上,“我們打雪仗啊?”
離開東北這兩年,我都還沒有打過雪仗。
師哥也配合著跟我鬧了起來,隻不過他不舍打在我的身上,每次都是虛張聲勢。
玩累了我們就一起躺在雪地裏,望著湛藍的天空。
我感歎了一句,“這雪還是太薄了,躺在地上硌得慌,鬆花江邊上的雪那才叫一個厚,跟棉被似的,冬天下完雪躺在上麵都能陷進去,砸出來個雪窟窿……”
“葉子,拍完戲帶我回東北你家看一看吧,我想嚐一嚐你說的東北菜,看一看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模樣。”
“好。”
“葉子,我們在一起吧。”
“好。”
那天,北京大雪紛飛……
其實我感覺我挺對不起劉宇的,這段時間應該是他最痛苦的一段時間吧,卻反而是我最開心的一段時間。
高中畢業後,劉宇考上了京大的土木工程係,不為別的,隻是這個專業掙錢最快。
胡毅被他爸安排去國外讀了商學院,他學習不好,一本大學肯定是上不去,他爸就想給他送出國鍍個金,回來後接受家族企業。
兩個人開啟了漫長的異地生活,但算不上異地戀,因為他們從來沒有真正的談過戀愛。
劉宇的大學生活還算是充實,除了上課就是找地方打工攢錢交學費。
胡毅幾乎每個月都會回來一次,每次都是不管不顧的拉著劉宇去酒店,匆匆的發泄完,有時候一聲不吭就會離開,有時候良心發現能夠抱著劉宇說兩句可有可無的枕邊話。
“你最近黑了也瘦了。”胡毅撩撥著劉宇鬢邊的黑發。
“最近出去打工,日曬雨淋,難免的。”
“打工?我給你的錢不夠花嗎?打什麼工啊。”
“沒花。”劉宇淡淡的回道。
胡毅像是生氣了,“怎麼,你留這錢做什麼?娶媳婦?”
“還給你。”
這三個字就是上一根刺一樣紮在胡毅的心裏,“還給我?我們是什麼關係,你要分的這麼清楚?”
“本來就沒有什麼關係,當然要分的清楚。”劉宇說話從來都是這樣直接。
胡毅苦笑,眼神從未有過的陰冷,“是啊,就是因為沒有關係這錢你才要收著的,老子在外麵叫個小姐的價格都比你貴,你在這裏裝什麼清高!”
劉宇盯著胡毅,眼神裏晦暗不明,“好啊,這三年我們一共上了65次床,老板是按次付費,還是打包給啊?”
“劉宇!”胡毅狠狠地錘在床上,卻又穿上睡衣站了起來。
從他隨身的背包裏拿出了厚厚一摞本本,“這裏是3套房,5輛車,12間商鋪,還有1套京郊別墅,都已經過戶到你名下了,這些足夠買你這三年廉價的青春了吧!”
胡毅狠狠地摔下各種本本,然後穿好衣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劉宇心中清楚,這回胡毅是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打開各種證,這些標注的年份都不同,最早竟然還有他們上高中的時候,那個是什麼時間呢?
劉宇回想,應該是他第一次親自己的時候。
劉宇仔細的看著上麵的日期,每一個都是他們擁有刻骨銘心記憶的紀念日。
劉宇的眼淚一顆顆的掉了下來,這麼多年,被人欺負的時候沒哭過,被人罵是婊子雜種的時候沒哭過,看著胡毅身邊的女人一茬一茬的換他也沒有哭過,可是這次他哭了……
他自以為這輩子從來沒有被胡毅真正的愛過,可知道了他的愛意,他卻離開了自己。
劉宇穿好衣服出去追,早就已經沒有了人影,他一遍遍的給胡毅打電話,都沒有人接。
為了能夠找到胡毅,他這麼不善於跟別人交際的人,卻拜托了所有可能與胡毅有聯係的人,給他帶去口信。
但是所有的努力都石沉大海,胡毅整整在他的生命裏消失了一年,一年時間杳無音信……
劉宇曾經一直以為隻要離開了胡毅,就可以鏟除自己根深蒂固的痛苦。
但是真正有一天他不在了,劉宇才發現自己掉入了更加無盡的痛苦深淵。
再次看到胡毅的時候,是劉宇的畢業典禮上,他作為畢業生代表上台發言。
演講結束時,胡毅捧著一大束紅玫瑰出現在自己麵前,劉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卻又像是怕他消失一樣,在萬人矚目的主持台上,與胡毅緊緊相擁。
這可能是劉宇這輩子做的最大膽的事情了吧,這一刻他是真的想要留住他。
他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跟他說,他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要跟他做,他要告訴他,他這些日子的思念,告訴他自己到底有多喜歡他,告訴他自己想要跟他永遠在一起。
劉宇迫切的拉著他匆匆走下台。
台下卻見一個陌生的女人站在下麵,“劉宇,這是我的未婚妻林靜,你應該管她叫嫂子。”
看著胡毅笑盈盈的牽著她的手,劉宇感覺心像是要裂開了一般不斷的滴著血。
林靜優雅的伸出手,劉宇卻始終沒有把手搭上去。
胡毅打著哈哈說道:“林靜你別介意,我同桌他人靦腆,不善於跟女孩子打交道。”
“是嗎?”林靜略顯尷尬的收回手,“看人家這滿身的書生氣,也不知道怎麼落在你這個流氓手裏的。”
“流氓?流氓怎麼了,你不就喜歡我這款的嗎?”兩個人做著露骨的動作。
劉宇剛剛還閃爍著光芒的眼睛再一次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對了劉宇,還沒跟你說正事呢,這次我來是想要邀請你做我的伴郎。”滾燙的請柬遞到劉宇的手上,劉宇顫抖著手卻怎麼也拿不起來。
這輩子他拿過最燙手的東西,是他婚禮的請柬……
胡毅笑嘻嘻的塞進他西裝的口袋裏,拍打著他心口的位置,“我的婚禮,怎麼能少的了你呢?”
半個月後是胡毅的婚禮,包下了北京城裏最豪華的酒店,落座的嘉賓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隻有劉宇一人,形單影隻,沒有人知道這個無名小卒到底是何方神聖,能夠成為京圈太子爺的伴郎。
也是今天他才知道,原來胡毅並不是東北人,他隻是在東北外婆家住了一段時間罷了。
他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而且身世顯赫到連說都不能說的地步,怪不得他對一個傍家兒也能出手這麼大方。
“真是奇怪了,明明是按你的身材做的,怎麼這伴郎服還是大了一圈。”胡毅擺弄著劉宇的衣服,眉頭緊鎖。
“記錯了吧。”劉宇淡淡的回道。
“不可能!”胡毅突然抱住了劉宇,熟悉的溫暖從他的胸膛傳來,曾經無數個日夜,他們也這樣相擁過,他記不清何時算是胡毅第一次切實的擁抱自己,但是他知道的是,這是最後一次。
挺拔西裝掩蓋下的身體早就已經瘦成了一副骨架。
“你怎麼瘦了這麼多?”語氣中帶著質問與心疼。
劉宇依舊平靜如水道:“畢業實習,去了趟施工現場做了三個月,工地飯菜吃不好,就瘦了。”
又去工地!
劉宇以為胡毅會發火,可他卻沒有,緊皺眉頭的叮囑劉宇,“你啊,總是像個孩子似的任性,以後要照顧好身體,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睡覺的時候睡覺,就算是要工作學習也要照顧好身體。”
看,他不會因為我的任何事再生氣了,看,他也會對我說這樣溫柔的話了。
原來真正放下一個人,就是這樣的禮貌與疏離。
“少爺,典禮要開始了。”外麵跟班畢恭畢敬的說道。
胡毅衝劉宇笑了笑,“一起走吧。”
那日高朋滿座,劉宇站在胡毅的旁邊。
看著他牽起新娘的手,聽著主持人讀著一生一世的諾言,一瞬間的恍惚,劉宇覺得這個場景似乎在哪裏見過,是夢裏嗎?
腦海中不斷閃現初見胡毅時的樣子,他不顧所有人的議論,一步步堅定的向自己走來。
或許,從那一刻起,劉宇就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少年……
他們整整羈絆了彼此七年,有人說七年人全身的細胞就會更換一次,劉宇從來不相信這種觀點,就比如七年了,他還一如初見時那樣愛他……
新娘子宣誓時,劉宇在心裏默念了“我願意”,隻是胡毅卻永遠都聽不見。
這些年來胡毅一直想要求證劉宇那雙冷漠的眼睛中裝著對自己的深情。
現在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劉宇憂鬱的眼睛裏流下兩行冷清的眼淚……
若是他此刻回頭,就能看見他期盼多年的神情,隻是這一次劉宇不再出現在他目光所及之處。
“哢!好很好,小葉子,這眼睛真是絕了!”孫導表揚著我,我卻像是死了一樣,什麼都聽不見。
瘋了似的跑到休息室,關上門,嚎啕大哭……
在那無數個等待胡毅的日日夜夜裏,劉宇是否也曾這樣哭過,鬧過,絕望過。
然後第二天又像個沒事人一樣出現在胡毅的身邊,隱忍著對他所有的愛戀,看著他與別人纏綿。
他的眼睛那麼大,明明什麼事都裝不住,卻為什麼還能隱藏的那麼好?
我突然想起,劉宇遇見胡毅的第一天,語文課,老師講的是《氓》。
胡毅問他若是哪天自己的愛人也像課文中那個人喜新厭舊,見異思遷怎麼辦?
劉宇的回答是:“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我在想若是劉宇真的能夠做到像是課文中的女人那樣灑脫的放棄該有多好,可是我也知道他做不到。
他就是這樣的人一個人,心裏明明喜歡一個人喜歡的要命,可是嘴上卻疏離的不行。
他要一次次的把最愛的東西推開,反複驗證這個是自己的才行!
卑微如他,天知道那天的畢業典禮上他是下了多大的勇氣在眾目睽睽中與他相擁,這是他這一輩子第一次敢於嚐試去爭取自己最愛的東西,卻被一紙輕飄飄的請柬擊的粉碎。
劉宇,就當我求你,若是再活一世能不能不要那麼愛他,好好對自己。
我哭的全身發抖,根本就停不下來,門突然被打開了,床顫動了兩下,師哥緊緊的把我抱進懷裏,“別哭了,不過是一場戲,別入戲太深。”
我淚眼婆娑的抬起頭,透過師哥的眼睛,尋找著胡毅的蹤跡,可我怎能分得清。
我用力的回抱住師哥,恨不得把他揉進身體了。
“葉子,葉子你怎麼了?別嚇我?”
我卻依舊緊緊的扣著手臂,哽咽地說道:“我想替劉宇再抱抱你。”
那天我在師哥的懷裏哭了一宿,直到天剛亮,我才睡著。
可是隨著師哥輕輕的關門聲,我卻猛然蘇醒,一瞬間的恍惚,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劉宇還是葉藍,我也分不清離開的那個是胡毅還是陳捍軍。
我就這樣在床上坐了許久,直到看見了師兄的留言,才意識他去拍戲了,而關於劉宇的戲份已經沒有了。
我拿起了師兄放在床頭的劇本,細細的讀著後麵的故事。
轉眼間已經是三年後了。
這三年間依靠著與林家的商業聯姻,胡毅建立了全國最大的房地產公司,至於為什麼會選擇這個方向投資,很多記者也都采訪過胡毅。
如今的他一臉精英模樣,神情卻難得的寵溺,“家裏有個小朋友,總喜歡往工地跑,怎麼勸都不聽,那我就建一個全國最大的工地,讓他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好了。”
記者一臉磕到了的樣子,紛紛猜測胡毅是不是有了新歡,結束了單身。
是的,胡毅離婚了。
就在一年前,結束了這場本就無關情愛隻有利益的商業聯姻,他和他的新婚妻子隻相擁過兩次,一次是他們結婚,另一次是他們離婚。
“胡先生家的小朋友一定很幸福吧。”
胡毅神色有些悲傷,“我家的小朋友走丟了,我希望看見這條新聞,他能回家,我在家裏等他。”
這三年,他沒有一刻停止過尋找劉宇,劉宇從他的婚宴上消失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剛開始的幾天電話一直不接,胡毅隻當他是鬧脾氣。
可是這種情況持續到第三個月時,胡毅開始慌了,他就動用一切可用的資源去尋找劉宇,卻毫無消息。
胡毅開始焦躁不安,以他的能力就沒有找不到的人,除非是這三年來他人間蒸發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就在采訪播出的那一天,胡毅接到了一個電話,“老板,劉先生已經找到了。”
胡毅興奮的按照地址尋找過去,沒有看見劉宇,看見的隻有一個墓碑。
墓碑的上麵貼著從劉宇畢業證書上的照片,胡毅才想起來這麼多年,他竟然沒有一張與他的合照。
“這是什麼?你要跟我說什麼?劉宇死了?不可能!不可能!你們都在騙我!都在騙我!”胡毅激動的大吼大叫,全然沒有了他叱吒風雲的商業精英的沉著冷靜,此刻的他就像是個撒潑打滾的孩子。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任憑胡毅怎麼鬧,沒有人趕上前去勸一句。
“你們!你們把這個墳給我挖了,給我挖了!”見使喚不動這些人,胡毅就瘋了似的爬到墳頭上,用兩隻手在爬土。
“你們,你們就是想糊弄我!弄個假墳騙誰啊!他今年剛二十六,他怎麼會死呢?這是座空墳對不對?”
胡毅拚命地挖著,兩雙手挖的血肉模糊也不肯停下,可直到發現這座墳從裏到外都沒有都是舊土沒有任何翻新的痕跡。
胡毅頹然的坐在地上,泥濘的手掌,眼神空洞的看著隨從們,“這是誰的墳?你們用誰的墳來糊弄我?說啊?這是誰的墳!”
胡毅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得到的隻有無盡的空寂。
不久,他們找到了打電話過來的人,是梁學森。
他們相約見麵的地方,是他們共同高中的後操場,操場上還有學生在打籃球,旁邊一兩個小女孩在滿臉笑意的看著。
胡毅想起曾經劉宇也是這樣看著自己的。
兩個人坐在大樹下的座椅上,明明是之前的前後桌同學,現在卻有著說不出的疏離。
“劉宇他……他是真的死了嗎?”直到現在胡毅還是不肯相信劉宇已經死了的事實。
他多想在梁學森的口中聽到否定的答案。
可是梁學森卻重重的點了點頭,“是。”
雖然胡毅心裏已經知道會是這樣,可是這個字從梁學森口中說出,他還是一時間接受不了。
強忍著撕心裂肺的疼痛,胡毅咬牙道:“怎麼死的?”
梁學森微微皺起了眉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
“我隻能告訴你我所知道的。
兩年前,我接到了來自警察的一通電話,讓我去醫院認屍。
我看著那具屍體,腐爛的不成樣子,還是依稀可以從麵部的輪廓中辨識出那就是劉宇。
當時我也很錯愕,為什麼劉宇這麼年輕就死了,也不明白為什麼警察會讓我來認屍。
他們說劉宇死在01年初的冬天,屍體就躺在出租屋裏,三個月之後才被人發現,據說是因為鄰居發現這間出租屋裏總是有莫名的惡臭,有人懷疑租戶走了沒有收拾屋子,就聯係房東將房子打開了。
劉宇的屍體躺在浴缸裏,周圍大灘的血跡,手腕處有明顯割斷的痕跡。
警察在他的房間裏發現了大量治療抑鬱症的藥品,法醫也檢查說他是因為抑鬱症產生嚴重的心裏障礙。依照劉宇服用的藥物判斷,他的抑鬱症已經很嚴重了,會有強烈的幻覺,思維障礙,閱讀障礙,語言障礙,會怕水,怕風,怕聲音,甚至怕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警察說可能是因為他受不了這樣的痛苦選擇自殺的,也有可能是發病後產生幻覺非主觀自殺的。
根據劉宇的病曆判斷,他從大二就已經開始係統治療抑鬱症了,他的病發時間,可能會更早。”
胡毅的一個心就像被人捏碎了一樣痛苦,三個月沒人發現他的屍體,會是個什麼樣子的,劉宇那麼一個愛幹淨的人,怎麼能受得了。
他上大二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治療抑鬱症了,自己竟然一點都沒有發現過。
怕水,怕風,甚至是自己的心跳!
這些話回蕩在胡毅的腦海裏,他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要炸掉了。
“警察說,之所以會找到我,是因為找到劉宇的時候,他的房間裏沒有任何的通訊設備,隻有一本高中時期的同學錄,上麵隻記了我一個人的名字。”
梁學森無奈的搖了搖頭,“說來也是緣分,畢業的時候本想著在你的同學錄上留言的,但是你的同學錄上已經寫滿了,我頭都轉過去了,免得尷尬我就隨手在劉宇的同學錄上寫了聯係方式。
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以這種方式再和我聯係。”
胡毅回憶起畢業時的場景,那個時候他總是因為注定的別離焦躁不安,對劉宇的態度也總是陰晴不定的,那幾天同學們都在寫同學錄,他給自己和劉宇各買了一本。
還沒等給劉宇簽名,自己的本子就已經簽滿了,自己想要再去買一本,他卻說算了,浪費錢。
他那個時候討厭死了劉宇的這種態度,你不簽算了,有的是人給我簽,而胡毅也賭氣,並沒有在劉宇的同學錄上留名。
沒想到,一念之差,竟錯過了這麼多。
“對了,你知道嗎?劉宇抽煙。
他有很大的煙癮,我記得第一次我看見他抽煙,就是在學校後麵的那片小樹林裏,我去撿足球,就看見他一個人在那裏抽煙,我當時還不相信,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抽煙呢?
留心看,他幾乎每天都要抽兩包煙,那還是在高中的時候。”
他這麼一說,胡毅才想起來確實有的時候會在劉宇身上發現煙味,那個時候沒有留心,卻沒想到劉宇真的會抽煙,越聽越覺得,自己了解他太少了。
“他手心裏有塊很重的煙疤,應該是反複用煙頭燙導致的,有次在走廊裏他搬著一摞厚厚的作業路過,拿不穩摔在地上,我幫他撿作業的時候發現的,那個時候應該是又用煙頭新燙的,上麵還流著血呢。”
煙疤?胡毅仔細的搜羅著關於劉宇掌心的記憶,他卻突然意識到,他們很多年沒有牽手了,唯一的一次還是在自己的婚禮上。
“胡毅,我能問一句嗎?你和劉宇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啊?”梁學森一針見血的說道:“其實,我們都知道你們倆關係不一般,隻是誰都沒有說破而已。
特別是劉宇,表現得那叫一個明顯,你沒來的時候,我們壓根兒就沒見他笑過,你來了之後他的笑容也給你一個人。
那個時候你在班裏的那些風流韻事我們都知道,私下裏都覺得你和劉宇長久不了,我也私下裏勸過他,他跟我說就算是遠遠的看著你也好。”
胡毅心髒猛的一顫,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愛意,隻有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逼迫他證明。
他死在我結婚後的半年,本來是京大畢業的嬌子,應該有著光明的未來。
他一直想要的生活就在咫尺間,可是他卻死在了黎明到來之前。
胡毅無法想象,身患抑鬱的他在得知自己婚訊之後該是有多絕望,多痛苦?
是要多少藥物,才能支撐著他陪著自己走完結婚現場的那條路。
自己婚後的半年中,劉宇獨自一人在出租屋裏究竟做了些什麼,才會讓他選擇絕望的死去,甚至臨死前都不願意給自己打一通電話,再聽一聽自己的聲音。
“這個給你,這是在出租屋裏找到的,他那間出租屋裏沒有什麼東西,隻有這個盒子完好無損的放在床的正中心,上麵寫著你的名字,我想這應該是他留給你的東西。”
回去的路上,胡毅一直沒有勇氣打開盒子,直到回到家裏,胡毅平息了心情,才敢顫巍巍的打開盒子。
裏麵什麼都沒有,隻有一件穿舊了卻洗的幹淨的校服。
記憶忽然湧來,這件衣服是高中畢業那天,胡毅親手遞給劉宇洗了,“幫我洗了,過兩天去拿。”
這些年,胡毅早就忘了取回來,可劉宇卻什麼都記得……
抱著那件校服,像是劉宇還在他的身邊,眼淚止不住的落在那藍白相間的校服上麵。
後來胡毅都是孤身一個人,守著劉宇的墳塋,時不時地跟他說著話。
“劉宇,下輩子我想早點遇見你……”
那以後的好多天,我都沒有見到師哥,孫導告訴我這兩天師哥的情緒不太穩定,還是過一段時間再見麵吧。
我心裏清楚,師哥這段時間拍戲的內容,他一定很痛苦,我這個時候去見他隻會讓他更加難受。
再次見他,是在電影的殺青宴上,那天北京下了好大的一場雪……
他精神狀態很不好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他一直低著頭喝酒,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可是他的眼睛卻從不曾落在我的身上,有時我們隻是略微的眼神交彙,他都會閃躲的別過頭去不敢看我。
我心裏難受,灌了自己一口酒,我酒量不好,一杯酒就有些發懵了。
酒宴進行到一半,有人起哄讓兩位主演喝個交杯酒,起哄的浪潮一浪掀過一浪。
看師哥一直沒有動靜,我就提著酒杯走到他的麵前,說實話,我不喜歡這種被人趕鴨子上架的感覺,但是我真的很想與他喝下這杯酒。
師哥像是遊離在眾人之外,神情很是異常,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頭也不抬。
“師哥,你沒事吧?”那一刻,我是心慌的,師哥的狀態比我想的更糟糕,我突然又想起了那四個字“入戲太深”。
“師哥……師哥……”我一聲聲輕呼試圖喚醒他。
他猛然抬頭,我在他的眼中看見了斷人心腸的痛苦,他的眼神從一開始的迷茫,逐漸變得熱烈癲狂。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突然站起身來,緊緊的抱著我,那架勢活脫脫的要把我揉碎在懷裏,我被他勒的喘不上氣來,他卻將懷抱越收越緊。
“劉宇……劉宇你回來了……”他聲音沙啞中帶著哀嚎,“對不起,對不起,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師哥他哭了,眼淚啪嗒啪嗒的一顆顆重重的砸在我的肩膀上,在場的所有人都蒙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陳捍軍,一時間都在座位上看著,不知所措。
“師哥,別哭了……”我拍著他的後背安撫他,他卻哭的更加凶了。
“劉宇,劉宇,我是真的喜歡你,真的喜歡你,你能聽見嗎?我是真的喜歡你,可是你直到死去都沒有聽見我親口對你說這句話……”
我心裏一酸,此刻,我真的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自己的身體借給劉宇,讓他親耳聽一聽他等了一輩子,都沒有聽到的情話,那樣的話他心裏會不會有一點點的甜蜜。
“胡毅,是我,你的話,我都聽見了……”
我們兩個環抱著對方,感受著彼此痛苦不堪的抽泣,假借著他人的名姓,在高朋滿座中訴說著埋藏在心裏隱晦的愛意。
說實話,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是劉宇還是葉藍,我緊緊抱著的到底是胡毅還是陳捍軍,不管是誰,都隻想抱著他。
那天晚上,我們就這樣環抱著不知哭了多久,任誰勸都不聽,最後還是孫導讓人強行把我們帶到房間裏去。
那一夜我整夜未眠,坐到天明。
一大早,門鈴響了,我去開門,就見孫導站在門口。
“導演你怎麼來了。”
看我憔悴的神情,孫錦的眸子暗了暗,“我就知道你昨晚肯定睡不著覺,我帶了早餐你吃點,補充體力。”
其實我完全沒有餓意,卻還是出於禮貌將孫導請了進來,喝了兩口粥。
“我知道你和捍軍的事了。”
我猛然抬眼,錯愕的看著孫導,嘴裏的粥都忘了往下咽。
“別這麼看著我,你們兩個以為瞞得住嗎?就你們兩個看對方的眼神和心思,隔著攝像頭都能看的清楚明白。組裏誰不知道你們倆的事,不過是心照不宣,閉口不談罷了。”
我羞愧的低下頭,“對不起。”
“葉子,是我對不住你。好好的一個孩子,非讓你來演這種片子,我這段時間總在想,是不是害了你?”
“導演,你別這麼說,拍這部電影,我從來沒有後悔過,隻是…隻是……”我欲言又止。
“你分不清捍軍喜歡的到底是你還是劉宇對嗎?”孫導總是能夠一針見血的看出自己的心。
我緊皺眉頭道:“何止是他,我有時也分不清,看不明。”
我感覺到了孫導眼中的心疼與無奈,半晌,他開口道:“分開一段時間吧。”
我的心跟著一沉,痛苦的不能自已。
孫導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葉子,我是過來人,你們現在的樣子真不適合在一起,分開一段時間,你們也靜下心來好好捋一捋,認真的出一出戲,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我知道孫導是為了我好,可是心裏還是疼的要命。
送孫導離開的時候,他忽然站住了,鄭重的盯著我的眼睛說道:“葉子,我知道,你本來就跟我們不是一類人。你可以去過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能抽身就抽身吧,這條路太難,陷進去就走不脫了,你本來有康莊大道可以選,何必呢?”
我什麼都沒有說,隻是關門的時候從心底裏說了兩個字,“謝謝。”
我和師哥分開那天,又去了龍潭公園,這是我們定情的地方,沒想到第二次過來就要見證我們的別離。
我們都顯得很不自在,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壓抑又疏離,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我們看著來往的人群,誰都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
我忽然想起在曾在這裏說過我拍戲後會帶我回東北老家看一看,但曾經的承諾都被掩蓋在了皚皚白雪裏,剩的個空蕩蕩,清靜靜。
他打量著我的手心,看見手心裏光滑平整,他好像也鬆了口氣,我知道,他是通過手心是否有疤痕,判斷我是劉宇還是葉藍。
師哥是個好演員,入戲太深,一直出不了戲。
最後,還是他先開口的,“葉子,師哥對不起你,或許一開始就不應該叫你來拍戲。”
“師哥,這段記憶對我來說很寶貴,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還是你後悔了?”
“我也沒有過!”師哥回答的很幹脆,一雙眼睛灼熱的盯著我,“葉子,遇見你,拍這部戲,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他目光堅定,我知道這就是最真實的他,有什麼就是什麼,有著北京爺們的利落幹脆。
“孫導也找過你了吧?”明明是個問句我卻已經有了答案。
師哥遲疑了片刻卻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師哥這個人要不然就不說,隻要是說了那一定不會是假話。
“你的意思呢?”我忐忑的問道,我明知道分開時最好的選擇,可是卻還是做著最後的掙紮。
他的表情也很痛苦,暗暗的咬了咬牙,費了大力氣才從牙縫中冒出來幾個字。
“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吧。”
我明知這是必然的結果,但是這句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我的心還是會滴血。
我又能說什麼呢?是搖尾乞憐的挽留,還是死纏爛打的糾纏,這都不是我能做的出來的。
本身我們之間就是雲泥之別,能夠在一起也純屬是荒唐的意外。
就像是泥土可以借助大風飛起,趁機親吻雲朵天際,可是沒有一年四季吹不停地大風。
最後終歸是塵歸塵,土歸土,再無交集。
“好。”我回答的利落幹脆,這是我最後的尊嚴與骨氣。
天空飄起了大雪,他忽然把我擁在了懷裏,我感覺到了他在抽泣,可奇怪的是我的眼裏幹幹的,沒有任何一絲濕潤痕跡。
他緊緊的抱著我,一如殺青宴上他抱著劉宇。
“葉子,你記住,若是哪天下了雪,就是我在想你。”
回去的路上,我破天荒的打了一次車,之前我一般為了省錢都是開11路(用腿走)到處走的,現在倒也不是因為有錢了想要享受,純粹是想要靜一靜心。
這回拍戲掙了些錢,比預定的片酬足足高了兩倍,我沒有拒絕,窮怕了的我,裝不了清高。
打車去醫院看老媽的路上,腦海裏不斷閃現過去這段日子的種種經曆,分不清是真是假,看不明是夢境還是現實,腦子裏混沌一片,理不清。
司機師傅是個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一口流利的北京話倍兒好聽。
“怎麼著兄弟,看你這樣子是跟女朋友吵架了?還是失戀了?老話說得好,天涯何處無芳草,你這小兄弟長得這麼精神,還缺沒有女朋友嗎?”
我下意識的迎合著他,其實腦袋裏根本聽不清他說什麼話。
“我年輕的時候也這樣,相中人家個小姑娘,拚了命似的非要跟人家在一塊兒。
後來分開了就像是丟了魂兒一樣,好多年都緩不過來。可你看現在又怎麼著了呢?人不還是得活著,日子不還是照樣過嗎?
等你像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了,什麼情啊愛啊的當不了飯吃,跟誰過都是一輩子。”
我還是沒精打采的不說話,他卻無奈的搖了搖頭道:“得了,跟你說什麼你現在也聽不進去,聽會兒廣播吧,你也分分心……”
車載電台裏傳來嘶嘶啦啦的聲響,好像是積了灰,很久都沒有用過的樣子。
電台裏傳來主播的聲音,“親愛的聽眾感謝您的關注,下麵應一位聽眾的要求,播放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實》,敬請收聽。”
電台的那頭傳來莫文蔚低迷中帶著絲絲憂傷的聲音,“也許放棄,才能靠近你,不再見你,你才會把我記起……”
我隻覺得臉頰溫熱,伸手一摸,是眼淚,想忍住,卻決堤一般的流了下來……
入戲太深,也該出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