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東方禹初趕到華容殿時，本在深夜裏的宮殿又紛然喧鬧了起來，皇帝的禁衛軍早已駐守於此。
    卯時三刻，華容殿。
    九重鮫綃帳無風自動。
    東方禹初踏過滿地碎瓷時，正看見鎏金纏枝燭台上淌下紅淚。錦妃虛弱地靠在帝王懷裏，雪色的中衣浸著水痕，烏發半散，披在肩頭，發隙間纏著半片殘荷，像株被暴雨打碎的白玉蘭，堪堪墜在玄色龍紋廣袖裏。
    ”娘娘回宮後又抄了幾篇佛經，約莫歇了一個時辰，就像中邪一般往蓮池深處走。”
    掌事宮女跪在青玉磚上發抖，不敢直視天子威壓。
    ”若非侍衛來得快......”
    中邪？
    這個時刻倒是和他在冷宮和銅鏡糾纏的時間契合……
    東方禹初默默想著，突然，一條銀匙將將擦過他，耳邊的碎發被切割掉地。
    銀匙穿透三重紗幔，釘在身後的浮雕上。
    ”仙師抓鬼抓得熱鬧。”
    趙劼指尖纏繞著錦妃一縷濕發，“不知仙師此行可有收獲？”
    東方禹初不卑不亢地拿出攝魂燈和銅鏡碎片。“回稟陛下，這是草民在冷宮找到的。此前陛下的夢魘之疾興許與這鏡中怨靈相關。”
    銅鏡在趙劼掌心翻了個麵，他隨意掂了幾下，就放在了一邊，按著錦妃肩膀的力道又大了些。
    東方禹初卻注意到錦妃有意無意地瞥向鏡子，咬緊唇瓣，讓本就病態的臉上泛起了一抹嫣紅。
    “如仙師所言，既然宮中邪祟之物已去除，為何朕的愛妃會突然在自己的寢宮撞邪。”
    東方禹初凝視著錦妃裙裾，向前半步：“興許是那邪氣外散導致娘娘染病。”
    “請容草民為錦妃娘娘把個脈，一探便知。”
    東方禹初視線移向錦妃，錦妃在對視的一瞬間，又將眼神挪了回去。
    ”本宮無礙。”
    錦妃忽然劇烈咳嗽，素手揪住趙劼衣襟，露出腕間佛珠，”許是這些日子抄經倦了......”
    說罷她還拿起秀帕輕輕擦了擦眼角，善解人意道：“陛下方解決完夢魘之擾，大家也都累了，還是先回去吧，嬪妾無事。”
    可是趙劼卻不想罷休，他擺擺手，招呼東方禹初為錦妃診斷。
    “錦妃日日為朕憂勞，又是燒香祈福，又是贈送安神的香囊，才沾染了邪祟，朕自然不能做事不管。”
    話語間滿是關切的樣子，錦妃不由打了個寒顫，染著鳳仙花枝的指甲深深陷進錦緞。
    東方禹初上前，看見趙劼撫在錦妃背上的手驟然收緊，繡著暗龍紋的袖口擦過鎏金香爐，那爐中正燃著摻了犀角粉的龍涎香，與錦妃腰間杏色香囊散出的苦香絞成詭異氣味。
    望向錦妃的瞬間，她別過臉，脖頸處還帶著未退的淤青，唇角洇著血絲。
    東方禹初搭上錦妃的脈搏。
    錦妃的脈象在他指腹下忽如今鹿亂撞，又似枯井死寂。
    東方禹初不由愣住，這樣的脈搏隻會出現在那些油盡燈枯之人身上，怎會在一個二八風華的年輕女子身上看到？
    香爐青煙在琉璃屏風上投下暗影，東方禹初偏見角落妝匣深處，似有半枚帶血的龜甲。
    他與錦妃對視上，一雙含水的眼睛裏藏著恐懼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麻木。
    “仙師可是看出什麼了？”
    趙劼此時的聲音就如同催命符一般。
    心中已作出決定，東方禹初鬆開手，注視著錦妃顫抖的袖口，平靜道：
    “娘娘隻是憂思過甚，並無大礙。”
    他將手背在身後，撚著指尖殘留的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