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傀儡迷城 第八章.昔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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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一段時間裏,鎮上頻頻出現失蹤的怪事,眾人都認為這是千機在暗處報複他們,但殷雪卻注意到另一件幾乎是同時發生的事情——殷暻的天賦像在一夜之間爆發了一樣,傀儡之術越發出神入化。
一個夜晚,殷雪買通了府裏值夜班的下人,偷偷溜進後院,本想看看封印千機的地方,卻見到了此生難以忘懷的一幕。
燭光下,她的那位名義上的兄長,殷家的家主,正背對著自己,手上的打磨動作像在對待什麼稀罕寶物一般,透出病態的癡迷和眷戀。殷雪本能地想逃,卻剛好撞上了殷暻姿態詭異地走出來,披散的頭發遮住男人的眉眼,手上還拿著一個未雕刻完的頭骨。
他逐步靠近自己,笑意滲人,用一種近似呢喃的語氣誘惑著殷雪。
“不看看嗎?我新完成的作品。”
圓潤的頭骨湊近她的麵前,細看還有磨礪出的紋路,殷雪知道,這絕不是正常的木偶製品,分明是一顆真實的頭顱,將它剝皮、衝洗,上漆後的成果。
傀儡道裏有一類邪修就是將真人煉化為絕對服從命令的木頭人,他們會完全失去肉身,變為木偶的身體,更甚者連意識都不曾得到保留,千機也是因為修煉此法落得了個妖女之名。
殷雪顫顫巍巍開口:“殷暻,你瘋了!”
“木偶不好嗎?永遠聽話,不死不滅,獲得永生……”殷暻此時像入魔了的癮君子一樣,已經喪失了理智,朝著僅剩的親人傾訴心底最瘋狂的想法,“我身為殷家第一百三十二代嫡係傳人,有義務將我們的傀儡道延續下去,傀儡道的輝煌是什麼?榮耀是什麼?是束縛,是控製,是征伐,是靈魂逃離軀殼的自由,可是那些迂腐傳統的老古董忘了,父母忘了,你們全都忘了,那就隻有我,讓我……”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殷暻臉上。
“瘋子!魔鬼!”
殷雪自知今日撞破了殷暻的秘密,肯定是活不了了,想著不管怎麼著都要把這個喪心病狂的惡魔一並帶下地獄,看準時機後拚死將人撲倒,抓著人往地上砸,卻見殷暻絲毫不在意她的舉動一般,沒有一點反抗的意願,如同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殷雪扒開他的衣服,終於死心。
“你真是瘋了……竟然將自己……也變成木頭人……”
最初的傀儡術士認為,人的肉身隻是承接靈魂的載體,肉身消亡後,魂魄不能脫離載體存活於世,人才因此死亡。而木偶可以代替肉身成為新的容器,讓魂魄在木偶之間進行不斷的轉移,從而實現永生。但那隻是存在於傳說中的東西,是天方夜譚般的存在,自傀儡道開宗立派以來,從沒有人成功過,她沒想到,殷暻居然……
殷雪聲音哽咽,年近四十的她蒼老得很快,眼淚擠在皮膚的皺紋裏,流進嘴巴,鹹澀苦味。但後麵的一切才真正讓她崩潰。
殷暻,居然想要讓所有人和他一起變成木偶的形體!可這一切,她無力改變。
花佘鎮喜歡造神,殷暻不知怎麼做到的,成了鎮子上最有威望的神。年末的祭典之上,長輩富豪端坐於高堂之上,兩廂擠滿嘻鬧的婦孺,茶香酒濃,歌舞升平,殷雪扮演被驅趕的邪靈,畫上濃妝,知道了自己的結局,她什麼都沒說,隻是希望能在表演中戴上那張麵具,不想自己醜陋、痛苦的麵容被看到,殷暻允了。
戲台上,華麗的樂曲中,她被生生縫上嘴巴,挖去眼睛,架在木架上烈火焚燒,哀嚎和呻吟淹沒在熱鬧中,眾人隻以為這是一場戲劇,沉浸在喜悅中,拍手叫好。
殷雪的淚流幹了,視線的最後,她隻看到了殷暻站於高台,俯視眾生的貪婪眼神,村民的未來如何已與她無關了,在火光中,她迎來了落幕。
水中的倒影在人聲鼎沸與金光璀璨中結束,慢慢恢複平靜,晏璃似乎也像戲台之下的眾人一般,看完了一個人的一生,戲裏戲外,真假虛實,難以辨淸。
“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事情?”晏璃沉默了片刻,望向橋頭。隨著他的目光,橋上凝聚出一道白色的虛影,周身泛著金邊。這是靈魂最純淨時的樣子。
許是殷雪自身的執念和意力太強,讓她的魂魄有一部分寄附在了麵具上,而晏璃的神魂是鬼界之主,亡魂會因此產生共鳴和連接倒也在意料之中。
虛魂逐漸化為一名豆蔻少女的樣子,她先是衝著晏璃點頭示意,肯定了他的猜測。在木屋見到少年時,已經瀕臨消散的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親近和溫暖,進而恢複意識,隨著晏璃回到客棧,將兩人的精神世界連接起來,希望有人能發現這裏的真相。
這或許是她最後一次醒來了,殷雪虔誠地朝晏璃鞠了一躬,隨後煙消雲散。
晏璃彼時心情也有些複雜,對殷雪的遭遇生出幾分惋惜和敬佩,惜她這般純粹的靈魂消散於世,又敬她經曆了這麼多還能保持魂魄的清白幹淨。
晏璃整理好思緒,往鎮子走去。看來是有人想將他的意識困在這裏,雖然自己提前防備,卻被殷雪搶先一步,借機把他帶進來說明了一切,既然如此,那他就必須找到控製這個意識世界的人。隻是沒想到,晏璃還沒走幾步,就遇上了路沅,考慮到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更能應對風險,他好心點了幾句,不然,路沅可能很快就會被這裏吞沒。
“……也就是說,隻要我們找到這個世界的締造者,殺了他,就能出去?”路沅緩過來後聽完晏璃的推斷,呆呆地問道,“那要是一直出不去怎麼辦?”
晏璃像看傻子一樣看他,雲淡風輕:“會死。”
路沅一哽,大腦從未如此快速地思考過,急道:“我們是在客棧昏過去的,解鈴還須係鈴人,說不定客棧裏會有線索。”
晏璃應了,跟在路沅身後,心裏卻在想另一件事情。製造神識幻境是魘術的一種,據他所知,千機以前並不會操縱魘,是誰在背後幫她,還是說,製造這一切的另有其人。
兩人來到客棧,裏麵黑漆漆的,異常安靜,客棧裏的木偶和麵具也不見了蹤影,裝潢也比他們之前看到的陳舊些許,路沅有些害怕,但還是故作鎮定地走在前麵。
“咣——咣——咣”
客棧後廚響起菜刀碰上菜板的聲音,一聲一聲像是敲在路沅心上一樣,他抓起門邊的一根木棍,回頭提醒晏璃:“待會兒我先進去看看,要是遇到危險你不用管我,自己先跑。知道沒?”
說這話時的路沅麵色嚴肅,像突然變了個人一樣,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沒底,但是好歹也是武學世家出來的少爺,將一個看上去就不經打的柔弱少年放前麵給自己擋刀,這種事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
路沅握緊棍子,沒有再看晏璃,悄悄轉進廚房,店家的背影毫無防備地杵在那兒,他繞至身後,一棍子就打了下去。等晏璃進來時,店家躺地上紋絲不動,而路沅還在閉眼給他的腦袋開瓢。
晏璃蹲下,確定店家已經斷氣,但是他們還在幻境裏,如果不在客棧,又會在哪兒?他掃過掉在地上的菜刀,想起兩人一路的經曆,一個猜測在他腦子裏出現。
晏璃拿起刀,轉頭對著路沅,微笑道:“失禮了。”
“誒?”
不等路沅反應,到口已經對準他的要害部位深深紮了進去,他難以置信地瞪著晏璃,發不出聲,轉眼就沒了聲息。晏璃拔出刀,站在原地,等了一瞬,感受到這裏慢慢開始震動,才露出笑容,像剛才一樣把刀子插進了自己心口。
“哇啊!!!”
再一睜眼,晏璃就聽見耳邊一陣陣叫聲,路沅先是被人砍了一刀,一醒來又發現自己像個蛹一樣被緊緊裹住,一把細長的刀子橫在眼前,魂都被嚇飛了。而那個店家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目光黏膩。他一腳將人蹬了出去,渾身掙紮。
這都什麼鬼東西啊?
晏璃感受到纏在身上的絲線,不出意外這應該就是將他們的神識共享在一起的媒介,觸感很像千機的纏絲,但又有細微的不同。來不及細想,看著黑暗裏前麵張牙舞爪的傀儡,晏璃笑了,這樣算他們也沒暈多長時間。
店家退到傀儡人的保護之後,眼神怨毒不甘。
“給我上,一定捉了他們,剝皮抽筋,掛在我店裏。”
傀儡聽到主人的命令,紛紛不要命地上前,晏璃摸出匕首,把衝在最前麵的幾隻傀儡捅了對穿,得到喘息空間後,又利落地割斷身上的纏線,並將一部分藏進領口內,旋即轉身,與它們纏鬥起來。他的速度很快,姿態優雅,在夜色的掩映下如同見血封喉的靈蝶,路沅一時竟然看呆了。
年少時他曾有幸見過一高人於月下舞劍,步伐翩躚,劍若遊龍,那套動作被路沅深深印在心裏,也成了他修行劍道的啟蒙。莫名的,他覺得晏璃的出招和記憶中的人有些相似,但是他分明記得,那套劍法是出自……
沒等路沅想通,晏璃很快出現在他麵前。沒辦法,那些傀儡打不死,耗不完,他找準時機,把路沅身上的束縛解除,拉著他來到窗邊,用力把人拋下去,隨即跟著跳了下去。
“晏璃你在幹嘛?下麵都是水鬼啊!”
此時的河道波濤洶湧,翻滾著渾白的水花,一隻隻泡囊了的已經不成人樣的水鬼爭先恐後向岸上爬,路沅不敢想象,他掉下去會成有什麼後果。
然而變故就在一瞬間發生,就在兩人掉進水裏的前一刻,晏璃抓住路沅,摸索著手上仍清晰的印記,盤算著那人說過的話。
電光火石間,晏璃下了決心。
沈蒼肆,可千萬別讓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