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奇意柳如是
    “最是西冷寒食路，桃花得氣美人中。”
    秦淮八豔之中，她清雅而傳奇。攜幾首詩詞，著一身青衫，載酒泛舟於秦淮河上，槳聲燈影，煙雨氤氳裏，譜一曲古典才女難全君子心。
    柳如是，姓楊，初名影憐，顧影自憐，影兒相伴有誰憐，如花愁怨玉碎。後改姓柳，名隱雯，因《金剛經》中的“如是我聞”一句，改字為如是。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她如梅花——明月愁心兩相映，一支素影獨堪憐。
    明豔亦若桃花，柳如是，曾有“桃花得氣美人中”的詩句。恍惚蛾眉皓齒，雨中花鈿盈明鏡，月色亦傾城。時尚是個輪回，今人亦仿古口脂，可惜紅顏舊，縱然傾城，亦不回。
    餘昔寄跡四湖，每見然明拾翠芳堤，偎紅畫舫，徉徜山水間，黃衫豪客。時唱和有女史纖郎，人多豔之。再十年，餘歸三山，然明奇眎畫卷，知西泠結伴，有畫中人楊雲友，人多妒之。今複出懷中一瓣香，以柳如是尺牘寄餘索敘。琅琅數千言，豔過六朝。情深班蔡，人多奇之。然明神情不倦，處禪室以致散花。行江皋而逄解珮。再十年，繼三詩畫史而出者，又不知為何人？總添入西湖一段佳話。餘且幸附名千載雲。
    ----三山林雪天素書於翠雨閣。
    還有一位生於西泠，葬於西泠，不負一生愛好山水。她，便是蘇小小。李賀專門寫過她，
    穿越曆史的帷幕，看看柳如是的一生。
    柳如是之父是明朝禦醫，因為被人誣告而身死。她舅舅收養了她，但後來舅舅死了，被迫流落娼門。當時柳如是才十歲，被當地的名姝買去做侍婢。在這涼薄之地，有所仰望而終身的良人麼？柳如是被徐佛調教了幾年後，就來到了周道登身畔。
    當時周老頭都年過花甲了，卻還四處尋婉孌少女取樂。柳如是就不幸被他買去，作了他的身畔人。
    世間隻有情難訴，縱使他美妾如雲，可對柳如是很是喜歡，周老頭常將柳如是“抱置膝上，教以文墨”。可周家的眾妻妾個個都像“烏眼雞一樣，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看到柳如是得寵，嫉妒得牙根癢癢，於是就誣告她和男仆私通，竟要求將其打殺。結果柳如是雖然沒有被打殺，但是卻又被賣回娼家。
    也許她隻是，風中飄泊一朵柳絮。一縷塵煙。一襟芸香。如是而已。
    當時很多的文人名士也對她青眼有加。寫《五人墓碑記》的張溥，對柳如是也曾一見傾心，兩人相處過好長一段時間，才“繾綣相別”。柳如是混跡於風塵之中，所來往的客人當然也不全是張溥這樣有檔次的人物，一些庸俗宦商也是難以推脫。所以這種賣笑生涯也不是多好過的生活，柳如是自己曾說過：“每當花晨月夕，侑酒征歌之時，亦不鮮少年郎君、風流學士綢繆繾綣，無盡無休。但事過情移，便如夢幻泡影，故覺味同嚼蠟，情似春蠶。”婉孌倚門之少女，終是厭倦了青樓中的強顏歡笑，她決心找她所仰望而終身的良人。
    少年公子。宋轅文。柳如還試過衷情。《柳如是別傳》中是這樣寫的：“如之約泊舟白龍潭相會。轅文蚤赴約，如之未起，令人傳語：”宋郎且勿登舟，郎果有情者，當躍入水俟之。”宋即赴水。時天寒，如之急令槁師持之，挾入床上，擁懷中煦嫗之。由是情好，遂密。”意思是柳如是約人家在白龍潭那兒相會，宋轅文早早就去了，當時柳如是還在船裏沒有起床哪，她讓人帶話讓宋轅文別上船，如果真有情誼就跳到水裏等她，結果宋轅文為了愛情啥也不顧，“撲通”一下就跳進冰冷的河裏麵，柳如是一見他一寸心意，馬上讓船工們救起來，拉到床上，用自己的身體暖他，兩個人的體溫融成一處。
    正所謂“不辭冰雪為卿熱”……
    宋當時匆匆少年，經濟來源都要依靠家裏，宋母因為他愛上一個妓女，勃然大怒，讓他罰跪。宋轅文為情而辯解，說柳如是並沒有索要很多的錢財，其母更加惱怒，說：“財算什麼，她不要錢，卻要你的命。”當時，鬆江知府方嶽貢下令清理流鶯。柳如是正是被清理之人，於是柳如是找來宋轅文，和他攤牌。宋轅文硬著頭皮來到柳如是的家裏，隻見柳如是當時桌子上放了一張琴，這倒罷了，旁邊卻還有一把晶光瑩澈的倭刀，也就是日本武士刀。柳如是問他想如何，宋轅文心中一顫，囁嚅著說：“姑避其鋒”，柳如是聽了大怒，說：“別人說這樣也就罷了，你居然也說這樣的話，那我們今天就一刀兩斷！”，說完拿起那把武士刀一刀把那張名貴的琴砍成兩半，琴弦根根斷絕，錚然有聲。宋轅文一看這陣勢，匆匆離去。
    柳如是在煙雨中一任舊夢迷離，此情惘然，揮毫寫道：
    其一
    人去也，人去鳳城西。細雨濕將紅袖意，新蕪深與翠眉低，蝴蝶最迷離。
    其二
    人去也，人去鷺鶿洲。菡萏結為翡翠恨，柳絲飛上鈿箏愁。羅幕早驚秋。
    其三
    人去也，人去畫樓中。不是尾涎人散漫，何須紅粉玉玲瓏。端有夜來風。
    其四
    人去也，人去小池台。道是情多還不是，若為恨少卻教情。一望損莓苔。
    其五
    人去也，人去綠窗紗。贏得病愁輸燕子，禁憐模樣隔天涯。好處暗相遮。
    其六
    人去也，人去玉笙寒。鳳子啄殘紅豆小，雉媒驕擁褻香看。杏子是春衫。
    其七
    人去也，人去碧梧陰。未信賺人腸斷曲，卻疑誤我字同心。幽怨不須尋。
    其八
    人去也，人去小棠梨。強起落花還瑟瑟，別時紅淚有些些。門外柳相依。
    其九
    人去也，人去夢偏多。憶昔見時多不語，而今偷悔更生疏。夢裏自歡娛。
    其十
    人去也，人去夜偏長。寶帶乍溫青驄意，羅衣輕試玉光涼。薇帳一條香。
    ------------夢江南·懷人
    月下，玉笙清寒，花伴人幽獨。
    多年後，一個秋月夜，宋轅文亦是寫道：
    “寶枕輕風秋夢薄。
    紅斂雙蛾，顛倒垂金雀。
    新樣羅衣渾棄卻，猶尋舊日春衫著。
    偏是斷腸花不落。
    人苦傷心，鏡裏顏非昨。
    曾誤當初青女約，隻今霜夜思量著。”---蝶戀花
    “曾誤當初青女約，隻今霜夜思量著”
    有人睜著眼睛說這是“家國之思”但是，他們有這段。“新樣羅衣渾棄卻，猶尋舊日春衫著。奈何鏡裏幽夢渺，春衫成故衣。淡月寒霜華，花亦含淚滴。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卻徒餘秋風悲畫扇。情之一字是一闕清冷的宋詞。
    於是她追求陳子龍。
    柳如是平時喜歡“幅巾弓鞋，著男子服”，給這些文人名士寫信時，常自稱為“弟”，近代王國維曾驚歎於柳如是這種放誕之為，還寫詩誇道：““幅巾道服自權奇，兄弟相呼竟不疑。莫怪女兒太唐突，薊門朝士幾須眉。”但當時她給陳子龍寫信時也自稱為“弟”時，陳心中傲氣陡升。柳如是“登門詈陳曰：”風塵中不辨物色，何足為天下名士？””陳老師可能很喜歡柳儒士之稱吧，我這冷門詩人寒煙棹也沒什麼深入研究，柳如是是知詩，卻未必知書達禮，四書五經，古典清冷君子風。她紅塵輾轉，縱非本心，卻也不必如此稱吧。
    陳子龍和柳如是有過一段同居的生活，崇禎八年（1635年）陳子龍背著家裏人，在一座名叫南樓的小紅樓裏，和柳如是同居了。柳如是將此樓稱之為鴛鴦樓，把這段時間寫的詞集命名為《鴛鴦樓詞》，他們形影不離，猶如伉儷。陳子龍曾含笑寫下《春日早起》：“獨起憑欄對曉風，滿溪春水小橋東。始知昨夜紅樓夢，身在桃花萬樹中。”
    味詩中意，多冶遊少真情。
    陳子龍的母親高氏令他的正妻張氏率家人大鬧鴛鴦樓，柳姑娘黯然離開。她黯然神傷，一篇《別賦》辭別了她心愛的陳子龍。她在賦中痛苦地說：“悲夫同在百年之內，共為幽怨之人。事有參商，勢有難易。雖知己而必別，縱暫別其必深。冀白首而同歸，願心誌之固貞。遮乎延平之劍，有時而合。平原之簪，永永其不失矣！”
    。。。後來陳子龍抗清失敗而死。
    多年後，她在夢裏，猶是夢見了他，醒來感慨萬千：
    夢中本是傷心路。芙蓉淚，櫻桃語。滿簾花片，都受人心誤。
    遮莫今宵風雨話，要他來，來得麼。
    安排無限銷魂事。砑紅箋，青綾被。留他無計，去便隨他去。
    算來還有許多時，人近也，愁回處。
    ------江城子·憶夢
    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
    煙柳六朝，一番情劫，柳如是情傷難遣，於是她與當時的文壇元老，有“東林領袖”、“當今李杜”、“江南文宗”之名的錢謙益相戀。
    憶及初唐四傑。
    王勃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包含落寞，淒涼的心境
    落霞，孤鶩，秋水共長天一色，莫非一顆落寞淒涼的心。
    楊炯，“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還有那個萬人稱道的長門賦。
    長門賦·並序
    兩漢：司馬相如
    孝武皇帝陳皇後，時得幸，頗妒。別在長門宮，愁悶悲思。聞蜀郡成都司馬相如天下工為文，奉黃金百斤，為相如、文君取酒，因於解悲愁之辭。而相如為文以悟主上，陳皇後複得親幸。
    開始傳說是這樣
    伊予誌之慢愚兮，懷貞愨之懽心。
    此句可入賢媛集。
    芬若以為枕兮，席荃蘭而茝香。
    斯不是陋室，亦惟吾德馨
    還不如這個來的感人
    明妃曲二首
    宋·王安石
    【其一】明妃初出漢宮時，淚濕春風鬢腳垂。
    低徊顧影無顏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歸來卻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幾曾有；
    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
    一去心知更不歸，可憐著盡漢宮衣；
    寄聲欲問塞南事，隻有年年鴻雁飛。
    家人萬裏傳消息，好在氈城莫相憶；
    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漢賦這種文體，本身不是很多情。
    文史柳如是多半看倦了吧。清人認為她的尺牘“豔過六朝，情深班蔡”。柳氏的畫嫻熟簡約，清麗有致；書法深得後人讚賞，稱其為“鐵腕懷銀鉤，曾將妙蹤收”。像鐵畫銀鉤張翠山。金庸在小說倚天裏，寫了很多書法。
    夢遊西湖，柳如是在西湖畔，煙雨中，一把朦朧暈黃如月色的油紙傘下的纖纖女子。
    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蒙蒙細雨中。
    又似殷素素。她的傘上的字是：斜風細雨不須歸。
    歸來清茗茶煙嫋嫋飛，是那時她寄於他的詩：
    一室茶香開淡黯，千行墨妙破冥蒙。
    竺西瓶拂因緣在，東山蔥嶺莫辭從。
    柳如是如紅塵紫陌中開一朵詩與禪的蓮花。
    所以錢老頭馬上決定特地為如是建一座新居，題為“我聞室”（取佛經中“如是我聞”一詞）。室中家具用具自然也置辦齊全，都是嶄新，讓柳如是搬進去居住。柳如是喜不自勝，說道：“吾非才學如錢學士虞山者不嫁。”錢老頭也大喜過望。曰：“今天下有憐才如此女子者乎？吾非能詩如柳如是者不娶。”郎情妾意，脈脈嬌羞，盈盈歡喜，兩心如一。
    小舫攜歌。舊遊依然。
    柳如是倚月新清吟，煙波十裏，畫舫彩船中，他以正妻禮儀娶柳如是為如夫人。當時錢謙益已是兩鬢飄瀟，柳如是才韶華如玉。
    舉世沸騰。
    “於是琴川紳士沸焉騰議，至有擲磚彩縊，投礫香車者。牧翁吮毫濡墨，笑對鏡台，賦催妝詩自若。”
    全世界以飄飛漫天的碎綢緞磚頭，砸向她在的香車的方式，宣告了對這一段不倫之戀的不歡喜。
    而唯獨他“笑對鏡台，賦催妝詩自若”。
    全世界反對又如何。
    他凝望著她的眼睛，碧青如水的一雙妙目，目中唯獨有他的身影。
    而他們的身後，是飄飛漫天的碎綢緞磚頭。簌簌飄零。
    夜。
    他寫了四首《合歡詩》。
    柳如是盈盈淺笑，心道：他以嫡配之禮待我，我不嫁此人，卻要嫁與何人？
    柳如是如柳，嫁了錢謙益後，明眸清揚如舊，眉黛若遠山。錢謙益又給她蓋了一座“絳雲樓”，鈕琇《觚剩·河東君》中記載：“柳歸虞山，宗伯目為絳雲仙姥下降。仙好樓居，乃枕峰依堞，於半野堂後構樓五楹，窮丹碧之麗，扁曰”絳雲”。大江以南，藏書之家，無富於錢。”樓外柳依人，樓中一雙鴛。
    他們錄有《東山酬唱集》。錢謙益正在編有一本《列朝詩集》，柳如是紅袖添香。詩集中有一卷名為“香奩”，收集的是明代女才子的文學作品。柳如是對這一卷情有獨鍾，宛如她的人在《香奩集》中，依依含笑。
    是香奩集中，萬眾佳人，低回含笑，如花美眷水流年，一卷香奩。
    花月之夜，紅燭之下，二人含笑對望。柳如是微微一笑，揮毫寫道：
    裁紅暈碧淚漫漫，南國春來正薄寒；
    此去柳花如夢裏，向來煙月是愁端。
    畫堂消息何人曉，翠帳容顏獨自看；
    珍貴君家蘭桂室，東風取次一憑欄。
    錢老頭斜陽沉暮，可以做柳如是她爹了吧，還能對她講寒流疏影，梅魂今夕，難為柳如是還能吟箋和賦，真是情之所鍾，雖萬千人吾往矣。
    一如70後作家孟斜陽以父輩寫清婉多情多才有餘，文史之沉穩厚重不足的詩詞著作，如果與寒煙棹父女戀，那……畫風詩情畫意，宛若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不過錢老頭文學都被陳老師寫過，這文學應無問題。
    香奩集一說是韓偓所作，一說五代和凝所作（《夢溪筆談》卷十六：和魯公凝有豔詞一編名《香奩集》。凝後貴，乃嫁其名為韓偓，今世傳韓偓《香奩集》，乃凝所為也。）
    文采富麗，隻是比較像在下曾經的作品。
    滿庭芳雪，繾綣空中之花，飄泊墮溷，溟濛知落誰家，釵擘挹月，鏡分亂離。蘭成憔悴，而後飄翛不群，但無以重梁園舊侶，亂紅碧甃，行雲冉冉，紅顏蒼鬢，柔翰拂雲，動搖欲濕。墨挾飛瓊，詎忍奩豔塵涴。
    ——搗蓮記
    錢還經常有時讓柳如是幫他應酬客人，和朋友介紹時，也誇柳是自己的“良記室”。
    柳如是果然是柳如是，心比男兒烈，她有時和錢謙益的一班朋友比酒作樂，莫辭醉，所謂“咳吐千鍾倒玉舟”，倒有太白遺風，落落有大家風，不改風塵之豪。錢謙益居然毫不介意，反而稱讚她“佳人那得兼才子，藝苑蓬山第一流”。錢謙益常戲稱柳如是為“柳儒士”。秦淮八豔之董小宛，傾紅顏一生，不過公子千萬分之一。柳如是幾分溫潤儒雅，談笑鴻儒，那一枝柳已然風姿如碧玉。
    憶及後弦的《愛妃》
    愛妃一夜死了心
    攬入懷中難入戲
    命中隻是你三千分之一
    落雪哪片懂我琴
    愛妃一笑扣梅瓶
    賜死淒冷的美景
    宮牆封存了我們的殘局
    冷弦曲終忘我亭
    戲腔宛轉，尋尋覓覓，冷冷清清。
    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明亡。四月，清兵入關，進占北京。五月，明福王朱由崧即位於南京，改年號為弘光。這個福王是那個老福王大肥豬朱常洵之子，李自成在崇禎十四年（1641年）2月攻破洛陽。
    錢老頭來巴結南明的權貴，他帶了柳如是前去宴請權臣阮大铖。《南明野史·卷上安宗皇帝紀》記載：“（錢謙益）乃出其妾柳氏為阮奉酒。阮贈一珠冠，值千金。謙益命柳姬謝，且移席近阮。聞者絕倒。”柳如是當時使出風月手段，將姓阮的迷惑得神魂顛倒，於是錢老頭在南明混了個禮部尚書的職位。但是柳如是這樣做，似乎也有她的目的，並不是單純聽錢老頭的擺布的，柳如是當時“冠插雉羽，戎服騎入國門，如昭君出塞狀”。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不久南明被清兵所滅，清兵占領了南京後。柳如是堅決剛毅的態度所證明的。柳如是見大勢已去，漢家衣冠已難恢複，就勸錢謙益以身殉國，錢老頭佯為應允，乘船到了秦淮河上，聲言欲效法屈原，投水自盡。但錢謙益用手探了探湖水，對柳如是說：“冷極奈何？”他繾綣柔情，隻是凝望著柳如是，卻見柳如是縱身投入水中，他堅持抱住她，沒有死成。
    世人將柳如是一秦淮才女，說得為國為民，好像金庸小說裏，雖萬千人吾往矣的蕭大俠，我想隻是憤世說法罷了。我隻覺生疏荒蕪，總之我不會，我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應如是，風月無邊，秦淮霧斷，昔日風流今何在？
    他走後，她餘生隻餘長相思。
    他終於回來了，且對柳如是更加敬愛，說：“慟哭臨江無孝子，徒行赴難有賢妻。”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縱如是我聞，又誰可以，勘破情關？
    可惜，康熙三年（1664年），吹簫人去。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柳如是嫁到錢家時，錢謙益的正室陳夫人還在，但多年中，錢家的經濟大權一直是掌握在柳如是的手中，這在錢氏家族中人看來實在不可容忍。錢謙益一死，攘奪家產的鬥爭必然爆發，錢氏家變。錢家人聚眾大鬧，他們欺負柳如是的女兒和兒子幼小，當著柳如是的麵百般叫罵，搶去銀器古玩和地契，並一再登門要銀。錢家惡棍們狂囂：“我奉族貴命，立索柳氏銀三千兩，有則生，無則死！”結果柳如是冷靜地讓這些家夥們：“稍靜片刻，容我開帳。”然後登樓立下遺囑，從容上吊自殺。得知此事後，錢家惡棍們嚇得“棄帽逃竄”，後來因家主新喪，迫死主母而獲罪。柳如是子女財產因此得到保全。
    臨風誰更，與我和詩。
    人成空，隻留下她的文字：
    楊花
    輕風淡麗繡簾垂，婀娜簾開花亦隨。春草先籠紅芍藥，雕欄多分白棠梨。
    黃鸝夢化原無曉，杜宇聲消不上枝。楊柳楊花皆可恨，相思無奈雨絲絲。
    秦觀既視感。
    柳如是的詞作得比詩好：
    金明池·寒柳
    有恨寒潮，無情殘照，正是蕭蕭南浦。更吹起，霜條孤影，還記得，舊時飛絮。況晚來，煙浪迷離，見行客，特地瘦腰如舞。總一種淒涼，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春日釀成秋日雨。念疇昔風流，暗傷如許。縱饒有，繞堤畫舫，冷落盡，水雲猶故。憶從前，一點春風，幾隔著重簾，眉兒愁苦。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
    起句如卻下珠簾，如傾珠玉泠泠響成一片。已知才調。雨雨風風，愁凝孤棹水雲中，簾影亦如霜。
    煙月依舊，綢繆不再。鬱達夫先生說柳如是的詩詞堪稱“秦淮八豔”之首。她柔腸一寸愁千縷：
    踏莎行
    花痕月片，愁頭恨尾，臨書已是無多淚，寫成忽被巧風吹，巧風吹碎人兒意。
    半簾燈焰，還如夢裏，家消魂照個人來矣，開時須索十分思，緣他小夢難尋你。
    柳如是還有《夢江南》十，好似煙雨蒙蒙江南小巷，望見伊一柄油紙傘，嫋嫋而來。
    山水空寒，煙月交映，淒然為秋，故宮博物院藏有她的《月堤煙柳圖》，此圖作於癸未崇禎十六年（1643年），正是剛和錢謙益結婚不久，才還又欠，是相思債。。。。。。他的字跡猶在：“寒食日偕河東君至山莊，於時細柳籠煙，小桃初放，月堤景物殊有意趣，河東君顧而樂之，遂索紙筆坐花信樓中圖此寄興。”
    詩情畫意的柳如是好似神仙美眷，世外桃源。
    筆林研匣芳華裏，翠袖香車麗日中。今日一燈方丈室，散花長侍淨名翁。
    我想我的讀者看過神雕俠侶吧。你失貞我也要愛你，我一條手臂也可以抱著你。
    他原來叫天殘地缺。
    說到神雕俠侶，我想起陳曉版，張傑喊麥片頭曲浩瀚：
    四大皆空色即是空
    眼裏全是胭脂花紅
    醉在花叢笑的心痛
    誰來和我深情相擁
    來時洶湧去時想通
    人生不過一場好夢
    “處禪室以致散花，行江皋而解環佩”隻是柳如是尺牘中一種失貞的說法，說成參禪悟道，但是她隻是亂世飄零一舊式女子罷了。
    我家一個長輩，他說鄉裏有個女子，少女時所愛非人，然後“轉了好幾手了”她可能是已清譽掃地了，我心裏覺得他很大男子主義，他卻是長輩，我又能說什麼？
    古人雲，江淹《恨賦》：“鬱青霞之奇意。”李善注：“青霞奇意，誌意高也。”
    我雖為北雁一隻，這本書裏，寫柳如是的字卻最多。我老家不是文史名城，既無綺靡繁華，也無孤城落日，我老家那條河裏的水，咳，聽說今年又淹死了誰？
    有人說柳如是雖然名記，卻心係家國，所以流芳百世。是和陳等人女扮男裝來往沾染的味道，卻也未免刻薄。
    南朝冷霧長橋依舊，誰記淩波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