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悲
    古人雲，樂極生悲，否極泰來。
    郊外，一間破柴房裏，四周又冷又潮濕，李玉衡摸了摸小臂，攏了攏身上濕透的衣服，凍得瑟瑟發抖。
    古人誠不欺我！
    一個月前，皇帝元清玄突發奇想，遣散各宮妃子回家，偌大後宮隻剩李玉衡一個，怪孤單寂寞的。
    【現在這個情況，我向局裏反應了，你暫且安撫好皇帝，他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但是別怕，宿主，我會幫你的！】
    係統似乎很害怕。
    李玉衡頭大：“劇情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皇帝為什麼喜歡我？”
    係統不回答，裝死ing～
    李玉衡對著牡丹花歎氣，好死不死，讓路過禦花園的元清玄聽到了。
    元清玄：“皇後為什麼不開心？”
    四周的宮人戰戰兢兢，說不出話。
    李玉衡急忙起身：“陛下聽錯了，臣妾沒有不開心。”
    元清玄不聽他辯解：“到底怎麼了？說出來，朕幫你解決。”
    看著元清玄擔憂的眼神，李玉衡怎麼也說不出把廢後接回來的話，太不知好歹了。
    李玉衡矯揉造作：“陛下，臣妾看滿園牡丹，國色天香，此刻姹紫嫣紅，秋來注定凋零，不免傷及自身。”
    元清玄覺得這個解釋很牽強，但李玉衡抱住了他，用布靈布靈的大眼睛看著他，元清玄智商下線，脫口而出：“朕知道一個花開不敗的地方，皇後願不願意陪朕一起去？”
    李玉衡為了圓謊，點頭：“臣妾願意。”
    船行三日，到了雲城。
    京都已是蕭瑟秋風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的時節，昆城還是春天，草葉嫩綠，鮮花芬芳，鶯歌燕呢。
    李玉衡走出船艙，撲麵而來的新鮮空氣，一掃旅途的乏味與煩悶，入目是青山如黛，溪流潺潺，山川風光美不勝收。
    暖融融的太陽曬在身上，李玉衡昏昏欲睡。
    “陛下，這是什麼地方？”睡之前，李玉衡不忘發揮一個專業情緒價值提供者的職業道德，含笑詢問元清玄。
    元清玄摘下臉上的麵具，露出精致的容顏，嫣然一笑：“此處名為長春宮，是皇爺爺為竇氏打造的宮殿，竇氏過世以後，皇爺爺封鎖了此地，不許任何人進去。”
    周武帝元弘，史書認證的癡情皇帝。武帝與發妻竇氏青梅竹馬，一生恩愛。竇氏因病離世，武帝大慟，三月後，追隨竇氏而去。
    元清玄作為他的孫兒，那股癡情勁兒，簡直一模一樣，李玉衡常覺不妥，自己什麼都沒做，元清玄對他這麼好，他怎麼回報得了？
    “陛下，既然先祖有令，不許外人進入，我們還是……”李玉衡話還沒說完，元清玄無所謂道：“前朝的命令，今朝的人何必遵循？我小時候不知道進去了幾回，來，我帶你去看看我小時候最喜歡的地方。”
    李玉衡遲疑片刻，緊緊抓住了元清玄的手。
    長春宮內，李玉衡陪元清玄走走停停，看了元清玄小時候住的地方、寫的經文、摸魚的小溪……
    元清玄小時候的字歪歪扭扭，半點不見日後的淩厲霸氣，上麵還寫了一首打油詩：“今日寒食節，夫子罰抄書，本卷將寫完，下卷還未開。”
    李玉衡真心道：“陛下小時候一定很可愛。”
    元清玄眼眸一暗，促狹道：“我現在不可愛？”
    李玉衡睜大了眼睛：這人……賣什麼萌？
    【沒文化的宿主，在古語裏麵，可愛是討人喜歡、敬愛的意思，不是現代卡哇伊的意思。】
    一隻淵博的統飄過。
    李玉衡清清嗓子，腦子飛速轉動，想好了說辭：“書雲，可愛非君，可畏非民，陛下當然可愛。”
    “巧言令色。”元清玄哼了一聲。
    還不是你愛聽！
    瘋玩一天，回到寢殿，李玉衡倒頭大睡，外麵電閃雷鳴，愣是沒吵醒他一點。
    元清玄在大殿召見了大臣，千裏迢迢從京都來到雲城，除了散心，還為了更好地控製幽州。
    “回稟陛下，上次陛下派人查探西北的馬政，如今查明了，西北的馬政十分混亂，從幾年前開始，北涼商人開始高價收購良馬，攪亂正常的馬市交易，貪得無厭的官員賣出優良戰馬，購入劣馬，長此以往，恐怕西北無馬可戰！”
    西北接壤北涼、回紇、吐蕃……大大小小十幾個遊牧民族組成的部落、國家，一旦西北防線失守，遊牧民族長驅直入，京都幾乎無險可守，大周頃刻陷入危局之中。
    這幫蠹蟲，膽大包天。
    元清玄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下方彙報的人抬起臉，見皇帝麵無表情，過分冷漠地說：“全殺了，一個不留。”
    那些人，沒有活下來的意義。
    彙報的人額頭滲出細汗，法不責眾，這位陛下，該說他有魄力，還是瘋狂呢？一下殺那麼多人，如何填補官員，如何延續之前的策略，都是巨大的問題。
    “朕很清醒，你下去辦，候補官員的事，朕自有安排。”元清玄遞給他一本折子。
    上麵字跡密密麻麻，寫滿了西北馬政相關的內容，還有官員的派係、家世，彙報的官員徹底服氣了，陛下心中有溝壑，何須他多言。
    元清玄有些乏了，揮揮手，官員行禮告退，王德全湊上前：“陛下，皇後這個時候怕是睡下了，要不要奴才另準備一個房間？”
    身為皇帝，他應該說一不二，皇後睡下了又如何？隻要他願意，皇後必須服侍他。
    但是，所有人都默認，他會為了李玉衡退步，不去打擾李玉衡。元清玄一愣，最開始，他不過是覺得好玩，想逗逗這個有意思的少年，後來呢？
    後來……
    元清玄眼底浮現絲絲笑意，後來，他發現李玉衡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雖然嬌氣了點，但是討人喜歡，李玉衡的種種做法，看似隨意，實則很通透，很聰明。
    當了這麼久皇後，李玉衡幹過一件蠢事，不像姚凝霜，整日哭唧唧，遇到事情欲言又止，越抹越黑，沒事也變成有事了。
    清晨，外麵吵吵鬧鬧，元清玄皺了皺眉，坐了起來，王德全走出去，看到那聲音的來源，皇後和兩個小太監在逗貓，立即噤了聲。
    “王德全，回來。”
    李玉衡總把一些事情藏在心裏，誰也不告訴，元清玄覺得他們隔了許多秘密，今天，他第一次聽李玉衡笑得那麼開心，不忍心打擾。
    元清玄走出屋子，李玉衡坐在桃花樹下一塊石頭上，懷裏抱了一隻小奶貓。那隻小貓黑白相間，拳頭大小，哼哧哼哧吃奶，小腦袋圓溜溜，小爪子粉粉的。
    李玉衡表情專注，烏黑的眸子裏，四角星星閃閃發亮：“我要養它！陛下，讓我養它好不好？”
    元清玄點頭：“你喜歡，留在身邊便是。”
    王德全猶豫：“可是，陛下對貓毛過敏……”
    李玉衡舉起小貓的手頓住了，剛洗過的長發披在兩邊，襯得一雙眸子格外輕靈，淡淡的遺憾之後，李玉衡做出了抉擇：“陛下對貓毛過敏，那臣妾還是不養它了，小城子，找個好人家收養這隻貓。”
    元清玄心中一暖，明知故問：“不是喜歡嗎？”
    李玉衡摸摸小貓的腦袋，口不對心：“臣妾是喜歡它，但不想照顧它，它太小了，和小孩子一樣麻煩。”
    元清玄抿了抿唇，回去休息了，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有人躡手躡腳走進來，元清玄知道是李玉衡，敢打擾皇帝睡覺的人，除了他，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個。
    “陛下？”李玉衡輕輕把一個東西放下，身上環佩發出清脆的聲音，動手搖他：“你醒醒！”
    元清玄睜開眼睛，瞥了一眼，看到李玉衡端來一碗湯，笑吟吟：“陛下，這是臣妾親手做的雞湯，嚐嚐嗎？”
    元清玄看他衣服破了，手背也擦紅一塊：“怎麼弄的？”
    李玉衡：“太監小祝告訴我，後山有很多野雞，我用木箱子做了一個陷阱，果然抓住了一隻！”一句也不提摔倒的事。
    元清玄沒有追究，喝了湯，親自給李玉衡上藥，他走後，元清玄吩咐王德全：“皇後想做什麼，由他去，叫太監們注意點，看好了，別讓皇後受傷。”
    王德全肅然：“奴才明白。”
    元清玄來雲城，名為休養，實為迷惑敵人，李玉衡不同，他來長春宮純粹為了玩樂，每天看元清玄忙碌，自己無所事事，恣意歡樂，李玉衡有一點罪惡感。
    宮人送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吃到了什麼好吃的食物，見到了什麼好玩的玩意兒，他通通分享給元清玄，希望元清玄開心點。
    多寶架上，不見了彩瓷玉石，小泥人、陶偶、木雕、狐狸麵具、牽絲木偶擺滿了架子。
    一次，元清玄下棋，缺了一枚白子，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王德全建議：“這裏東西太多，不如奴才把它們放到別處去？”
    元清玄隨手抓起一隻小陶俑，一個作揖的小人，臉蛋紅撲撲，深褐色的對襟衣裳，黑黑的尖頭靴，顏色豔麗，神色鮮活，憨態可掬。
    陶俑的底座寫了一行小字：“惟願吾皇，萬歲千秋，常樂安康。”
    字體偏圓，是李玉衡親筆寫的字，親手燒製的。
    “不用了。”元清玄微微一笑，放了回去：“這是皇後送朕的禮物，朕答應了他要好好保管，都放在這裏吧。”
    長春宮位於山間，夜間螢火點點，蟲聲不歇，梅心關緊了窗戶，柳樹的影子投在紗窗上，柳枝依依浮動，仿佛飄在水中。
    李玉衡洗了澡，散開頭發，呈一個大字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元清玄在他身邊看書，不時摸摸他的腦袋。
    更漏促，香燼燭殘。
    漸漸的，李玉衡閉上了眼睛。
    一夜好眠，李玉衡起來的時候，梅心說：“皇後，昨夜聶大人來訪，陛下離開了行宮。”
    在長春宮住了這麼多天，李玉衡知道，聶大人是常來彙報的官員，行蹤詭秘，似乎武功很高強。
    “我知道了。”李玉衡作為皇後，不方便插手前朝的事情，元清玄不告訴他這些事，肯定是為了他好，他沒必要刨根問底。
    “皇後，今日還要摘蓮子嗎？”
    “要，我親自摘！”
    元清玄這段時間比較忙，李玉衡打算親自下廚，給他做一道蓮子羹。
    李玉衡登上小舟，兩個小太監為了賞賜，賣力地劃船。
    行入藕花深處，驚飛鷗鷺，李玉衡站起身，準備去摘最近最大的蓮蓬，小舟突然搖晃起來，他身形不穩，掉進了水裏。
    李玉衡根本沒往刺殺那方麵想，皇帝不在，刺客殺他幹什麼？
    他嗆了幾口水，努力劃水，想要自救，一張異樣蒼白的臉自上方遊過，狠狠抓住他的手，李玉衡嚇得不輕，連掙紮都忘了。
    小太監見他落水，急哄哄跳下來，恰好撞上刺客，血水染紅了湖麵，殘陽出水般鮮紅。
    李玉衡知道自己不是刺客的對手，放棄抵抗，看向刺客：“你們是什麼人？誰派你們來的？”
    刺客獰笑一聲：“我是誰不重要，你隻需要知道，你再也見不到皇帝就可以了。”
    什麼？
    刺客捂住他的嘴，“皇後，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你的任務完成了，離開元清玄，再也不要回來。】
    昏迷前一刻，李玉衡想，宮鬥文的劇情走完了，不知道元清玄知道他死了，會不會很難過？
    再度醒來，李玉衡發現自己睡在稻草上，元清玄太嬌慣他，現在的他就像豌豆公主，睡在這樣的地方，渾身不舒服。
    刺客坐在一旁，沒有殺他，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另一個男人進來了，他看著李玉衡，眼神淫邪：“嘖嘖，怪不得皇帝那麼寵愛，長得真漂亮。”
    “美人，你乖乖聽話，大爺保證，他不會動你一根汗毛，嘿嘿，身上衣服都濕了，穿得很不舒服吧？不如脫了？”
    要不是刺客還在這裏，男人的話還能更露骨。
    救命啊！
    早知如此，他還不如從了元清玄，起碼元清玄對他好，長得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