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暴雨又急又大，能見度低，也幸好那是晚上路上的車和行人很少，彭湃一口氣跑過了好幾個街區，然後他才平靜下來，分不清臉上是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他最後找了一個小的遮雨棚從小背包裏掏出了手機。還好沒濕透，他蹲在地上給寢室的哥們打電話。
    那天也是巧，朱哥的車停在宿舍樓下，聽見了彭湃因為雨大被拍在了半路他二話不說拿著雨傘和鑰匙就出門了。等到了彭湃說的路口才發現情況跟他想得不太一樣，他以為彭湃是因為加班晚回被雨排在了半路，而現在看著跟落湯雞一樣的彭湃，朱哥也相信他們老大應該八成就是失戀了。他平時嘴挺碎愛八股，但是看見彭湃這個樣子，也隻能先安安靜靜地接人回去。
    初夏東北半夜的風其實還是挺涼的，加上淋了雨又蹲地上被吹了半天，不出意料他第二天發燒了。
    那天已經定好了全院學生幹部學期總結大會，所以即使再不情願他也咬牙穿著白襯衫和黑西褲跟李勇去了大教室，一邊走一邊耍賴地摟著李勇大半重量都壓李勇身上了。
    勇弟歎口氣，半扶半摟地帶著彭湃走，幾次到嘴邊的話都被咽下去了，他是真想跟彭湃說不行咱就真換個人吧，這特麼談個戀愛要了半條命。
    彭湃難受的一句話都不想說，加上發燒，他覺得自己一張嘴能噴出火，早上起來的時候小姚很貼心給他了一片安瑞克，他都吞下去了小姚才發現藥已經過期小半年了。小姚一臉愧疚，朱哥拿著車鑰匙要拉他去醫院，他自己搖搖頭，死馬當活馬醫吧，應該吃不死。不管咋地，這幫兄弟對他是真好。
    早上十點鍾，大教室，全院的學生幹部都坐在下麵聽主席台上的領導講話。
    彭湃沒精打采半拉身子倚著李勇，不倚著他怕自己虛弱地出溜到桌子底下，低著頭半眯著眼睛。323寢室聊天小群朱哥@李勇：勇弟不行就帶著老大先撤，我就在樓下咱隨時去醫院啊。李勇沒回，小姚緊跟著發了個哭的表情：我真不是故意的啊，我也真沒想到過期了啊！
    彭湃嗓子難受咳了一聲，突然感覺後麵有人拍他的肩膀。
    “嗯？”他眯著眼微微回頭發現是池羽夕，“怎麼了？”
    池羽夕遞給他一張字條，“學長你怎麼了？”
    “發燒而已。”
    “學長，盧老師今天來學校辦離職手續。”
    “跟我沒關係，我倆分手了。”
    很久池羽夕都沒再把字條遞過來，在彭湃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身後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叫他。
    彭湃再次回頭，看到池羽夕遞過來的紙，上麵寫了很多字。
    “學長，我有一個親戚是咱們學院的一位領導，聽他說你和盧老師的事兒好像被學校知道了。領導們也不確定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有人找盧老師談了幾次話。具體說了什麼不清楚，不過大體的意思是這事不管真的假的對學校影響不好，現在教育係統對於師德師風建設尤其看重。你或者盧老師可能都有處分或者得有一個人離開。所以盧老師他先主動選擇了他離開。”
    “你說的是真的？”
    “是，我保證是真的。其實盧老師他也背負了很多的東西和壓力。”
    “他大爺的！”彭湃沒控製住自己的脾氣，雖然嗓音沙啞但是在開會的場景下還是顯得異常突兀。
    頓時全場鴉雀無聲，台上院裏的領導停下了講話，向他望過來。
    彭湃突然蹭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李勇拉拉彭湃的衣服，那意思是你忍忍啊大哥，等會開完再說啊。
    “彭湃你這幹嘛呢！”他們導員劉姐開了口，也示意他坐下。
    彭湃抬頭兩眼直勾勾地看著他們導員，“今天盧老師來學校了？”
    “……”他們導員一瞬間沒反應過來。
    “是。”旁邊的一位老師開了口，“他過來辦離職手續！”
    “盧喆你特麼的真聳！”彭湃小聲說了一句然後就從座位上竄了出去。
    教室裏一瞬間有點亂套。
    “彭湃你站住。”劉姐著急地喊著。
    隻是那個人早就已經跑了出去。
    盧喆你特麼真是爺們！
    此時彭湃一肚子的火氣，有對學校的，有對盧喆的，甚至還有對自己的。更多的可能還是對盧喆，他不明白自己在盧喆心裏到底算什麼？這些事情為什麼不能跟自己說，你長嘴就是為了抽煙和吃飯嗎啊？他現在好想衝到盧喆麵前啪啪啪甩他兩巴掌解解恨。還發著燒，他跑起來其實挺吃力的，但是他想著他得攔住盧喆，他得找到盧喆，他親口聽盧喆說對我不愛你了所以分手或者是對我就是覺得我的前途未來比你重要，工作永遠排首位。對就是類似這樣的話，你親口對我說啊！
    剛跑出教學樓就看見盧喆的車從旁邊路口開了出去，彭湃當時心慌的利害一瞬間的想法就是，我不能讓你走，不能讓你就這麼的離開，然後，彭湃就撲了上去。
    校園內限速，所以盧喆的車速一直不快，也非常重視交通駕駛安全而且他也開了三四年的車，反應也算快的，但是他第一次遇到有人對著車近距離側麵撞上來，碰瓷的都沒有這個勇氣吧？這種情況一瞬間他根本沒反應過來，也根本想不到得有多虎或者說得有多想不開的人能突然撲過來。
    刺耳的急刹車聲響起。
    “嘭”地一聲，彭湃就跟一個皮球似的被車玻璃彈了出去。
    等盧喆完全把車停下的時候就看見自己車玻璃上灑了無數的血星。
    他手抖腳軟地打開車門才發現躺在大概2米外的血泊裏人，其實是自己最想保護的那個人。
    “彭湃！！！！！！！”
    事後據說，那一天全教學樓西側窗戶一大半的人都聽到了盧老師這一聲慘叫。
    院裏的大會也因為這一聲慘叫而停止，老師、學生圍觀的人有很多。
    有人打120，也有人叫學校保安。
    隻是這一刻盧喆的世界裏隻剩下他和血泊裏的那個人。
    “彭湃！”盧喆抱著彭湃叫著他，隻是懷裏的小孩沒什麼反應，“彭湃！你特麼要是敢現在死，信不信我敢現在下去陪你。”
    一句話讓周圍聽到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有知道他們之間那些事情的表示惋惜，有不知道的表示驚訝，也有人側目鄙視，還有一堆不明所以熱衷看熱鬧的，不過這一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一個人希望這個人留下。
    有一個人喜歡這個人能活著。
    彭湃微微睜開眼看到了盧喆那緊張的表情，微微張開嘴說了三個字“真難看”，他想抬起手給他兩巴掌但是覺得胳膊好沉，好想睡覺啊，嗯睡著了應該就好了，就會發現可能一切都是夢。醒來他還是生龍活虎熱情洋溢二虎吧唧的傻白羊，然後他就閉上了眼睛。
    120很快就到了把彭湃拉到了醫院裏。
    急救室外，劉老師一臉的愁眉苦臉，她怎麼也沒想到盧喆和彭湃能鬧成這個樣子。
    彭湃的父母是匆匆忙忙趕到的，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盧喆的父母也來了，看著自己的兒子呆呆傻傻地坐在長椅上，盧媽媽心裏也挺不好受的。走過去拍拍盧喆的肩膀，“兒子怎麼回事？”
    “我撞的”隻有三個字。
    彭湃媽媽聽到這話走了過來，指著盧喆的鼻子就要罵人，被彭湃爸爸攔了下來，“你別急，這裏麵肯定有點什麼事。”
    盧喆沒吱聲，手一直捂著自己的臉，那上麵還有濃重的血腥味，是那個人的。
    其實，盧喆也沒有想到他能為了阻止自己離開而突然衝了過來，他突然覺得其實自己一點都不了解這個跟自己交往了差不多一年的男人。
    盧喆知道彭湃是愛自己的，但是他卻從沒好好仔細想過這個男人內心更深的地方。
    三個小時之後急救室的燈滅了，彭湃被推出來。
    “大夫我兒子怎麼樣？”
    “好在是在校園裏車速不快，沒傷到頭部和脊椎，隻是骨折部分比較多而已，但是病人再高燒，還得觀察一下。”
    彭湃被送到了重症監護室。
    一堆人守在門外邊。
    “那個，彭湃爸爸啊！”盧喆媽媽差點喊了一句親家，“這事呢都怪我兒子不好，這醫藥費什麼的我們都出了，康複費用也是我們出。這個真的抱歉了。”
    彭爸爸點點頭，“這孩子好好地在學校怎麼能出車禍呢？”
    一群人齊刷刷地扭頭看盧喆，盧喆靠著牆站著，推了下眼鏡，“對不起，我沒想到他能竄出來。”
    “這孩子這是著急幹嘛去了呢？怎麼能往你車上撞呢！”彭爸爸問。
    “對啊，小喆，彭湃怎麼往你車上撞呢！”盧媽媽也奇怪。
    “他……可能是為了攔我！”
    “……”
    護士走了出來，“都是彭湃家屬麼？別這麼多人等著了，留一兩個就行，退燒了就好了，差不多明天能轉到普通病房，哪位辦下住院手續。”
    “我，我跟你去。”季唯雅站了出來。
    “普通病房唄。”
    “不，高級單間。”盧喆在後麵說。
    “高級單間可夠嗆了，外科這邊最近住院的不少。”
    “一會去辦住院手續可以麼？”
    護士看了一眼這個戴眼鏡的男人，“行，不過得快點。”
    盧喆點著頭拿出了電話，撥通一個電話號碼，“喂，老鄭，我盧喆，給我弄個高級單人病房。”
    “哦，不是我家老頭老太太，他倆身體好著呢。是我對象。”
    “嘭”
    別擔心，不過是彭湃爸爸媽媽腦子炸開了而已，彭媽媽嘴角抽搐地指著盧喆，“你……你小子什麼意思你！”
    盧喆沒回答，繼續講著電話，“彭彭出車禍了，不太嚴重但是想找個好的病房讓他住，對，在你家醫院呢……艸，你他媽的能不能別墨跡？該多錢多錢。行，那我去辦住院手續了，你別墨跡了，趕緊掛電話，就這樣。”
    掛斷，收電話，盧喆特別坦然地看著大家，“嫂子麻煩你了，幫忙去辦一下手續。”
    季唯雅點點頭，有些擔憂地看了彭湃爸媽一眼，往護士站走去。
    “啊，那個彭媽媽啊！這個事吧”盧媽媽沒詞了。
    彭湃媽媽瞪著眼睛指著盧喆，“我說你倆什麼關係？”
    “戀人關係。”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那個彭媽媽啊，這事咱慢慢商量來啊，你可別動氣啊，盧喆，你長腦子沒長腦子啊！”盧媽媽抬手就要揍盧喆，“怎麼能這個時候說呢？彭湃還在病房呢。”
    盧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撲通一聲跪彭湃父母麵前了。
    “叔叔阿姨，彭湃今兒這車禍是賴我，我任打任罵。我跟彭湃的事，隻是希望你們能理解，彭湃現在還沒醒，如果他醒了，你們有任何不滿請對我發泄。我知道我倆這事挺讓人接受不了的。”
    彭媽媽其實一肚子的火氣和疑問，卻被盧喆這個架勢嚇到了，彭爸爸也是，兩口子麵麵相覷。
    彭爸爸先開了口，“這個，孩子啊，你叫盧喆是吧？”
    盧喆點點頭。
    “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
    “曾經是，研究生畢業留校做老師了，剛辭職，要出國進修。”
    “哦，那個你先起來，這些事吧我跟彭湃的媽媽得先消化消化，這個，突然兒子出車禍了，突然你又說你們倆是戀……，我倆這個……”彭爸爸伸手扶盧喆。
    “叔叔您先聽我把話說完。今天這事真的都怪我，是我最近因為出國跟他鬧分手，他才衝動的。他……”
    “臭小子，我就說你得作出點啥來！”盧媽媽也怒了，抬腿就要踹盧喆，被彭媽媽攔下來了。
    “那個盧媽媽你別這樣啊！”
    “這臭小子，自打他上了高中我就沒抽過他，這次我看他是真欠抽。你們不用讓他起來，氣死我了，我就說彭湃那麼好的孩子怎麼能往車上撞，都是這臭小子氣的，我告訴你盧喆，我幹兒子要是有個什麼事，那個……要是留下點什麼後遺症你就別進家門了。”
    彭湃父母還是要勸他們，這個時候病房門打開了，小護士探頭問到：“誰是盧喆？盧喆在麼？”
    “在！”
    “哦，你進來吧病人叫你呢。”
    盧喆站起身跟彭湃父母點點頭走了進去。
    病床上的彭湃左手滴著點滴，四肢打著石膏，頭上綁著綁帶。
    “別說太久。”護士留下一句話出去了。
    盧喆趴在病床上看著床上那個眯眯著眼睛看著自己的人。
    “彭彭……”伸手拉住那個人的手輕輕湊到嘴邊親吻。
    其實此時的彭湃是迷迷糊糊的，隻是隱約感覺到這個人進來了，然後拉住自己的手親吻，手用不上力氣，隻是能感覺到那個人嘴唇的柔軟和溫暖，嗯，這個人還在，他沒走，突然很安心。
    “對不起！”
    盧喆輕聲說著，彭湃的手緩緩地動了一下作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