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黃雀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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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氣急敗壞,一路從乾榮殿疾步回來,心裏的怒氣就聚到了氣急敗壞恨不得摔壞一切的地步!好死不死,讓我一進門就看到了她,看到她好久不見的笑容,甜蜜蜜的一看就知道遇上了什麼千載難逢的好事!
當然是好事!
“見到了?!”我譏諷地冷哼。
小草下意識要撫上自己被襲臉頰的手頓下,繼而慢慢落下,一絲哀楚之色滑過她如蘋果般可人的臉龐,化成水氣,她撐地慢慢跪好,不吭聲。
默認的姿態,令我由心深處感到如灼痛的呼吸困難。火焰升至眼眶,我努力要維持自己一貫的冷靜,胸口一浮一起,卻還是衝破了長期以往凝聚的怨恨。一想到剛才我在殿內生死不如,這廂兒她們母女卻相聚訴情!
“你還有膽回來?”我咬牙著,使自己不顯得太過火冒三丈,可手上一把扯過小草衣領子的動作卻容不得我多加思考,我狠狠地盯著她悲而欲泣的小臉,然而我在她眼裏找不到一絲害怕,為什麼,反而是我在憤怒中感到無盡的害怕,被拆穿了,我不再是她哥哥了麼……她會恨麼……她還會笑麼,對我……
“唔……”呼之欲出的嗚咽之聲牽動了我現脆弱無比的神經,小草難以呼吸鼓腮瞪大眼的模樣又一次出現在眼前,頭上樸素的釵子晃動著讓我的手一個不慎,鬆了開,清脆地斷在琉璃石地上……
我看著曾經在我麵前天真爛漫笑著的小姑娘長大,笑容卻越來越少見,成了懂事乖巧、被多粗魯的對待都能硬氣不響的丫頭。火焰瞬息澆滅涼到了心口。
“還回來做什麼?你見了她,就不再是我的人了。”我聽到自己冷如冰霜的聲音。兩手從指尖涼起默默戰栗,掙紮幾分還是出不了狠手。所有人都騙我、利用我、背叛我——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妄我對你動了真情啊,小草……
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作繭自縛,我原本、原本……我竟慢慢單純的以為小草是小草、容妃是容妃了——隻要她們不相見,不再有瓜葛,就可以自欺欺人,不把對她母親的恨意移駕至她身上了。然而,被背叛的滋味真的心如絞痛,難怪母妃受不了,一次次,爭了一次次,哭了一次次,一次次,又徒然放下……
“不,不,為什麼?為什麼我不可以見姨娘?我做錯了嗎?”小草抬起頭,害怕我的話,也不解我的憤怒,“王準了的呀,為什麼,小草隻是想不驚動大家的見一回姨娘,我知道主子不喜歡姨娘,可是她是我的至親呀。哥哥有王,小草也會想念親人呀……”她跪得直直的,漂亮的水眸裏多了份小時候沒有的執著,一字一句都有理有節,堅定而思念的眼神痛苦地穿梭在我們二人之間,盤旋的是永遠不能說的秘密。
我怎麼可以認賊人的女兒做妹妹呢,別傻了。
這個秘密如今變了樣,不是我不願說,是我不敢說了。
別傻了。
恍然明白容妃永遠都是她的至親,這永遠不會變,不管從中作梗多少。心被小草這番話難過得無法再說話。多麼不可思議,就連我自己都驚訝自己的懦弱。我怎麼會難過?我為何要難過?值得嗎?我自嘲地浮起微笑,卻麵對著地上的人怎麼也扯不上。早就決定不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然而曾幾何時,我竟以非容妃之事不想了?母妃的死令我打擊過大,其實我也有不可推卻的責任不是,我不過是借由容妃寄托自責之心罷了,換句話說,這幾年,我做的事想的問題,都是白搭,母妃不會回來,所以一切都注定與我背道而馳……
我什麼也抓不住的,容妃他們也不過是自己想要活下去的理由的代替。
“為什麼?主子為什麼恨姨娘,可不可以為小草不恨?”小草悠悠地望著我,一眨不眨的眼裏激動地摻滿淚花。
我咬唇,搖頭:“不行,我不能,你辦不到。”
別妄想,我辦不到。我會死的……
容妃這一次見麵肯定跟她說了很多,我本以為一切都會大白天下。可如今,我實在慌神了。不知道他們一個個到底對小草說了多少說了什麼,我孤身無靠,黑暗的陰謀的氣息把我籠罩,殿裏仿佛又隻有我一人,赤腳,沒有人沒有燭、沒有光,也沒有哪怕夏草蟲鳴……
我轟然倒下,再也撐不住,跌在一旁的地下。幾步之遙的小草驚異得瞠目結舌地注視著這一幕,抖動的唇毫無顏色。
“哥哥?”她急匆匆想要上前扶我,卻在與我對視時,嚇到般的僵直了身,不敢妄動。
我怔神望著自己的狼狽不堪,那從不在人前出現的軟弱的一麵,忽而慢慢笑出聲。大笑,暢響在整個大殿,眼眶裏卻全是流不盡的淚水……滾滾地流著,像河水,曾幾何時一直靜靜淌在我的心中,沒有溢口。
我倏地執起手,碰向身側愣住的小草,我掠過她激動過後的一撮散發,輕輕笑:“回去吧,回到你所謂的親人身邊,就當從沒有見過我。”
我是瘋子。你是好姑娘,她是好娘親。他們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把我從詭異中拉出來,可是,我沒法不怪,我怪癖的令人害怕的性格,不是因為你,不是因為容妃,不是因為母妃,我與生俱來,注定要活得悲哀……
小草不敢置信地掃著我,似乎在確定我話裏的真假,當她從我再也波瀾不驚的眼裏明白此話非虛,她神色慌張得一點沒顯出我預料中的高興,反而緊緊拽住我的衣袖,眼淚隨顫抖的睫毛緩緩滴下,她嗚咽滾滾:“不!主子你為什麼這麼說?!小草做錯了什麼?你不要生氣!小草再也不擅作主張了!”
都不是。我默然撇過頭,卻被她大膽的扳過肩膀,執意要我麵對她,給她一個答案。
“是因為姨娘嗎——那我再也不見了!”她頓一下,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小草發誓,殿下,嗚——我不要離開你……”匆匆掌指對天,她依偎地撲向我懷裏,抓著我的肩膀緊緊地,如抓最後一塊湖中浮木。
我輕輕顫抖,無言以對。
她竟為了我,可以做到這樣……
她不要離開我,第一次,有人我想要她離開,她說她不要離開……
我可不可以認為,她已離不開我?她已不能沒有我?
父皇有容妃他可以離開我,母妃太傷心她可以離開我,蘇雪有抱負他可以離開我,藥笙清本領太強他,可以離開我,小草……有娘……她……會離開我……
我猛地推開她!
“不、不可能!”我猛地站起,捂住耳朵,拚命阻擋自己聽到她令人心疼可以讓人升起憐惜的聲音。那聲音明明普普通通,卻在我耳際不斷盤旋,越來越響……我拉起她,搖晃她的肩膀朝她吼道:“你是撒謊,你以為你沒有,其實你有——其實你有!”我看著小草在拚命的搖頭晃腦,卻當看不見她的無辜。無助的是我,我不能一錯再錯,我受不了一痛再痛!
“我恨你!我恨這個皇宮!”我指過小草,指過殿內一切,我隨手抓過東西衝籠裏受到驚嚇而鳴叫不已的夜鶯投去,一個弧線,我猛然吸氣,把手騰放在胸口,我扯過唇瓣,吐出的話濕潤了酸澀的眼。
“它讓我這裏疼……”我由喉頭哽咽出聲,卻不自知,出生至今有過的關於喜悅的記憶抽遍全身,隻剩茫然、無助、不解,留下一個個黑無止境的深深空洞……
為什麼?你能告訴我嗎?
我不懂。
窗旁夜鶯撲扇翅膀,在籠中失色驚叫。
“小玄子是哪個時辰出去的?”我喝下熱茶暖暖身子,平複心情,心平氣和地問道為我在一旁沏茶的小草。現在天色已漆黑,將近子時,本來晚宴就辦得晚,回來又是胡鬧了一通,現下已很累了,眼酸澀得連帶全身都提不起精神。
小草看出了我的疲色,小心翼翼地又給我倒了一杯,勉強睜著比我還像核桃的雙眼,“亥時吧。奴婢剛回來,小玄子就和我交班守屋。”
一聲輕哼而出,遞給我茶杯的手明顯顫了下,猶豫的定在不遠處,顯然還沉浸在剛才的事中驚魂難定。我淡淡地從她手中接過,不理會小草神色閃過的受寵若驚。亥時出去,至今不回,小玄子阿……“恐怕他也和你一樣,做著至親相聚的好事呢。”我把心裏暗付的挑著,撇重就輕,暗含玄機地對小草說。小玄子也有親人,所以他最後也會離開我……她不是笨頭姑娘,一聽即懂,“不會的……”她喃呢著,卻怕越說越錯,語氣裏有一閃而過的害怕狐疑。她也不敢確定吧。人人都有私心,誰也不知別人會幹出什麼事,有的時候,就連自己也不會預見到,自己會幹出什麼。
這就是人啊——搞來搞去還不是跟動物一樣。“主子……”她吞吞吐吐地望著我。
我睨她一眼,心還是會冒煙,於是迅速撇開。在嘴裏捉摸了半響還是漸漸妥了協,硬裏硬氣道,“放心吧,你若賴著不走我也趕不了你。但容妃的事我不會聽的,所以也省下口水別妄想做說客。”我放下熒綠玉杯,夜裏閃爍的碧綠色暈光裏一圈漩渦,搖曳得生動。惹我的眼睛挪不開視線。
很小很小的時候,父皇、母妃和我——我曉得了幸福這個詞的含義……我以為人和人在一起,是為了讓對方歡笑幸福的;現在我知道,人對人,都是為了讓對方傷心難過……這個下場,恐怕自己也不知……
“我有預感,”我淡淡地掃過怕失去我般死死看著我莫名不已尚且理不出頭緒的小草,“小玄子會背棄我。”就跟你一樣。今晚,注定,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
如今獨缺小玄子。
小草傷心的垂下眼簾,幹澀的眼眶已流不出來淚,就像在說,我沒有。
空蕩的殿隻剩尷尬的兩個人,其他宮人不是睡就是忙去操心這三天皇儲住宮所需用度服侍妥當的事,深夜裏隻有遠遠傳來烏鴉及貓頭鷹的叫聲,受不了這份寧靜沉重,我一個人走出,遊蕩,即使明明發泄過了,心裏的事照舊堆積如山,不得緩解。
今天的事算個教訓,是我太自以為是。平常的驕縱令我掉以輕心,我忘了,被唬了,也算是活該。這局我買下當教訓好了。父皇和藥笙清果真是好拍檔阿,消息互通有無,讓我自己鑽了這個陷阱。難怪要我無論如何都獻個彩,讓我沒了心思也沒這個時間去察覺什麼陰謀詭計。當我那時說要贈物時,他們怕是早已止不住躲在牆角偷笑不止了吧,不,他們沒必要躲牆角,是躲在牆角隱忍不發自怨自哀的我,被他們引蛇出洞算計到了。
容妃的眼淚又一次勝利在那個亭廊裏。
是啊,不知不覺,我拖動著疲累得不斷走走停停的步伐,回過神來才發現竟挪步到了發誓永遠都不想再看到的地方!夜裏漆黑幽不見手,隻有四盞燈籠,枯竭地亮在四角——安亭。我絕望地瞅著這塊故土,透白的帳紗仍隨亭隨風隨湖麵飄逸,仿佛幾年了從沒有變過。
是沒有變過,容妃解決不了;我自己,也還沒有找到。自哀得有些好笑,呆呆地望了許久,卻再要不敢多走一步,靠近或撩那層白紗,飄動的如詩如畫般的聖境讓我想起那一日那一幕,轉眼又成了母妃靈柩前的蒼白。
一陣陰風淩烈襲來,吹起我薄薄錦緞製成的純白衣角,風由袖口鼓進又由腳底猛烈地呼出,我不做多想地張出手臂,任它毫無憐惜來回穿梭撫刮我的四肢、披散的長發統統向後揚去,我隻覺全身上下一陣酥麻,暢快淋漓中腦中空白一切,再無煩惱。便不住夢幻地想,假如我有翅膀,那麼此刻我便在飛翔……沒有翅膀的飛翔,注定還是要摔下。
幾篇畫麵從腦海躥過,頗為血腥卻看不清,我眼皮直跳,突地回過神,眼矇宛如上了彩,閃閃的緩緩睜開,我以為一入眼能遇見一片星辰,哪知天空還是幽藍的暗。月兒彎彎在中間,萬裏無雲。往下,湖麵旁的樹影柳條間,我眼珠猛地一縮,一個人影在對麵不躲不閃站得好好的。
訝地一聲差點呼之欲出,幸而那人見我嚇到似的情形立馬身手敏捷地從樹蔭下閃出,正大光明地朝我走近輕易暴露於月光之下,才勉強看清了站著的黑影。我稍作鎮定地默然無聲。
看來今夜注定風雲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