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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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落亭和古利國王爺哈蒙的婚事便這樣定了下來。那場婚禮的奢華自然無需贅言,外邦使臣、本朝元老盡皆前來祝賀,甚至天朝還特地派來使者,古利皇上是哈蒙同父異母的兄弟,年齡尚小,代為攝理朝政的哈蒙才是真正的權臣;而蘇落亭是中土丞相之女,無論從哪一方麵來看都不能有絲毫怠慢。四方來的官員使節俱是這樣想著,然而麵上卻不動聲色——豪門貴族便是如此,每一樁婚姻背後都有著利益的糾結,隻是所有的人都秘而不宣罷了。
    婚禮上的每個人都是笑容滿麵地和周圍的人寒暄著,哈蒙也是如此。蒙著蓋頭的蘇落亭和他拜堂的時候,他的臉上保持著禮貌而淡定的微笑,對麵的人被蓋頭遮住了麵龐,看不見她的表情——為了表示尊重,婚事是按照中土的禮節進行的。然而,拜堂正進行到一半時,哈蒙的眼神不易察覺地微微一變,看著身前地麵上的一點,一絲冷意瞬間蔓延到了臉上。
    周圍的人仍舊是談笑晏晏,沒有人察覺這一瞬間的異常,隻有圖沙朝著兄長目光的方向掠了一眼,然而僅僅是一霎那的目光波動,迅即平複如常。
    那是一滴淚水,灑在地麵上轉瞬間了無影蹤。
    都城。丞相府。
    “伯父,真的非要如此做嗎?也許事情還有轉機。”瘦削俊秀的男子接過小童手裏的茶杯,邊說邊看向對麵的老者,語氣是平靜的,然而眼底卻有著一絲熱切。“楚歌,你接手了你爹的位子,自然就要為國家出力,兵部尚書難道該是這般優柔寡斷的麼?”“晚輩隻是覺得為國出力的事情不該由——”話未及出口,已經被老者堅定的聲音截斷:“老夫心中已有決斷。國難當頭,外邦虎視眈眈,國內民不聊生。楚歌,為了這個國家,我們都要作出選擇。就如同你們家當年做出的的犧牲一樣,隻是如今輪到了我們。”聽得這話,楚歌的手微微一震,然而強自忍住了心裏的波動,垂首答道:“晚輩明白。”老者如釋重負,寬慰地看著他笑了笑:“楚歌,以後你就要和伯父一起扛這副重擔了,希望你好自為之。”
    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出丞相府了,楚歌坐在尚書府裏直覺神思恍然。蘇伯父說的對,他不得不承認。然而要自己眼睜睜地看著她走進那樣的路裏去,他還是心如刀絞。正是因為多年前曾有過類似的往事,他才更加不願讓同樣的事重演。然而他無力回天。父親已經因為多日以來的心力交瘁重病在床,他和蘇伯父這兩個為了國家嘔心瀝血的老人看著他從小一天天長大,自己怎麼能夠因為私情把他們的苦心付之一炬?他怎麼能夠!
    清晨。秀麗溫婉的女子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銅鏡梳理著烏黑的長發,屋內的挺拔男子坐在床上帶著一絲笑意看著她。“今天我要和圖沙出去打獵,就不回來了。你還缺什麼就吩咐給下人吧。”男子低沉磁性的嗓音傳過來。聞聲放下手中的白玉梳,女子回頭微微頷首答應。
    看著身穿白袍、腰間佩劍的男子走出門外,女子再度拿起梳妝台上的玉梳,梳著梳著,輕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這樣的生活或許已該知足了,名義上是嫁給王爺做他的妻子,然而她心裏也知道,自己不過就是一個交換和平的工具罷了,像剛才那樣的情景,有如平常人家的溫馨,即使隻有一次,也已經是她始料不及的。畢竟,那個人沒有像對待一個俘虜一樣對她。至於真正平靜的生活,她苦笑了一下,是不可能存在的了。雖然現下還是風平浪靜,然而她隱隱有一種預感,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
    “大哥怎麼來的這麼晚?莫非是新婚燕爾,在新娘子的房裏不想出來了?”圖沙調笑著,裝作沒有看見蒙爾的責怪眼神。哈蒙嗬嗬一笑:“莫非圖沙也想娶妻了?大哥幫你找個好姑娘你看怎麼樣?”圖沙麵上一紅,不再說話。“皇兄,今日去哪裏狩獵?”一旁說話的卻是蒙爾。哈蒙略一思索,“後山吧,那裏的野獸還算有點意思,好久沒出來活動,身手都生疏了。”三人騎上馬,風一樣地去了,身後揚起的煙塵瞬間遮蔽了侍衛的眼睛。
    幔帳後麵。容貌嬌豔的女子在浴盆裏輕輕撩著水花,散下來的頭發垂到腰際,略微有些濕潤,更顯得風情萬種、婀娜多姿。然而看著自己勝雪的肌膚,她的眼裏卻閃過說不出的厭惡。就是這樣一副皮囊嗎?能夠讓皇上不理朝政、夜夜春宵?騷狐狸,禍水,這些話她聽得已經夠多了,無論是失寵的妃子、朝中大臣,甚至是全國的百姓,無不咬牙切齒地這樣罵她。她是禍水,嗬嗬,還真是可笑,明明是皇上的昏庸和大臣的無能,為什麼要把罪過都推到她一個女子身上?如果自己不是生就了這樣一副國色天香的容貌,難道皇上就不會這樣昏聵麼?她並不這樣想。不過,顯而易見地,如果沒有那樣的容貌,今天的她也許沒有這樣的地位,但是無疑地,她會幸福許多。至少不必像現在這樣和親人都形同陌路。
    “娘娘,皇上召您去偏殿。”丫鬟脆生生的聲音透過紗帳傳過來。“知道了。”懶散地應答著,楚瀟夜拿起浴盆邊上的衣服披在身上,走出了幔帳。
    “娘娘,您今天可真美。”夜妃的貼身丫鬟綠兒都看得直了眼,娘娘的美她自然知道,可是剛剛出浴後的她比平時更多了一絲嫵媚,帶著一絲慵懶的美讓人移不開眼睛。“是麼?”顯然對這樣的讚美早已經習以為常,夜妃拿了一支碧玉簪插在雲鬢上,看著銅鏡裏自己仍然明豔的臉龐,淡淡問道。“那是當然了。”綠兒開心地答道。她的主子是後宮最漂亮的妃子,皇上都這麼說,她也就是因為夜妃的緣故才能在這勾心鬥角的後宮裏抬起頭來做人。從七歲進宮開始,她在這宮中受盡了多少白眼冷落!主子們的狠毒刻薄,奴才們的仗勢欺人······她哪一樣沒受過?老天有眼,幾年前把她派給了剛進宮的楚瀟夜,當時夜妃還隻是一個昭儀,她本以為自己這一生再沒有出頭之日了,誰想叫她等到了這一天!現在夜妃的話就是皇上的話,整個後宮裏還有誰敢動她一個手指頭!以前用鞭子抽過她的李公公,大冷天裏罰她在結了冰的河水裏洗衣服的王嬤嬤,現在見了她不都得畢恭畢敬的?看著楚瀟夜的臉龐,綠兒眼裏是掩飾不住的得意。隻希望夜妃容顏長久不衰才好。她從不覺得夜妃有什麼不好,至少對待下人不像她以前侍奉過的那些主子一樣整日非打即罵。
    整理好了妝容,夜妃在綠兒的攙扶下坐上了轎輦。看著遠遠見到轎輦紛紛避退下跪的侍女太監,夜妃的眼底是深不見底的漠然。這個世界總有人注定生來就要做人下之人,也有人注定一生都不會幸福。就像她。
    “愛妃,你可來了。”在殿裏逗弄著金絲雀的皇上聽見太監傳報,邊說著邊轉頭,看見楚瀟夜,也是愣了一愣:“愛妃今日更加美了。”夜妃微笑著,任由皇帝攬住自己的手臂,和他一同走到金籠前觀察裏麵的雀兒。她看雀兒,皇上卻是在看她。這個女子的美能夠教他百看不厭,真是奇怪,她身上似乎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東西。那是他在後宮別的女人身上沒有見到過的,那是······他猛然間感覺到了,那是一種寂寞。
    “皇上可是喜歡這雀兒麼?臣妾聽說蘇州的雀兒是雀中極品,不如就把讓秦禦史為陛下搜羅一些吧。”“好,還是愛妃最知朕心啊,來人,傳旨。”皇上笑了起來,原本清俊的臉因為經年累月的縱欲而顯得疲乏蒼白。明知一旁捧筆研磨的李公公眼裏不屑的暗光是衝著她而來的,楚瀟夜隻作未見。李公公,是後宮裏為數不多的算是清正的公公了,聽說當年就是因為家人在戰亂中死光了才進宮裏來的,對她這樣迷惑皇上的妖女必定是恨之入骨吧?
    “愛妃,你看這盆牡丹開得如何?”“這牡丹開得嬌豔而不媚俗,的確是花中極品啊。”“嗬嗬”,皇上低低地笑了起來,“愛妃這是在說自己吧?”“皇上”,夜妃粉麵含羞地嬌嗔道。“好了好了,不說了,愛妃,一會兒你陪朕去後花園賞花可好?”點頭應承著,夜妃和皇上緩步踱出殿門,沒有注意到皇上昏暗的眼裏有一絲悲哀一閃而逝。
    蘇落亭在宮殿裏,看著周遭華麗的擺設,微微蹙起了眉頭——自幼飽讀詩書,通曉曆史,她自然知道那些東西的來曆。那隻玉盆,是前朝的古物;那個玳瑁箱,是先皇禦書房中擺放之物······不知怎麼都到了他們的手裏。把這些放在這裏,是要告訴她自己隻不過是一個卒子麼?然而這些即使不用他們刻意提醒,她心裏也明白的很。目光垂落,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撫上裙上的錦囊,裏麵溫潤光滑——那是臨行前父親給自己的玉佩,並曾叮囑她不要摘下來。事到如今,那是她唯一可以獲取溫暖的方式了——多麼可笑,曾經還以為能夠就平平靜靜地生活下去——自然是不敢要求什麼快樂幸福,隻是安安穩穩地生活便罷了,作為一個卒子,她所能期望的就隻有這麼多。然而現在才明白,那也是太過奢侈的願望。
    “王爺到!”門外傳來侍衛的通報聲,還帶著些微的粗喘。蘇落亭緊抓著玉佩的手緩緩鬆開,眼睛卻是凝望著腳尖:“落亭見過王爺。”——她實在是不願意麵對哈蒙深不見底的眸子,她還是做不到若無其事地麵對那樣的屈辱。
    然而,仿佛並未察覺到什麼異樣,哈蒙解開了身上的大氅扔在侍女手裏——那上麵,有著因打獵而沾染上的殷紅血跡。眼光掃過屋子,在碧玉盆上停留了片刻,他伸手扶起了蘇落亭:“這裏不是中原,你又何必多禮。”蘇落亭下意識地想要避開他伸過來的手,卻還是生生忍住,任由他扶起了自己。哈蒙的話說得隨便,她聽來卻是別有深意。“這裏不是中原,你又何必多禮”,當然,這是他們的國家,中原的規矩到了這裏算得了什麼?
    “將軍,將軍,古利的軍隊已經攻破恒都了!”渾身浴血的士兵跌跌撞撞地跑進帳篷,向案前正伏案看著地勢圖的男子報告。男子聞聲抬頭,瘦削然而剛毅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疲倦,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看著士兵走出了帳篷,將軍閉上了雙眼,把身體靠在了虎皮椅上——他實在是太累了。恒都遲早有一天會淪陷,他在接到守城指令的時候就知道。這個地處兩國邊疆的城市,百姓提心吊膽地過了好多年這樣的日子,早就忍受不住了。恒都的防線正是被城中的人出賣的,那是他也無法遏製的劫難。百姓隻是想要活著而已,誰掌權、誰為君對於他們而言並不重要。然而,為了心中那一點報國的壯誌,他還是盡了全力帶領著手下戰鬥到了最後一刻——那已經是他能夠做的最後的事情,至於以後的事情,不是他能夠掌控的。
    離恒都千裏之外的都城。楚歌接過手下的密報,也是皺起了眉頭。已經攻到恒都了麼?看來古利並不打算遵守約定啊。既然這樣的話,少不得就要破釜沉舟了。“來人,備轎,去丞相府。”當下再無遲疑,楚歌向著一旁的下人吩咐道。
    “恒都雖然地處邊疆,然而卻也是國家的防線。如今一破,隻怕也堅持不了多久了。”憂心忡忡地分析著當前的形勢,蘇辰布滿了縱橫溝壑的臉上卻是帶著孤注一擲的決心,“那麼,隻有硬拚一下了。若是還不行,便要動用最後一著棋了。歌兒,莫怪我狠心。”楚歌微微一驚,卻還是頷首道:“是,也隻有如此了,我這便去著手安排。”
    坐在尚書府裏有條不紊地向屬下做出這樣那樣的指令,一切安排就緒後,楚歌的臉上有模糊而遼遠的笑意。這場棋下過之後,無論是輸是贏,都到了了斷的時候了。
    “大哥,她可有什麼反應?”圖沙略微焦急地問。哈蒙搖了搖頭:“我還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咦?竟然這樣都能不露出馬腳,心機還真是深啊。”圖沙的臉上已不再是那種厭惡和嘲諷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思索。這個女人,看來比他所料的更加有心計。攛掇著大哥把這些東西放在寢宮內,便是為了激起那女人的傲氣——她必然不是一個可以一味忍受屈辱的人。這樣的話,如果她有什麼預備好的手段的話,難保不會情急之下使出來,到時候,還怕跑了她不成!然而,出乎他的預料,許多天過去了,竟然什麼動靜也沒有。真是一個不錯的對手——見多了榮國人的愚蠢和貪生怕死,這女人和他們比起來還有些頭腦。時間充裕的話,還真想和她鬥上一鬥。然而不行,現在不是時候。“那麼,大哥不如把她軟禁起來吧。”此話一出,不光是蒙爾,就連哈蒙也是怔了一下,兩人的眼光不約而同地轉到圖沙臉上。前者的目光中滿含擔憂,後者則多了一絲探詢的意味。“恒都破了,榮國也就不再有什麼屏障——這樣關鍵的時刻,不能被那個女人壞了大事。”
    沉吟了一下,哈蒙伸出手指搖了一搖:“不必,她還沒有那麼大本事。現在最重要的是蘇辰和楚歌,他們一定會做最後的掙紮。”嘴角泛起一個嘲弄的笑意,“再怎麼說,蘇落亭在這裏,他們不可能一點顧忌都沒有。”
    “妖女禍國啊!”蘇州的秦府裏。一把年紀的禦史展開皇上的詔書後低低地說了一聲。現在這樣的時候,哪還有人有什麼閑情逸致去養什麼雀兒?做皇上的,不關心家國河山,卻在宮中自在快活;做妃子的,不為皇上分憂也就罷了,還變本加厲地調唆皇上縱情聲色。如此國家,怎能不亡?自己也是半截身子埋進黃土的人了,想把這條老命賠給國家,卻不料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至於蘇辰和楚歌,再怎麼說和夜妃撇清關係,他看來也不過是表麵功夫。那個蘇辰是文官出身,整日裏老是和楚家混在一起,成什麼樣子!邊疆大事自然是有人管的——他們這樣的文臣,難道不該冒死諫君王麼?可惜自己隻是區區一個禦史,連皇上的麵也難得一見,不然的話,就是拚了命也得讓皇上重理朝政不可!
    不顧夫人和下人也在房中,秦禦史把黃緞的聖旨摔在床沿上邊徑自去了,大不了賠了這條命,有什麼大不了!為了皇上一己之好棄百姓於不顧,這不是他做的出來的。
    “呀,老爺真是胡塗了,這可是聖旨,要是讓外人看見了如何是好?”看見秦禦史竟然把聖旨拋在了床上,夫人大驚失色,連忙小心翼翼地拾了起來交由侍女小心收起來。侍女低頭接旨,垂下的眼裏有著不明所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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