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結局篇  第三章 決勝冰淩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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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和1262元年10月2日,鑰國擁立傅經年僅五歲的幼子傅明為帝,太後垂簾聽政,宰相李暮把持朝政,因曆來不滿太子傅君漠的窮兵黷武,故先後將蒙闊等多名將領下獄暗殺。
    天和1262元年10月18日,尹國繼鑰國之後也另立尹子恒同父異母的弟弟尹子安為帝。尹子安年近二十,卻懵懂無知,朝堂成為多方勢力明爭暗鬥的舞台。
    至此,尹國和鑰國都開始由有力一統天下的強國走向了沒落之路。有識之士都能清楚看到,天下統一的契機已經出現了。如今仍殘存的兩大結盟勢力,祁國和依國,各有各的優勢,卻也各有各的顧慮,究竟將來問鼎天下的會是衛聆風,還是蕭祈然呢?
    天和1262元年10月中旬開始,尹鑰兩國國內謠言四起,矛頭一一指向地下霸主冰淩。說是冰淩王為了一幾私欲,挑撥三大國龍爭虎鬥,自己卻暗享漁翁之利。同時,不知何人將冰淩在尹鑰兩國的秘密勢力透入給朝廷軍隊知曉,一時之間,遍地都是清剿的衛兵,百姓人心惶惶,兩國政權越加不穩。
    天和1262元年11月2日,祈然和衛聆風帶兵攻入冰淩在東海冥島的皇宮——風之都,卻沒有看到蕭逸飛。然而也正因為如此,風之都的守衛看到祈然多不敢阻攔。
    風之都皇宮。
    祈然神色淡然地看著周圍重重包圍了我們的冰淩高手,五指一鬆,四塊青紅白黑的石頭落在地上,骨碌碌直打著圈卻像被什麼力量套住了,並不滾離祈然身邊。
    “四聖石————?!”
    祈然緩緩抬起頭來,淺笑著一一看向眾人,溫和的目光,讓所有人都放鬆了大半警戒。他才開口道:“你們不會忘了冰淩百年來的規矩吧?”
    說著,他手中利刃在指尖輕輕一劃,晶瑩的鮮血,一滴滴落到四塊顏色不一的鵝蛋形石頭上。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悅耳,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和氣魄,淡淡道:“擁有全陰之血的人,無論能力天賦如何,都會在其年滿二十歲後成為冰淩王。冰淩上下,無不奉其為尊,聽其號令。莫非,你們想違背這條祖訓嗎?”
    說到最後一句,平和的聲音稍稍提高了幾度,如臨淵海的氣勢,伴隨著逐漸亮起重彩的四聖石,讓四周幾百人臉上均露出凝重敬畏之色。
    “少主……不——皇上!參見皇上!”
    “參見皇上——”
    宮殿中多半的人都跪了下來,但仍有小部分人臉露猶豫,踟躇在一旁,不願向蕭逸飛以外的人屈膝。
    祈然與衛聆風對望了一眼,兩人自然清楚記下了那些屬於蕭逸飛的勢力,必會……趕盡殺絕。
    祈然收回目光,看向跪拜的眾人,一臉無謂地道:“你們也不必跪我了。我今日來就是想告訴你們,冰淩與風之都將來恐怕都不會再存在。若你們想脫離,可以現在就走;若仍想做一番事業,可以跟我回去依國,我會為你們安排合適的權位。”
    冰淩的勢力,在天和大陸根深蒂固,幾乎在幾百年前就滲入到了這片土地的脊梁中。想要在短時間內拔除,根本是癡心妄想。且不說蹤影全失的蕭逸飛,單祈然那幾個逃逸無蹤的皇兄就是極大的隱患。
    然而,知難而退,便永遠沒有成功的一天。今日,風之都中這些滿目驚駭無法回神的眾人,便是一個開始,一個……徹底拔除冰淩根基勢力的開始。
    也是從這一天起,冰淩——這個存在了幾百年,以其扭曲瘋狂的生存方式稱霸天和大陸至今的地下霸主,終於一步步走向沒落、消亡。
    從哪裏開始,便在哪裏結束。
    當我們接到“天羅地網”的密報,在別有洞天所在山頭看到蕭逸飛時,我腦中便浮現了這句話。他的身邊隻跟了三個人,都是認識卻不算稔熟的,傲天君、紅袖和……橙兒。
    遠遠望去,一抹深藍夾雜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深紅之間。橙兒則立得較遠,一雙美目千回百轉,定定落在步殺身上。
    傲天君喜穿紅衣,早在望江樓時我便知道了。就如白勝衣天生就該著白衫一般,紅色的長袍穿在他身上,竟是異樣的合體卻不耀目。
    紅袖,七聖女之一的紅袖,橙兒的姐姐,步殺的師妹,隻在衛聆風宮中匆匆見過一麵,我卻牢牢記住了她,便是因為那一身耀眼的紅衣。
    明明一身的烈焰如火,卻偏偏冰冷如冰。一雙剪水的秋瞳,也是落在步殺身上,良久不移。
    我抬頭向橙兒露出個笑容,她勉力一笑,隨即黯然。
    蕭逸飛終於轉過身來,目光一一瞥過我、步殺,最終落在祈然身上。他的臉色有些憔悴,卻沒有一絲頹廢死沉的意味,眼中精芒不暗反亮,負手在後,淡淡開口道:“軒兒沒來嗎?”
    祈然點了點頭:“大哥會在今日午時前攻下百裏,隨後與我們彙合,也許……你有機會見他最後一麵。”
    蕭逸飛眉頭微皺,凝神靜看了祈然半晌,才道:“然兒,你果然比以前狂傲了不少。”
    祈然淡淡一笑,道:“我知道,若非你的縱容,我們絕對無法在短短半年內就擊垮尹鑰兩國,更無法輕易接收冰淩,和……找到你。”
    “縱容?”蕭逸飛臉上竟閃過一絲苦笑,“不如說我是累了。從你和步殺救出這丫頭,軒兒奪回隱翼貿昌開始,我就累了。明明當初在逸天墳前發過誓會好好善待你們,卻最終……”
    “父皇!”祈然打斷他,平和地笑道,“後悔當初,沒有任何意義,這是你教我的,不是嗎?”
    “唰——”一聲清響,祈然已經抽出了腰間的寒血,神態安然地道:“蕭逸飛,不要再動之以情了,你不適合做這種事情。放心,隻要你的子孫手下不危急大哥利益,我們就不會趕盡殺絕。至於冰淩,我絕不會容許它在天和大陸再蔓延下去。”
    蕭逸飛眼中閃過異色,卻不搭話,隻灼灼地盯著他。
    祈然哂然一笑,似是對那如有實質的目光視而不見,橫劍指地,朗聲道:“蕭逸飛,來做最後的了斷吧!沒有別人,隻有……我和你!勝敗無論,不死不休!”
    “若是我死了,步殺和冰依自然會帶著我的屍體離開,從此再不對你做任何報複。若是你死了,我會將你與冷清雅合葬在一起,了你一生心願!”
    “好!好!果不愧是祈然!先機占盡,氣勢絕倫。”蕭逸飛忽然大笑起來,那笑竟是豪邁非常,沒有一絲陰鬱,他探手懷中,眼前紅光閃過,血簫已然入手,隻聽他道:“如你所願,我們父子……就來做最後的了結!”
    祈然回身看我,如海深的藍眸中盡是波蕩的歉意和深情,還有……無堅不摧的自信。
    我無奈一笑,卻異常堅定地道:“放心吧!我會乖乖等你回來,不會惹是生非的。”
    祈然把目光移向步殺,隻一瞬,步殺點頭,神色淡漠地道:“我會保護好她的。”
    祈然固執地糾正:“是你們。”
    步殺一愣,隨即眼中露出露出笑意。我卻已低頭笑個不停,祈然走近兩步,輕輕抱了抱我,然後轉身離去。
    天空中陰沉沉的看不到太陽,山裏的風有些冷,我靜靜地看著祈然一步步走向前的背影,心裏卻在想: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和步殺還會活下去嗎?隨即笑笑,又覺無意義,真的到了那個時候,遵從心的選擇也就是了。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用心地觀看一場高手間的對決,而且清楚的知道,過了今天以後,我的武功就會跨越一個新的高檻。我想,這也是祈然帶我和步殺前來的原因之一吧。
    劍氣鋒芒,祈然一個縱身,率先進攻。蕭逸飛卻是麵色不變,靜靜佇立在原地,如刃的劍氣及體而來,令得他衣衫迎風鼓脹,獵獵作響。
    本就極快的身形仿佛倏然又加快了幾分,我隻覺眼前一花,兵刃交擊聲已經短暫響起。遠遠看去,一簫一劍來去糾纏,輕柔靈動,宛如蓮花盛開。仿似兩人倒象在互結手影,而非生死相搏。然而,隻要望見兩人凝重的麵色,眼中森寒的殺機,以及四周繚繞如有實質的糾纏真氣,就知雖隻是短短幾招,卻已是性命相搏。
    纏鬥了這等時刻,終於再度傳來兵刃相擊,拳掌相交兩聲巨響。一藍一白兩個身影,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退出去。
    我還來不及驚呼,兩人的身形卻已在半空中雙雙頓住,竟淩空停滯了半晌,隨即如翱翔天際的飛鷹般直竄而起。
    矯若遊龍,翩若驚鴻,我瞪大了看著祈然施展逍遙遊劍法的第一招——如魚得水,明明是同一套劍法,在不同的人手中使出來,竟會有如此大的區別。隻見他長劍橫指,身體在半空中也不借力,縱身一個旋轉翻騰,人已與蕭逸飛擦身而過,劍卻仍滯留在後方,蕭逸飛麵前。轉身、斜刺、直挑,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蕭逸飛卻是不慌不忙,身體在空中微微後仰,以精準無比的毫厘之差堪堪避過那一指長劍。隨即卻是餘勢未盡,上身在幾不可能的情況下扭轉傾斜,腳下如履平地,竟是淩空踏地再度躍高,血簫鋒刃打了個近三百六十度的彎,直削祈然後頸項。
    幾根斷發自空中緩緩飄落,我大口喘著氣,隻覺這一輩子的驚險加起來還不及祈然這短短的幾分鍾,印著深深指甲痕跡的手心攤開來,全是冷汗。
    我抬頭看著如遺世獨立般傲立在百丈高樹頂端的兩人,陰暗晦沉的天空伴隨著滲涼的微風降下綿密雨絲。兩人的身形臨風搖晃,衣袂飛揚,遠遠看去,那一藍一白兩道身影在細雨蒙蒙中,既是縹緲如幻的仙謫之身,又是睥睨天下的無邊氣勢。
    “祈然會輸嗎?”當聲音發出來的時候,我才發現竟帶了一絲顫抖,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冰涼雨絲的沁入。
    背上有溫熱融融的真氣侵入,立時緩解了我體內的寒意,隻聽步殺沉沉的聲音傳來:“不知道,隻能……相信他。”
    我笑笑,心裏立時安心了不少,這恐怕是步殺僅能說的安慰之言了吧,但不知為何,卻是尤其讓人信服。
    兩人身形一動,踏著柔軟的樹枝在空中幾個交錯,仿佛一藍一白兩道光影纏繞在一起,旋轉起來。速度由快而慢,兵刃交擊聲由間斷至連續,纏鬥的身影再無法輕易分辨出來,無論我如何瞪大了眼睛,也不能象剛剛一般看清每個動作。
    步殺的眼中終於也露出了凝重之色,夜幕般黑沉的雙眸閃著熠熠銀輝,一瞬不瞬緊盯著殺氣縱橫的樹梢頂端,目中透出渴戰的激昂和焦慮的憂心,垂在身側的雙拳一一握緊。
    就在我倆全神貫注幾乎忘記身邊一切的時候,一道清冷含怒的聲音,夾雜著寒冰真氣猛然插了進來:“步殺!”
    我倆同時一震,體內真氣混亂翻騰了幾周,竟仿佛練功的緊要關頭被生生打斷一般。連我都懷了些許怒氣,更惶論步殺,果然,他的麵色相當冰寒,卻隻望著那抹豔紅的身影不語。
    我抬頭,望見不遠處楚楚滯立風中橙兒,望著這邊,雙眉緊蹙,臉帶哀傷,卻不上前。
    紅袖仿佛對步殺的怒氣絲毫不察,隻同樣冷冷地道:“你仍要跟她在一起嗎?為了她你受了多少苦,都不記得了嗎?”
    她的目光從步殺移至我,僅餘的一抹溫柔如潮水般褪去,隻餘冰寒和憎恨,聲色俱厲地道:“你和少主明明已經在一起了,為何還不能放過他?你們帶給他的傷害,還少嗎?”
    眼前黑影一閃,步殺汲血刀已毫不留情地劈向了紅袖。紅袖眼中閃過驚痛震怒之色,紅色絲帶漫天飛舞,絲帶末梢的兩個銀色小球與刀刃相擊,發出叮咚聲。她縱身躍退幾步,勉強站穩身子,喘息怒視著我們。
    然後,雙目一凝,如寒冰利刃般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卻是憤恨不語。
    “你想要我的解釋,是嗎?”我歎了口氣,淡淡道:“人本來就是在傷害中成長的。步殺為了我們受到傷害,我們也同樣為了他的幸福在努力,根本談不上誰放過誰。”
    我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非要說步殺喜歡我,真的喜歡嗎?我喜歡他,是如哥哥一般的喜歡,親人一般的依賴,朋友一般的親近。那麼他呢?或許……,或許,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吧?是,我是第一個接近他心靈最深處的女子。可是,在步殺心裏,最重要的人卻是祈然,其次才是我。因為當初,我是先走進了祈然的心裏,然後才能走進他的心裏,繼而鬆開他一身的防備。
    隻是,喜不喜歡真的重要嗎?其實,我也不清楚。然而,我卻能感覺到步殺與我們在一起時的快樂,祈然的快樂,以及……我自己的快樂。這就足夠了,不是嗎?
    心若自由,身沐長風。別人的指責厭棄,與我們又有何幹?無遊天下,不離不棄。我們隻需牢牢守住自己的幸福快樂,就足夠了。
    估計是想的太沉入了,竟是紅袖的攻擊到了眼前也未察覺。耳中傳來步殺幾乎氣急敗壞的聲音,卻隻喚了聲“冰依”餘下的便化為如風黑影,掠到我麵前,接住紅袖雷霆萬鈞的一擊。
    好吧!我承認是我的錯,步殺已然清楚我此刻的實力,是確信我能接下紅袖這一擊的,卻沒想到他曆來精確無誤的判斷,用到我身上,差點就陰溝裏翻船。
    我尷尬地笑笑,看著因為憂心已經衝到不遠處緊張注視著戰局的橙兒,不由心中哀歎:為什麼步殺這種萬年冰塊的桃花運會這麼好呢?
    仿佛快進中的電影忽然被按了暫停鍵一般,兩人的身影猛然間停頓了下來。步殺舉刀緊貼在紅袖天鵝絨般的白皙脖頸上,刀尖滑出一抹瑩亮的血絲,雙目冰寒,殺機閃爍。
    “步殺——!”橙兒驚叫了一聲,語帶哭腔,“不要殺我姐姐!求求你!”
    步殺轉頭看了她一眼,眼中殺機微微斂去,隻是一瞬,退開幾步,汲血收回,劃入鞘中,一切刀光盡斂。橙兒猛地鬆了口氣,單薄的身子在細雨中搖搖欲墜,幾欲摔倒。
    我一邊抬頭望向空中已經膠著了近半個時辰的戰場,一邊往步殺身邊退去,憂心道:“這樣鬥下去,會不會最終兩敗俱傷呢?若是這附近仍有埋伏,衛聆風又不能及時趕來……”
    “冰依——!!小心!”耳中聽到步殺近在咫尺的驚叫聲。
    我還沒來得及回神,隻見一道紅色的光影夾雜著森寒的銀光,朝著我胸口檀中穴疾馳而來。其勢之猛,其勁之狠,讓我在銀球還未及體時,就已經胸口劇痛難當。
    想來,紅袖是在步殺製住她的時候就已經將目標鎖定在我身上。以有心算無心,又是在堪堪被製的情況下,趁其不備,是以連步殺也沒來得及反應。
    話說那紅銀之光向著我胸口呼嘯而來,我眼前卻是一道迅急如閃電的橘紅光影閃過,橙兒已經不顧一切地擋在了我麵前……紅袖眼中露出了驚駭,紅銀之光卻是依舊猙獰……
    “錚——……砰——……”
    我在後,橙兒在前,我們兩個前胸貼著後背雙雙飛退出去,直跌了五米之遠才頹然摔跌到地上。我看到步殺手中的黑刀,拔出、斬盡、收回,無邊刀影幻化在這粘膩的雨絲中,濺起點點血光。
    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除了綿綿的細雨,除了耳邊的風聲,除了遠處的激鬥……
    “冰依——!”步殺回身走前幾步牢牢審視著我,頓了頓,又看向麵色慘白的橙兒,道,“你們沒事?”
    我動了動仍橫在橙兒胸前的雙手,隻覺十指僵硬,骨節欲碎,酥麻地幾乎沒力氣彈動一下。“噝——”一聲響,原本阻在橙兒麵前的絕絲自動收回,我困難地收回手,望望身體兩邊,分別落著半顆被切開的銀色小球。
    “姐姐——!!”橙兒大叫了一聲,衝到倒地的紅袖麵前,抱住那躺在血泊中的紅色身影大哭。
    “差點就一命嗚呼了!”我甩了甩終於恢複過來的雙臂,心有餘悸的道,“不過步殺,你真的殺了她嗎?”
    步殺原本鬆懈過來的眼中微微一寒,冷冷道:“看在橙兒的份上沒有。不過,也隻此一次了!”
    我嘿嘿一笑,笑得有些奸詐。步殺卻一臉莫名,隻是轉身憂心地望了眼戰場。
    我心裏一滯,也笑不出來了,祈然……會贏吧?起身走到橙兒身邊,蹲下身去,低聲道:“你姐姐沒有死,我來替她包紮一下……”
    “不用你幫忙——!!”橙兒狠狠一把推開我,一臉的痛苦,喊道,“姐姐她壓根就不稀罕你救她!不用你來可憐我們!”
    這話倒讓我想起了家裏頭那個倔強的小鬼,卻不明白她為何剛剛才舍命救我,現在卻又對我惡言相向。
    仿佛是看懂了我的意思,橙兒抱著昏迷的紅袖,低低啜泣了幾聲,看看麵無表情的步殺,才又望向我,嘶聲道:“我根本就不是真心救你!要救你,也多得是法子,根本不必舍命。我隻是……我隻是不甘心,為什麼他的心裏一點都沒有我的位置;我隻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他一輩子也無法忘記我?!”
    “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我明明可以給他幸福的,我明明那麼想守護他的,可他的心卻已經牢牢地栓在了你們身邊,從來也不會回頭看我或姐姐一眼!嗬嗬……所以,我就用我的命,來換你的,這樣……隻要他看到你,就永遠不會忘記我!”
    我心裏一陣窩火,忽然將沾血的藥瓶狠狠甩在地上,冷聲道:“你們他媽的還有完沒完了?!步殺的幸福是他自己的,又不是別人給的。你們一個個憑什麼認為步殺與我們在一起就不會幸福。橙兒,也許你真的很愛步殺,可是,你卻配不上他。”
    我頓了頓,隻覺罵出來以後心裏終於痛快了幾分,不由放緩了口氣,續道:“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死,若是步殺心裏沒有你,那就隻是平白的犧牲;若是他心裏真有了你,那麼你的死除了帶給他傷害,還能有什麼?”
    “橙兒……”望著她哀傷哭泣的臉,想起愛情本就是盲目的,我又有什麼資格責備她呢?看著她被絕絲劃傷的手臂,我也忍不住心裏一陣柔軟,緩緩蹲下身去將傷藥灑在她晶瑩如玉的皓腕上,又小心包紮,柔聲道,“以前,我也犯過類似的錯誤。犧牲自己,來拯救別人或是……達成目標,那樣的蠢事,以後再也不要做了。”
    橙兒悲傷的點點頭,抬頭又將目光轉向步殺,卻隻見到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眸中,微微有著迷惘和不解。那裏麵雖有點點的關心,卻太微太小,激不起半點漣漪。
    橙兒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哭聲在雨中顯得越加哀淒悲涼,就連步殺也雙眉皺起,微微動容,眼中一瞬閃過憐惜之色。
    哭了良久,橙兒的聲音終於漸漸安穩下來,她用袖子擦了擦狼狽的麵頰,眼中有了堅決之色,抬頭看向步殺,顫聲道:“我會長大的,我會努力變成一個配得上你的女子,到時,請你至少……給我一個機會。”
    步殺仿佛呆愣了很久,終於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橙兒楚楚動人的臉上露出個燦爛卻憂傷的笑容,向我微微鞠了個躬,一雙美麗的鳳目述說著誠摯的歉意和感激。隨即毅然轉身,背起紅袖,一步步離去。
    那道被紅色遮住,微微佝僂起來的橘紅身影,從此看去,在蒙蒙細雨中,竟異常地堅毅美麗,惑人心神。
    “步殺,放棄這麼好的一個女孩,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身後良久無聲,直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冰冷夾雜著一絲溫度的聲音,卻隱隱傳來:“我現在……還無法喜歡她。”
    我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卻未表現出來。心裏相信著,總有一天,會出現那麼一個人,她能帶給步殺幸福,也能因為步殺而幸福,會有……那麼一個人的。
    我的臉上露出一個憧憬的笑容,隨即轉身望向那刀光劍影更盛的戰場,笑容迅即斂去。恐怕,就要……
    “要分勝負了!”步殺冷然說了一句,前踏幾步,難掩語氣中的憂心,目光牢牢鎖住戰場。
    “砰——!!”一聲巨響,我猛地瞪大了眼睛,那株百丈高、數人無法合圍的大樹,竟從頂部爆裂開來,仿佛被一劍劈裂的竹竿一般,伴隨著轟然巨響倒地。
    兩道藍白身影,在空中凝滯了幾秒,雙掌相擊,瞬間又交換了數十招。雨絲在他們周圍席卷滌蕩,仿佛激起千層巨浪,卻偏偏近不了兩人的身。
    終於,又一聲砰然巨響,如冰玉落盤,白者為先,藍者緊隨。兩人一前一後,飄然落在地上。
    祈然躍落的地方離我們並不遠,我看到他慘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異樣的赤紅,藍眸忽明忽暗,忽然身子一顫吐出一口血來。
    “祈然——!!”我驚叫了一聲,隻覺聲音都帶了哭腔,隻想衝過去扶住他,卻被步殺牢牢拉住。冰冷卻異常安撫人心的聲音,帶著沉沉的如釋重負響在耳側:“祈他……贏了。”
    贏了?我呆呆地消化著這個信息,轉身看向臉色青紅交加的蕭逸飛,忽然,他胸前的衣服如裂帛般寸寸分離四散開去,胸前猙獰的傷口,大量的鮮血噴湧而出,嘴角更是溢出點點血絲。
    贏了……贏了……真的贏了!我倏地伸手捂住了嘴,隻覺生命與靈魂都在地獄的烈火中剛剛兜了個轉,渾身無力。
    蕭逸飛再支不住羸弱殘破的身體,頹然跪倒在地上,胸口的鮮血一滴滴落在已被細雨淋濕的草葉上,泥土中,靜靜敘說著,這一代梟雄消逝的過程。
    步殺身體微微一震,隨即轉身朝著後方山路盡頭看去。我心中一動,目光跟著轉移,果然看到一身錦服的衛聆風、成憂以及一眾祁兵。
    衛聆風的目光掃過我和步殺,最終定定地落在已是強弩之末的蕭逸飛身上,眼中各種複雜的神光一一閃過,卻最終流於平靜。
    一行人走得近了,我目光無意中接觸到衛聆風身後隨行的眾人,忽然忍不住渾身一顫,眼望著一處,難以置信地吐字道:“洛……楓……?”
    不,這個人,怎麼可能是洛楓?他的臉上,手上,凡是裸露在外能看到的皮膚,不是發黑發紫,就是潰爛生膿,隻餘一雙眼睛還留著當年的神采。這張臉,這個身體,甚至比之當年的無夜,也未好過多少。
    隻是,我還是認出了他。因為他身邊那個滿臉刀疤的瘦弱女子,因為他望向蕭逸飛時刻骨的仇恨,更因為他那雙眼睛,雖沒有金銀雙色,卻一如他飾演無夜時那般孤寂,渴望溫暖。
    “冰依。”他用沙啞難聽的聲音叫我的名字,話一出口,卻是連他自己也閃過痛色,悲苦地笑著撇過頭,再不肯看我一眼。
    當年的事,我雖沒有在場,可是因為事關祈然,所以很用心地打聽留意過,也正因此,我知道,洛楓身上的毒,是祈然下的,除非他願意,否則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洛楓。
    “咳咳……咳咳……”蕭逸飛忽然不斷咳嗽,身體劇烈顫抖,幾乎要撲跌在血泊中。他勉強撐住了身子,語調平穩卻難掩蕭瑟:“沒想到,我的死,竟勞駕如此多的人特地趕來觀賞。”
    “軒兒……”他忽然抬起濺滿血漬的蒼白麵孔望向衛聆風,啞聲道,“然兒不知,你卻是應該清楚的,逸天曾是我最疼愛的弟弟。你的容貌和逸天最像,性子卻與他天差地別。逸天性格溫和,優柔寡斷,你卻是堅忍難測,殺伐果決。當年,我把你獨自一人留在祁國宮中,事實上,是想違背清雅的意願,徹底埋沒甚至殺害你的。我總歸……不願真見你和然兒自相殘殺。可是沒想到,你竟在記憶盡失的情況下,仍挺了過來,還把……咳咳……祁國推上天和大陸第一的位置。”
    蕭逸飛咳得更厲害,鮮血一口口吐出來,仿佛那流失的不是血液隻是清水,即便是一個普通人,也知道,他將不久於人世了。
    “軒兒,我雖也害過然兒和其他皇兒,卻終究……負你最多……咳咳……養成了你今日,喜怒不形於色,傷痛長埋內心的個性……咳咳……這一生,你多半要痛苦多於快樂了……咳咳……軒兒……咳咳……對不起。”
    衛聆風靜靜地聽著他說完,沒有笑容沒有憎恨甚至沒有一絲明顯的情緒波動。然後,他隻淡淡地回了一句:“過去的便是過去了,多說無意。”
    蕭逸飛聽罷喘著粗氣大笑,直笑到身體再支撐不住,單膝變為雙膝跪地,他的眼中慢慢失去了神采,生命力一點點從他體內流失。
    洛楓忽然用粗嘎艱澀地聲音道:“蕭逸飛,師父讓我帶一句話給你。”
    蕭逸飛一愣,眼中微微閃過異芒,喃喃道:“謝……煙……客……”
    洛楓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冷笑,雖然在他此刻的麵容上顯得極為恐怖,卻也可以清楚看到那一笑中徹骨的恨意。他推開藍瑩若扶住他的手一步步上前,身體雖搖搖欲墜,卻屹立不倒:“師父說,你毀他一家,他便教出三個徒兒,毀你……一個王朝。這筆帳,劃算了!”
    “謝煙客,好……好一個謝煙客!溫和謙厚……淡漠無情,卻是……咳咳……欺瞞了我一輩子的……假麵具。我確實……咳咳……太小瞧他了。”
    時已至,暮已遲。蕭逸飛的全身如朵朵鮮花盛開般,在越來越細密的雨絲下,仍覺絢麗。他迷蒙地眼望向祈然,神誌已然不甚清楚,卻仍喃喃著:“然兒……然兒……我多希望……你是我的親生兒子……我和清雅的孩子……”
    祈然手中原本垂軟的劍,忽然在一瞬之間崩直閃光。他手持寒血,一步步踏著被雨水打濕的軟草地,往血泊中的蕭逸飛走去。
    第一步,身躍三丈,點塵不沾,卻翻轉了漫天雨絲,襲麵輕風。他靜靜地開口,語帶哀傷感懷:“父皇,十八年來,你養我育我。不是親子,勝似親子,為我擋掉如此多的傷害,私心地留給我十八年的寧和天空。
    第二步,隻踏三尺,鞋落泥濘,身過留痕,卻是蓄著水帶著殷紅,仿佛滴滴血淚。他說,聲音淡漠孤寂:“蕭逸飛,你殺我父母,離間我兄弟。更無時無刻不想著利用我身邊的人,將我推入地獄的深淵。”
    第三步,劍尖翻揚,遙指前方,森寒的殺氣透過雨幕點點彌漫在那垂死顫抖的身軀周圍。藍眸微微波蕩,聲音卻比那雨絲更柔和動聽:“父皇,我感謝你的養育之恩,感謝你力所能及下的所有縱容愛護,更感謝你……曾留給我那三個月的自由時光。”
    第四步踏出,我遠遠望去,隻覺祈然的身形在雨中若隱若現,竟仿佛融進了天地萬物中一般。有形無形,盡皆自然。隻是那縹緲身影中透出的聲音,卻依然一字一句清楚響在耳畔,半分不漏:“蕭逸飛,我恨你一手破壞了我和大哥之間的兄弟親情,我恨你利用步殺妄圖將我推入地獄,我更恨你……一次次將我和冰依逼到如此絕境,甚至生死分離。”
    “這一切的一切,都將在今天……做個了結!”
    萬丈銀芒斬斷雨絲,細雨仿佛被那道道劍氣凝結成了滴滴水珠,從百丈高空傾盆落下,激起點點絢麗奪目的光輝,美輪美奐。
    水幕落盡,我終於看到了細密雨絲中孑然獨立的清瘦身影。祈然的臉上都是水,柔柔密密順著他白皙無暇的麵頰緩緩淌落。隻不知,那劃過眼簾,滲入土中的晶瑩水珠,究竟是雨是淚。
    蕭逸飛臉上掛著異樣寧和的笑容,仿佛睡去般靜靜臥在雨中,沒有半點聲息,是再不會有……半點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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