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結局篇  第二章 瀟然夢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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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傷悲秋是一回事,我的神思還是牢牢牽係在戰場上。所以當海麵那幾艘豎著鑰國旗幟,外形有些狼狽,明顯是突圍而來的戰船,緩緩向這邊駛來時,我還是一眼就望見了。
    傅君漠與那三千士兵本是臨河而站戰,河麵地勢並不寬廣,踏腳處粘濕礙行,而且不利反撲,往往衝鋒不成被逼退回去,就會有幾十人落入水中,被早準備在一旁的弓箭手亂箭射死。淮河岸沿一時紅豔似火,美麗異常,偏還帶著濃烈的血腥味。血慢慢融入水中,彌漫向四方,連淮河周圍那密密麻麻幾人身高的蘆葦都被鮮血浸了個通透。
    可是即便如此,傅君漠他們卻還是固執地堅守在河邊,除非包圍圈縮小至危急安全,才會不顧一切地反撲。支撐他們苦戰到這一刻而毅力不倒的,便是這幾艘鑰國戰船。
    是以,當船槳破水,風帆獵獵的聲音傳入他們耳中時,所有人都忍不住歡呼了起來。連傅君漠臉上也閃過劫後餘生的喜悅,隨後望向我及我們的目光卻是冰寒憎恨徹骨。
    祁國的士兵明顯被這突如其來的敵軍嚇呆了。他們壓根就沒想過這些已如砧板上魚肉任人宰割的敗軍,會有逃生的可能。是以隻一瞬間的遲緩,包圍圈收縮終於晚了一步,鑰國太子與近兩千名殘兵便帶著歡呼和得意登上了鑰國戰船。
    祈然一直淺笑地看著傅君漠登船、下令、起航,甚至射箭還擊,戰船緩緩離岸,直到底下眾人惶恐不安的詢問聲傳來,祈然的笑容不由更甚,右手舉起,“啾——”一聲尖銳聲響,紅光閃耀天際。
    他抬頭望向那紅霞如煙火的信號彈,淡淡道:“當希望變成了絕望,當天堂終成了地獄,被那種滅頂的恐懼和失望吞噬時,會是什麼感覺呢?傅君漠!”
    話音未落,那些被鮮血浸染卻隻是隨風輕擺的蘆葦忽然大麵積動了起來,一艘艘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的小型戰船,仿佛憑空出現般,從蘆葦間魚貫而出。
    耳中傳來玄天熟悉的聲音:“他奶奶的,憋死老子了,你們這群沒用的賊廝鳥,若再不出來,老子可要先宰了你們王八太子了!”
    我忍不住好笑,看著那些雖不如鑰國戰船龐大,卻小巧靈便,在淺水域左衝右突勢不可擋的戰艇——風火,自豪與難以置信的矛盾感覺油然而生。這真的……是我設計的戰船嗎?
    在現代這一年,我明知自己要回來,更知道回來了便總有一天要與冰淩、尹鑰兩國了清恩怨,是以經常思索著如何能幫上祈然和衛聆風的忙。
    行軍布陣嗎?我自知不是這塊料。運籌帷幄?算了吧,有這兩兄弟在,何時輪得到我?
    於是最終我便想到了戰船,當初畫給衛聆風的唐朝戰船,無論樓船、艨艟或是海顎都隻具其形不達其神。所以,我便在那無事可做的一年天天泡在書中,翻查了各種資料圖稿,當然也是因為我突發奇想的某種私心……但確實讓我找到了幾種更適合天和大陸的戰船設計草圖。
    而此刻出現在淮河岸沿的小型戰船風火,就是我留給衛聆風的圖稿之一。風火船身蒙有黑牛皮和輕薄金屬,船頭包上攻堅的利刃,船體又是用最為堅固卻密度最輕的鈞木所製。這種鈞木盛產於原汀國,最適合造船,卻因其難以大量栽種而異常珍貴。天和大陸中普通的戰船,別說是樓船和麵前的攻擊戰船,即便是艨艟,也要比風火大上一倍,是以為了節省資源,鈞木多隻用來做船主心骨,而絕不可能用來製作船的本體。再加上,風火的驅動並非是人為劃槳,而是特製的水中螺旋槳,所以,無論速度、攻擊力都不是眼前這幾艘本就千瘡百孔的攻擊戰船可以比擬的。
    思索間,玄天已經下令祁國水軍進攻。幾十艘風火左衝右突,時而用船頭撞擊敵船,時而投出大石,射出弩箭,卻在鑰國士兵惱羞成怒拚力反撲前從容遁走。它們的行動如靈蛇般迅捷,它們的攻擊如刀尖般鋒利,它們的決斷卻如晴空般明快果決。
    不得不說,玄天表麵上看來咋咋呼呼,有勇無謀。可是骨子裏卻對戰爭有著天生的熱血和敏銳。這樣的人,平日裏爽朗粗獷,戰時卻威儀四射,明明該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絕世名將,卻因其斂去的光芒,往往讓人不自覺忽視。雖說是金子總能發光,卻還是不得不很佩服衛聆風這個伯樂,居然能如此早的相中這匹千裏馬,更善用他。
    鑰國的戰船在一艘艘減少,風火的勢頭卻是越來越銳不可當。畢竟這不是火藥盛行的現代,隻需一個炮彈就能擊毀幾艘戰艇。許是他們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原本四散奔逃的船隻開始慢慢靠攏,牢牢護住中間那一艘主船。那架勢,明顯在說,即便犧牲了所有人,也要護著太子安全離開。
    “居然被他逃脫了。”祈然略帶無奈地搖頭看著在血路中倉惶逃去的鑰國主船。那些四分五裂的戰船,旗幟搭拉,船體傾斜。船上士兵更是死的死傷得傷,河麵上遍布被周圍弓箭手射殺的浮屍,鮮血越加洶湧猖獗,幾乎融浸了眼前的整片淮河支流。
    隻是,盡管如此,那艘形狀破爛的主船還是在這些屍體浮木的掩護下,逃出了重重包圍。恰逢此時風起,大船揚帆啟航,即便以風火的神速,仍是差了他半截,隻能眼睜睜看著它脫離弓箭手射程之外,安然離去。
    瀟然夢(293)
    我見祈然右手再度舉起,知道他終於還是要發動第二道埋伏了。生油入水,火海漫天,那恐怕便不隻是搏命廝殺,而是又一場人間煉獄。想阻止,卻又覺力不從心,縱虎歸山,後患無窮,這一點我清楚得很,更何況於我們或者無關緊要,對衛聆風來說,傅君漠活著終將成為一個極大的隱患。
    手頹然放了下來,我歎息一聲,等待那紅光再度閃耀天空。眼前卻忽然有疾如風、快愈閃電的一片黑影閃過,轉瞬間,驚呼之聲充滿了河裏河外。我定睛看去,隻見那艘早出了射程外的戰船上,四個士兵心口一分不偏地插著四支箭頹然倒地。而桅杆上,那原本迎風鼓脹的灰白船帆,此刻卻仿佛預示著它主人的命運般,漫天垂落。
    我心口重重跳了一拍,回頭看去隻見步殺拿著那把長弓“應日”,從容地縱身後退幾步,退到人人都以為他自覺射殺無望了,他卻猛然停頓下來。線條分明的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冷漠和堅毅的沉著,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灑然笑容,彎弓搭箭,一弦八箭,目標直指前方戰船。
    胸口有血脈噴張的激動在蒸騰,回首望向護在麵色慘白的傅君漠麵前,全身瑟瑟的士兵,卻是在步殺冰寒的氣機鎖定下腳不能邁,刀不能舉。弦響箭發,黑影比弦聲更早地掠過我身邊,衝著那逃命般倉惶疾駛的戰船呼嘯而去。
    百步穿楊,例無虛發。我覺得我的雙手在顫抖,全身那異樣的豪邁張揚,仿佛已回到了無遊組縱橫馳騁的年代,那般連全身細胞也能感受到自由之風輕吟而顫抖的時光。
    傅君漠也在顫抖,盡管隔了那麼遠,我還是能清楚感受到。因為他身邊已經沒有能守護他的士兵了,而他的雙手雙腳,卻因為步殺精神力的牽引而移不動一下,隻能赤裸裸地麵對那冰寒的驚天一箭,麵對生死懸於一線的恐懼絕望。
    “嘩——”巨響,劃破長空,仿佛裂開風勢,奪天地氣機的不是一支普通的鐵箭,而是那把氣吞山河,力壓千鈞的神刀汲血。手中無刀,心中有刀,於他來說手中是否握有神兵利器已經無關緊要了。凝精神為利劍,化真氣為長刀,這便是步殺……此刻的境界。
    箭尖及體直穿,明明聽不到鐵刃入肉的聲音,看不到寒冰真氣暴漲的星芒,心卻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那肉眼難見的寒芒,甚至掩蓋了噴湧而出的鮮血,至陽卻偏偏至寒。
    傅君漠那重逾百斤的身體,竟被一支細箭拖著生生後退了十幾米,他眼中的驚惶、不甘、難以置信統統都沉寂那銀光中,隻餘一抹絕望的死寂。
    “砰——”那聲船帆裂帛、船桅倒塌的巨響,終於將眾人從震驚中拉扯了回來。然而,還是沒有人歡呼,沒有人驚叫,甚至連祁國的眾將也是一臉驚駭的慘白,隻覺今生今世即便是死,也不能與此人為敵。
    三陣殺降,第一陣,傅君漠,死!
    我歎了口氣,緩緩轉過身來,看向那黑衣黑發的冷顏男子,依舊淡漠的神情,依舊涼薄的氣息,仿佛剛剛的驚天動地並非他所為,或者他覺自己隻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與祈然相視一笑,沒有半分阻止,沒有一絲不協調,在他迎麵走來的時候,伸手;在他擦身而過的時候,擊掌。清脆勁節的聲音響徹天地,明快默契的笑容沁融淮河。
    這一刻,所有人都仿佛被這種清朗的氣息感染了,麵露微笑;這一刻,那種不羈,那種瀟灑,終於還是深深刻入每個人腦海中,席卷滌蕩。
    衛聆風靜靜地看著夕陽餘暉中的我們,眼中露出淡淡的笑容,隨即……黯然。
    第16章以命相搏
    回到貿昌城的時候,天色已經沉幕了下來。衛聆風囑咐我們簡單收拾好行裝,明日前往霧都城西南麵的建業城,準備圍攻霧都。三陣殺降第二陣,即將開始。
    “小姐,小姐!”聽到這叫聲便知隻有一個人,我忍不住露出笑容,道,“心慧,怎麼了?”
    心慧卻是不理會我的好臉色,滿麵驚惶,呼吸急促,嚇了我一跳。隻聽她帶著哭聲道:“小姐,洛兒他醒了。可是……可是他不認我,把我趕了出來,還說……還說恨我。嗚嗚……小姐,我該怎麼辦?”
    “別急,心慧。”我深吸一口氣,牽住她冰涼滲汗的手往心洛住處走去,該麵對的總歸是要麵對的。剛剛其實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卻還是忍不住泄氣,心洛,你竟是連姐姐都不認了嗎?
    門推開去,如有實質的清冷肅殺之氣迎麵而來。我隻是心頭微微一震便也罷了,心慧卻是因為武功全失而渾身巨顫,麵色慘白。
    我暗自歎了口氣,默運心法,體息流轉,將非冷非熱的真氣實體化,釋放出來與之對抗。我的內力盡管沒有心洛那麼精純和高深,卻還是微微起到了阻滯的作用,心慧的麵色立時好了不少,眼中的悲傷難解之意,卻隻是比剛剛更甚。
    走進這間布置清雅的房間,挑開竹簾,才終於看到了那抹瘦小清冷的熟悉身影。
    “心洛。”我將歎息盡數吞入口中,低低喚道。
    心洛也不回頭托腮端坐在窗前,眉清目秀的稚氣小臉麵無表情地對著窗外。光從背影看去,會讓人誤以為,那不過是個陷入青春期煩惱正苦坐凝思的單純少年,可是隻需接觸到他那雙如寒潭般幽深的金銀爽瞳,和嘴角似有若無的冷笑,就知道,這人是決不可小覷的。
    “小姐這回又想了什麼說辭來向我道歉呢?”
    清冷的聲音傳入耳中,我一驚這才回過神來,抬眼瞥見他眼中淡淡的嘲諷,以及……深埋其中的孤寂桀驁,還是忍不住憂傷悔疚。
    我深吸了一口氣,麵色平靜地看著他,開口道:“心洛,和我比一場吧。若是我輸了,便任你處置。若是你輸了,就原諒心慧。”
    “小姐!!”心慧驚叫了一聲,扯住我袖子,一臉的惶急哀傷,幾欲哭泣。
    我的手覆上她冰涼的手背,安撫的笑笑,隨即望向心洛一臉驚疑的表情,不由笑道:“怎麼,怕了嗎?”
    心洛金銀雙色的眼眸閃了閃,冷笑道:“你既知哥哥死了,就該清楚,此刻他所有的功力都已彙聚到了我的身上。別說是你,就是蕭祈然,在不用奸計的情況下,也不可能輕易打敗我!”
    我看他說起祈然時一臉的憤憤,心裏清楚,那天隱翼城中,祈然因為擔心我和步殺安危定是用了什麼不甚光明正大的手段將他擒住。如此說來,我還真是相當的不自量力。
    我笑笑,說:“不試過又怎麼知道呢?既然祈然能用詭計,豈知我就不會用呢?”
    心洛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顯然在說,即便你用詭計,又有什麼用?
    我不管,從懷中取出一把晶瑩剔透的紅色玉簫——血簫,單手輕輕往旁一閃,森寒的刀刃便露了出來。我抬頭,神色淡漠地說:“這把簫恐怕你不會陌生吧,真正催發塚蠱絕代的血簫。內裏的刀刃是祈然命人安上去的,轉贈給了我,作為防身之用。”
    心洛眼中異芒閃過,神色凝肅了不少,顯示想起了另一把血簫的主人,臉上神色雖仍是淡淡,眼中卻有一抹飽經滄桑的痛閃過。
    然而開口時,他的聲音依舊是淡淡且冷漠,“小姐決定就在這裏比試嗎?”
    我苦笑了笑,卻不知是為他眼中的痛還是為自己,沉聲道:“我的武技擅長近身而戰,這點心洛你很清楚,所以空曠的場地,反不如這間小屋來得有利。更何況……若真出了這屋,我們兩個恐怕也比不成了。”
    他嘴角一揚,站起身來,手中銀光一閃,軍刺已然在手。望著我的眼神卻越加鄙夷不屑,我知道,他聽懂了我的意思,卻還是無奈。出了這個屋,若讓祈然或步殺知道我不知死活地要與冰淩守護者比鬥,估計……
    “小姐,洛兒……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自相殘殺呢?”心慧手捂著麵頹然坐倒在地上,哭泣道,“為什麼……為什麼……明明不是都好好的嗎?小姐回來了,洛兒也平安無事……”
    滾燙的淚珠從她指縫間溢出,一滴滴灑落在地上,我凝神注視著心洛的一神一思,果然看到他眼中閃過沉痛懷念之情,卻迅即斂去,眼中被徹骨的憤恨代替,聲音卻仍是淡漠地讓人寒心:“姐姐,你口中的那個洛兒,早在他親手殺死哥哥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哭泣聲被低低壓抑了下來,聽在耳中卻隻覺越加悲戚。我歎了口氣,內息流轉,渾身真氣如有實質從內而外沸騰出來,卻是左邊溫熱,右邊冰寒,在空中相互傾軋交融,最終融為一體,帶著凜冽地氣勢,繚繞在我周身。我說:“心洛,我們開始吧。”
    心洛眼中微微閃過詫異之色,卻也隻是一瞬,軍刺緊握,身形微晃,他已經向我身邊欺進。
    眼看那蔚藍的瘦小身影已帶著千鈞之勢衝到了眼前,我卻不閃不避,舉簫橫檔,隻聽一聲金玉交擊的脆響,一股熾熱的真氣已隨著血簫傾入我四肢白骸,經脈仿佛被浸在油鍋中烘烤一般,灼熱得我痛不欲生,卻偏偏有一絲冰寒徹骨的逆流夾雜在這赤熱中,侵入我心脈。我很清楚,心洛的殺機是實實在在的,我若任那股寒冰真氣滲入心口,那麼即使祈然趕來,也不及相救了。
    眼中如有實質的精芒閃過,我咬牙忍受體內時冷時若的煎熬,血簫翻轉,以一個匪夷所思的弧度避過他軍刺鋒芒,點到胸前,卻不及體。一股冷熱交替的螺旋勁氣以血簫為媒介噴薄而出。耳中一聲砰然巨響,我隻覺胸口一痛,卻是全身勁力皆消,兩人齊齊飛退出去。
    身體重重撞在牆沿,耳中聽到心慧的驚呼。我心中卻知這一撞看似嚴重,卻恰恰抵消了我所受的攻擊,同時讓我有時間緩衝逼出殘留在體內的異種真氣。胸口一陣氣血翻騰,我單手握緊血簫,扶著牆沿勉力站直了身體,暗自調息。
    心洛比我少退了幾步,在還沒撞到桌沿時就停了下來,可是從他臉上閃現的那一抹豔紅,就知道他也不比我好受多少。
    他定定地看著我,金銀雙色的眼中,驚疑不定,半晌才問:“半個月前,還不堪一擊。小姐,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將血簫橫在胸前,神色淡淡道:“事實上半個月前我就已經能自如運用這種內力了,隻是……”我頓了頓,不想說自己是不想拿新參悟的內功心法與他生死相搏,隻道,“因為這種內功隻適合高手相搏,在對陣萬千士兵圍攻時,卻是徒然縮短自己壽命而已。”
    這話說得倒也是實話。我的內力多來自祈然和步殺,他們兩個的真氣,一個溫熱,一個冰寒,雖非冰火不融,卻也屬於相生相克,所以從前用起來都無法得心應手。而這套冷熱螺旋的內力激發,是我在現代無所事事時運轉體內真氣,不斷演練嚐試,慢慢凝結出來的。
    雖然使用過後對真元的損耗可能會很大,可是卻的確讓我有了與一流高手短暫相拚之力。
    我踏前兩步,氣機牢牢鎖定他,兩人各自心生警備,殺氣四射。我卻忽然淡淡問道:“心洛,小遲在臨死以前說過些什麼?”
    心洛神色明顯一震,眼中露出恍惚的神色。我心道,就是此刻!身形如鬼魅般橫移縱躍,片刻便已來到他身後,血簫利刃閃著森森寒光削向他如玉頸項。
    “小姐——不要!!”心慧聲嘶力竭地驚叫聲傳來,我卻隻能充耳不聞。
    心洛嘴角卻溢出一絲冷笑,也不見他回身動作,一雙白皙的小手已然幻化成無邊雪影,向我迎麵攻來。我心中一驚,慌忙伸手擋格,隻覺手腕劇痛,雖有真氣護體,卻抵不住那天賦神力。
    轉眼間,小小屋裏刀光劍影,竹簾劇烈搖晃。我們隻拚了二十餘招,卻是招招凶險,實打實,硬碰硬。眼看自己根本不是他對手,也來不及搶攻,我慌忙撤身飛退,血簫舉起抵擋他疾攻而來的掌影。
    就在那一瞬間,他的金銀雙瞳忽然異芒閃爍,奪人心魄。與洛楓打了那麼長時間交道,我自然知道,這是他動用天賦異稟,能力大增的時候,不由心中大駭。
    血簫中忽然生出了無窮的粘力,我飛退後避的身體竟被生生拖了回去。我使勁想甩脫手中像毒蛇般纏住我的血簫,卻不得,心中慌亂之下,連護體真氣也紊亂了,眼睜睜看著那如影似幻的軍刺向我胸口襲來。
    我並沒有想過會死在與心洛的決鬥中,但即便到了這一刻,卻也沒有絲毫後悔。心裏平和寧靜的沒有一絲漣漪。不知道為什麼,甚至連祈然、步殺都沒有想起。雙眼緩緩閉上,嘴角卻溢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哥哥——”心洛充滿了迷惘和心痛的聲音傳入耳中。
    切膚之痛卻沒有傳來,隻聽哐一聲響,我睜開眼睛,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軍刺,看到了驚駭到無法動彈的心慧,還有……一臉痛苦淒惶表情的心洛。
    “哥哥,為什麼不躲?嗚嗚……”心洛忽然跌坐在地上大哭起來,“為什麼你不躲開?你明明可以贏的,明明應該是我死的……嗚嗚……”
    我全身酸軟無力,幾乎是跌爬著到了心洛身邊,緊緊抱住他,柔聲道:“沒事了!沒事了!心洛,一切都過去了!”
    腹上忽然一陣劇痛,然後胸口,腿上都是一陣毫不留情地踢打,我卻隻咬緊了牙抱住他不放手。心洛一邊痛打我,一邊歇斯底裏地大叫:“我不要你可憐,你滾,滾開啊!哥哥……哥哥他流了那麼多血……心洛一直叫一直叫,小姐,救救哥哥吧!小姐,心洛以後會乖乖的,隻要你救救哥哥!可是沒有人理我,姐姐拋棄我了,小姐拋棄我了,連哥哥也拋棄我了,全世界都拋棄我了!嗚嗚……”
    “對不起!對不起!心洛!”我緊緊抱住踢打的他,緊緊緊緊抱住,眼淚一滴滴落下來。耳邊傳來心慧崩潰哭泣的聲音,然後她也是狼狽地爬過來,手腳並用爬到我們身邊緊緊抱住心洛不住顫抖的身子,再不肯放手。
    哭了良久,終於是哭累了,房中彌漫的都是低低的啜泣聲,仿佛剛剛的刀光劍影,隻是虛幻。我緩緩站起身來,看著雙頰涎淚,卻一臉倔強憤恨的心洛,以及抱住他死死不肯鬆手的心慧。右手慢慢舉起,落下,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自袖口滑出,落到我手中。
    刀鋒青揚,我麵色冷漠,利刃已經貼在了心洛頸項上,寒光映著白皙的鎖骨,異常猙獰。
    “小姐,你做什麼?”心慧驚疑地看著我。
    我卻不答,眼光隻望著心洛,淡淡道:“心洛,你輸了。”
    心洛渾身一震,蒼白的小臉仰起,神思複雜地看著我。我淺淺一笑,收刀,轉身,離去。
    到達門口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回頭說了一句:“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啊——”心慧的驚呼聲傳來。我微微一哂,拉開門走出去,心道:本來還想拚本身實力取勝的,誰知……還是要耍詐,當真丟臉。
    窗外驟然黑暗的夜幕,銀沙般的月色,讓我忍不住滯了滯,不意外地,看到那抹頎長清俊的身影。
    我誠心地笑笑,道:“果然還是瞞不過你。大概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敢這麼囂張。”
    祈然原本蘊怒憂心的麵容,聽到我的話終於還是忍不住一鬆,甚為無奈地將我攬進懷裏,低聲斥責道:“知道剛剛有多危險嗎?即便我在窗外,也不一定能即時救下你!”
    “恩,以後不會再輕易涉險了……”我靠著那清新溫暖的懷抱,隻覺渾身的酸痛和真氣枯竭後的疲憊感源源襲來,既然心靈可以鬆懈,身體可以依靠,又為何不呢?我緩緩閉上眼睛,任憑自己陷入沉沉的昏迷,嘴角卻勾起抹淡淡的微笑。
    “唉——”祈然無奈地歎了一息,打橫抱起我,往住處走去,耳邊傳來他漸趨模糊的聲音,“每次都做這種毫無誠意的保證……誰讓我就是拿你沒轍呢……”
    天和1262元年7月25日,因為斷絕了後顧之憂,衛聆風和祈然引百萬精兵圍攻銀川霧都,同時大肆清掃屠殺祁、依兩國領土內的冰淩地下勢力以及尹鑰斥候。霧都城內約計困有三十餘萬尹國士兵,和五萬鑰國殘餘勢力。至於冰淩在霧都的實力,則仍未探察清楚。
    8月2日,霧都本就儲備不多的糧草水源逐漸短缺,霧都城內反尹子恒的聲勢日漸浩大。甚至有不少尹國將士率眾叛變投降,但都於兵變前被秘密斬殺。蕭逸飛利用冰淩勢力,終通過重重關卡,向尹國傳遞求援信息。
    9月,霧都城內糧草斷絕,餓殍死屍鋪街,城內兵將已無再戰之力,隻待破城。衛聆風卻於此時放緩了攻城的節奏。9月12日,尹國援兵突破銀川邊境防線趕來救主,卻在淮河主流受阻。衛聆風不知如何從我留給他的戰略中演繹而出,讓人捉了幾百隻雲雀,餓其一日一夜。在尹國援兵到達淮河長橋時,命人放飛口銜火種的雲雀,飛入糧草輜重間。是時,天雖不再炎熱,卻漸趨幹燥,火借風勢,席卷天地,哀嚎之聲響遍淮河。最終,大橋斷裂,多數兵士都跌落湍急的淮河主流中,被衝了個四散。僥幸逃生的幾批人馬,也被一旁埋伏的祁軍盡皆降服,無路可逃。9月13日淩晨,大火終於熄滅,尹國近四十萬的援軍,幾乎全軍覆沒。
    天和1262元年9月22日,尹子恒終於無法再忍受這種貓捉老鼠式的羞辱,出城投降,卻又暴起發難,豈料衛聆風早有準備,伏兵盡出,尹子恒與尹國幾百人被十萬精兵團團圍住,生死不由己,霧都簡單被奪。
    混戰未起,尹子恒聽信尹天雪的話,欲要擒殺同在戰場的我,威脅衛聆風,以求僥幸逃脫。卻被在我身邊寸步未離的步殺,一刀斬殺。其刀之烈,其勢之強,讓所見之人,無不心生凜然,不敢逾越半步。連感慨這一國之君,竟如此窩囊地死在戰地,也一時忘記了。
    當時,恐怕沒有人會想到。尹國、鑰國、兩代君王,竟都死在一個人之手,這是何等的駭然?是以,當有人開始意識到這一點時,除了感歎命運的神奇外,步殺這個名字,更是成為了天和大陸不朽的戰神傳奇,甚至一種禁忌,一種……強大到人神共駭的禁忌。
    隻是,第二天,潛伏在尹國的斥候便傳來一代名妓蘇婉柔自縊身死的消息,還是讓人忍不住神傷遺憾。
    尹子恒被殺,尹天雪被生擒。尹天雪在混戰開始前便假扮成侍女模樣,由印月保護下欲要突破重圍,卻被早已守株待兔的成憂攔阻,印月為保護尹天雪身死。
    尹天雪性子倒也剛烈,在被成憂擒住時,就欲服毒自盡,成憂卻仿佛早知道了她的伎倆,點穴,擊昏,毫不猶豫地帶走。我本想攔住他,卻被他冷冷地回絕說:“皇上指明要生擒這個人。”
    短短三個月不到,衛聆風和祈然幾乎殲滅了鑰國和尹國所有的精銳。雖然到此刻為止仍未找到蕭逸飛,可是,也足夠讓天和大陸所有人對這兩個年輕的統帥,望之生畏,聞聲膽寒。
    事實上,蕭逸飛沒能在衛聆風孤立無援的時候徹底困死他,就已經輸了整個戰局了。正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而後生,一旦讓衛聆風脫出了那桎梏他的牢籠,再加上祈然和依國的援助,其勢便如出閘的猛虎,潛水的蛟龍,勢如破竹,銳不可當,天下再無人能湮其鋒。
    三陣殺降,第二陣,尹子恒,死!
    第17章決勝冰淩
    “皇上駕到——”
    原本陰濕昏黑的地牢中忽然火光大亮。尹天雪抬起疲憊的眼眸,望向那忽然燈火通明的石道。一抹明黃的身影,在刺痛她雙眼的火光中,緩步走來,俊秀的麵容,逼人的貴氣,一時間連這個最汙糟的地牢也仿佛明亮雍容的幾分。
    他在自己麵前站定,悠然含笑的嘴角微微揚起,語調出奇地溫和,竟讓尹天雪生出他會善待自己的錯覺。他說:“朕沒興趣跟她耗,喂她服下吧。”
    左右應了聲是,然後尹天雪看到兩個形狀粗獷的大漢,手中提了酒壺,往自己這個方向走來。他們的麵容明明異常平靜冷漠,可是尹天雪卻仿佛看到了他們嘴角猙獰淫褻的笑。這一刻,她突然想起自己喂那賤女人服下的藥,這一刻,她忽然想通了,為什麼這個帝王要紆尊降貴地來地牢探視自己。一切……皆是為了報複,替那個女人所做的報複!
    她開始驚恐地大叫,抿唇咬牙,她不能,她絕對不要變成那種……然而,藥還是被灌了下去,順著她纖細的喉嚨滲入腹中,緩緩向她敘說著一種名為絕望的滋味。
    “咳咳……”尹天雪鼻涕眼淚流了滿麵,原本清麗無雙的麵容早已變得猙獰,她抬起頭狠狠地瞪向那個由始至終都淡笑看她掙紮痛苦的男子,一時間心裏被不甘憤恨和嫉妒充斥到瘋狂,她沙啞著喉嚨大喊,甚至忘了恐懼:“那個賤女人到底有什麼好?!她明明……”
    衛聆風眉頭微微一皺,眼中露出森寒的殺機,緊接著尹天雪隻覺頰邊劇痛,已被身邊的人狠狠摑了一巴掌。衛聆風退後幾步,彎身坐入早準備好的雕花木椅中,神色淡淡地道:“葛神醫,細細說下這藥的功效吧。”
    “是……是,皇上!”尹天雪這才注意到,衛聆風身邊還站了個青布長衫,頭戴氈帽的老者,此時正滿麵大汗地躬身道,“此藥名為‘心火焚身’,是民間流行最惡毒的春藥之一。此藥原為世族大家中,用來懲戒善妒心狠的妻妾,一旦心起惡念便會行為失常,狀似瘋癲。後……後有人發現此藥中多為春藥成分,便稍稍改良了配方,成為……最厲害的春藥。”
    尹天雪能感覺到自己全身的毛發都豎了起來,淌入腹中的那藥,仿佛一隻隻細小的毒蟲,鑽入她五髒六腑啃咬噬齧。她很想問,此藥到底如何厲害法,可是除了呻吟,卻吐不出一句話。
    衛聆風冷冷一笑,道:“繼續說下去。”
    氈帽老者回頭撇了尹天雪一眼,那明明沒有一絲惡意反充滿憐憫的眼神,卻讓尹天雪全身如墮冰窖。隻聽他繼續道:“此藥在服下後兩個時辰內便會發作,除非與人交合,否則便生不如死。尤其,中毒之人若心情激蕩,藥效發作便會更快更烈。但……此藥的狠毒並非因此,而是,服下心火焚身的人,即便是使用了男女采補之術,也不能將體內淫毒盡去。每隔十二個時辰,或者中毒者心緒紊亂時,此藥都會再度發作,直至……在交合中……脫陰而死……”
    “啊啊啊——————!!”地牢裏發出一聲淒厲的女子尖叫聲,隨即是嚎啕大哭。
    尹天雪不顧身上會磨破她滑嫩肌膚的鐵撩,跌爬到衛聆風麵前,抱住他的腳哭喊道:“皇上!皇上!求求你饒了我吧!我……我願意給那個賤……不,我願意給娘娘下跪道歉!求求你放過我吧……嗚……”
    身體被蠻橫地拖離衛聆風腳下,尹天雪隻覺渾身一痛,已經如破布般被扔在了一角。
    衛聆風神色淡漠地拂了拂袍角,嘴角噙著悠然地冷笑,抬起頭來望向震驚的氈帽老者,道:“葛神醫,都說完了嗎?”
    “沒,沒有!”氈帽老者不知怎地心中生出無比的恐懼,雙膝一軟竟跪了下去,顫聲道,“此……此藥根本無法可解……”
    直到此刻,衛聆風臉上才終於露出抹滿意的笑容,起身,漫不經心地向身後侍衛命令道:“沒朕的吩咐,不許讓她死了。”
    “是!皇上。”
    “皇上——!皇上————!!求求你,求求你饒了我……”
    尹天雪的慘叫聲聲傳來,衛聆風的腳步忍不住頓了頓,轉身緩緩踱到她麵前,雙手負後淡淡道:“你是否在想,即便是無解的毒藥,祈然多半也會有醫治的辦法?”
    尹天雪一驚,一身的狼狽,瑟瑟發抖的四肢,都抵不過她眼中的恐慌。
    衛聆風身體傾前了幾分,俊秀無匹的臉上掛起惡魔般邪魅卻燦爛的笑容,沉聲道:“你卻不知,祈然想的招,多半會比朕更狠。”
    臉上的笑容倏然轉淺,衛聆風直起身,冷冷道:“她當日所受的痛苦和屈辱,今日,朕便要你千百倍地償還給她!”
    “她不愛你——!!哈哈…………”尹天雪頹然坐倒在地,忽然看著那逐漸走遠的身影,瘋狂大笑起來,直笑到披散的發絲亂顫,嘴角溢出血絲,她歇斯底裏地大吼,“她根本就不愛你,你跟我一樣可憐……哈哈……嗚嗚……殺了我吧!衛聆風……求求你讓我死吧!”
    衛聆風身形沒有片刻地停頓,緩步拾階而上,仿似對身後的話音充耳不聞。唯有嘴角那抹淡淡卻憂傷的笑容,越加燦爛……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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