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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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著一束百合,倚著病房的門,我定定地站在那兒,望著房間裏的情形。那是一幅很美的圖畫,Angel伏在床頭仔細地看著她的母親,那雙與楚妍一模一樣的美麗眼睛裏充滿好奇與傾慕。楚妍睡在床上,似乎是睡著了,臉微側著向著房門口,依然那樣美麗,那樣動人,這個女人為了保全自己的婚姻,是不是已經用盡了所有的手段?她在做一場賭博,她用自己的生命來賭安然的心,真幸運,她賭贏了。我的目光滑向伏在床邊顯然是過度疲勞之後睡著了的安然,心微微一痛。-這裏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丈夫、妻子,和孩子。我踉蹌後退了兩步,忽然間發現,我走不進這道門,永遠走不進這道門,因為這道門裏麵,沒有我可以立足的地方。
我悄悄地後退,勝負已分,失敗者實在沒有必要再留在這裏,看著成功者享受她勝利的喜悅,我隻需像一縷無人注意的輕煙,悄悄離開就好。
“駱阿姨!”Angel發現了我,同時也把病房裏睡著的兩個人吵醒。安然驚跳起來,望著門口的我,“駱琳?”
兩個人都變了臉,楚妍從病床上支起身子,神情是意外兼有些幸災樂禍,嘴角掛著一絲隻有我能看出的得意的微笑,安然的情神卻是又是複雜又不安。
“駱阿姨!”隻有Angel保持著孩子的純真,向我跑過來,“你來看我媽媽嗎?你快進來呀。”
孩子是不會懂得大人之間的波濤暗湧的,我看著她發亮愉快的臉龐,知道她沉浸在與母親重逢的喜悅裏。比起爾虞我詐來,純真有時候更是一種殘酷,它讓你在麵對它的時候,連保衛自己的能力都沒有。
“你就是琪琪的家教老師駱小姐吧?”楚妍的臉上帶著溫嫻的微笑,像是根本不曾認識我,“我常聽安提起你,說你是我們家琪琪最喜歡的家教老師。”
她特別強調了“我們”兩個字,帶著驕傲的主婦口吻。我淡淡一笑,走進病房,將百合放到床頭櫃上,“送給你的。希望你早日康複。”
“駱小姐你真是客氣。”楚妍笑著,轉過頭輕聲責備安然,“安,你怎麼搞的?怎麼不招呼駱小姐坐?……”
我轉過頭,看著安然尷尬的表情,微微一笑,“不用了,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這麼快就走?”楚妍揚了揚眉,“安,替我送送駱小姐。”
楚妍,是真的勝券在握了?在我們見麵的那一刹那,我與她心照不宣地達成了默契,我們不用再說什麼,她已經明白了我的明白。我微笑著,摸摸Angel的頭,“Angel,阿姨走了,你要好好照顧媽媽,知道嗎?”
“嗯。”Angel開心地點點頭,“我會給媽媽講故事,阿姨再見。”
“再見。”我轉過身,走出病房。再見,再見Angel,再見安然。不,不,不再見了,就在今天劃上一個句號吧!
“駱琳……”安然跟了出來,在走廊追上我,“我……對不起,離婚的事,可能要拖一拖……”
我微笑著看他,奇怪的,看著他,我竟像是看著一個與己無關的陌生人,今天早上跟他在一起時那種幸福和開心的感覺仿佛是上個世紀發生的事了,“不用了,安然,你不用離婚。”
“駱琳?”安然全身一震,抓住了我的手臂,“你別說這樣的氣話,我知道你是生氣楚妍剛剛那些話,可是你看在她是個病人的份上不要跟她計較……”
“我沒有生氣,安然。”我輕輕掰開他的手指,仍然微笑著,“我也沒有計較什麼,我做這個決定,是因為我明白,其實在你心裏,真正愛的人依然是楚妍。”
“你胡說什麼,我愛的人是你。”安然注視著我,顫栗地喊。
“安然,你不要騙我。”別人會醉,會睡,會騙自己,為何我學不會?我歎了一口氣,坦然地迎上他的眼睛,平靜地說,“也……不要再騙你自己了。”
他的眼裏充滿了無奈的痛楚,深深地,靜靜地凝視我,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他就這樣望著我,一句話也不說。良久良久,他緩緩地伸出手,替我拂過垂在額前的頭發,攏到耳後,“你的眼睛又和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一樣。”
我挑了挑眉,沒有出聲,安然沉寂的黑眸中光芒一閃,“那樣清冷沒有情緒,像是可以倒映一切的冰湖。”
我微笑起來。安然,我跟你也算是心意相通,在這一瞬間,我相信我們的靈魂曾經相接過,我相信你真的曾經愛過我。
“你可怪我?駱琳?”他的聲音低沉暗啞。
我笑著搖頭,為什麼要怪?我愛過,被愛過,付出過,得到過,感情這種事,實在是太複雜了,誰也不能憑自己的一己之力控製。沒有人能預言將來,背後是路,前麵卻是謎。我在心裏慢慢地播映著所有的過往——血站裏的初識,酒吧裏的輕狂,秀山牧場的爭執,措手不及的相遇,墜入愛河的甜蜜,強忍分離的悲傷,深圳重逢的狂喜,以及這段時間的頹廢和昨晚今晨的癲狂。
嗬不,安然,我感謝你!你醫好了我對失去愛情的恐懼,一直以來,我對每一份感情的消失都倍感痛苦,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原來當愛情消失的時候,痛苦隻是其中的一種表現方式。
我似乎一直在離開,或是等著別人離開我的生命,這樣的分合漸漸不再令我覺得感傷。最少,我們曾經相識過!這樣就好,莫記此中紛爭,不記恨愛相纏,就像螺說的——隻要愛過,就不後悔!
我微笑著,從安然身旁擦身而過。奇異的,我竟在這個時候想到了我的小說,想到了《珠子》,很自然的,一個結局就跳躍在腦子裏,這樣寫——應該是合情合理的,不會前後格調不統一,不會有格格不入的怪異感覺,是的,就該這樣寫。
我不再猶豫,堅定地向外走去,一次也沒有回頭。
②“螺:在離開家鄉起落無定的生活中,我很快如魚得水。
遠離熟悉的人群,在野外最單純最真切的身心體驗,才能讓人忘卻陰影。那種苦行僧般的旅行過程牢牢地蠱惑著我,仿佛我的生命隻有行走在路上,才感覺有意義。前路茫然的漂泊感和艱辛的充實引誘我不停地向著一個又一個未知的旅程走下去,從新疆到西藏,從敦煌到瀘沽湖……這使我意外地發現,隻有行走在路上,我才能夠安撫自己的靈魂。
旅行的過程中,有時我一個人上路,有時我會遇到許多萍水相逢的人。艱難的旅程讓我們相互依賴,體驗隻有在惡劣的極限環境中才能體會的溫暖,我們為了不同的理由在一起生活或長或短的一段時間,再各自奔向自己的目標。每個人都像天涯的過客,在偶然的機緣中匆匆相遇又匆匆分手,誰也不必為誰改變自己的軌跡,誰也不會對生活產生長久的負累。
孤獨的旅行讓我的經曆深刻,卻未必讓我快樂,因為想要擺脫骨子裏寂寞的宿命,我總是在尋找落根的感覺。這次我到了中甸,我先乘船過了金沙江,再經過常人難以想象的兩小時艱難攀爬,最後站在哈巴雪山的公路上。看著對岸玉龍雪山蒼茫的山崖,金沙江四處飛濺的浪花,真的有想掉眼淚的感覺。
你應該來這裏看一看,那種貼在萬丈懸崖邊的感覺實在無法言說,疾風、藍天、濤聲、死亡融合在一起,生命在這裏隨時會消失。地位、金錢、愛情,世俗的欲望都像《紅樓夢》中‘好了歌’所唱的結局,你什麼也抓不住。
生命在這一刻變得泰然和純粹。原以為隻有感受艱苦孤獨的旅行過程,我的生命才變得有意義,其實不是。這次,我不想再走了。生命總是應該行進在人生的旅程裏,或許這條路太過漫長太過崎嶇,或許我仍將承受孤獨遭遇痛苦,可是我不會再逃避,因為,人活著有時是一種宿命,也是一種精神。
對了,忘了告訴你,前段時間有家出版社找到我,跟我簽定了《珠子》的出版合約。也許等我回家的時候,已經能看到它印成鉛字擺在書店裏,這件事讓我有點兒意外,也有點兒微的欣喜。沒有你的催促,沒有你給予我的信心與支持,也許我已經放棄了這個故事,感謝你,我親愛的朋友。
祝你一切順利!
卡門“
打完這封信,我將它發送到螺的E-mail,唇角浮出淡淡的微笑。轉過頭,望向窗外,光禿禿的樹幹上已經冒出了淡淡的綠芽兒,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度過了蕭瑟蒼涼的冬天。
我在春天到來的時候結束了數月的旅行,回到重慶。《珠子》的出版,讓我似乎找到了人生所要努力的方向,舊的項鏈已經穿了太多的珠子,實在是太長也太沉重了,我應該重新開始,為以後的生命穿綴新的項鏈。謝絕了晨晨幫我找工作的好意,我每天安靜地蟄伏在家裏,整理自己在旅行中寫下的故事。晨晨雖然對我的平靜有些知覺,但是成熟的女人,並不硬去挖掘別人的心事。
螺收到我的信之後,很為我高興。
——太好了,終於可以買到書,不用再每次那麼辛苦地打印你上傳的章節。
——打印?
我怔了怔,不知道螺竟這麼有心。
——我有收藏好東西的習慣。好書、好影碟,甚至是美好的回憶。^______________^他打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我忍不住笑起來。螺不是一個理性的的人,回憶總會存在,不管你收不收藏。我們不可能會忘掉過去,回憶像毒品一樣有戒不掉的癮,那些被甜蜜和傷害輪番啃齧過的溫柔的痛,鋪天蓋地。
——你的習慣跟我的朋友很相像,他也喜歡收集你說的這些東西。
我想起楊那一屋子的書和影碟,微微一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很荒唐的夢,夢到楊將一枚銀白色的閃著細碎瑩光的指環套到我的無名指上,溫柔款款地向我求婚。我在夢裏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皮,捉黠地揚起唇角,“那你要先去割雙眼皮。”
楊大笑起來,我輕輕地將手臂纏上他的頸子,微笑著,吻他。月光逕自默默。柔軟的唇壓著相互的震動,他的體溫比常人還低,在夜裏帶著如羊脂白玉的沁涼。剛剛洗過澡,他的身上飄著淡淡的,剛清洗過一切的氣味,我迷戀地聞著他幹淨的發,從夢中微笑著睜開眼睛,仿佛仍在枕被上聞到自他發間散發出的淡淡玫瑰花香。
——你的朋友一定是個很念舊的人。
QQ上的“吱吱”聲打斷了我的沉思。可笑的你,怎會做這樣一個夢?你竟如此耐不住寂寞麼?駱琳?我回過神來,有些不敢觸碰心中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目光鎖在亮著熒光的電腦屏幕上,我點了一支煙,將身體放鬆在椅背裏,想了想,笑了。
——的確。
③我沒見過比楊更念舊的人,他對所有他用過的東西,都好像懷著一種感情。有次在他家裏翻我們中學時的照片,我不小心把茶幾上的咖啡杯打翻了,弄濕了相冊,他心痛了好半天,說裏麵的照片全都是沒有底片的絕版。幸好相冊裏麵那幾張楊和我在某次春遊時一起拍的照片沒被弄汙,有時候想起來,我就覺得不可思議,我和楊認識了這麼多年了,合影卻隻有那次春遊那幾張。
說起來,我有好久都沒有給楊打電話了,這幾個月因為出門旅行的關係,停了手機,他也沒辦法打給我。前兩天接到以前中學時的班長打來的電話,說半個月後有一個同學會,約我和楊一起參加。我當時意興闌珊,再加上還在為楊調職的事跟他賭氣,就以他遠在上海為由代他拒絕了班長,不肯打電話告訴他。
我不知道自己這次為什麼這麼任性,就因為楊沒有把調職的事先告訴我,我就莫名其妙地對他發脾氣。也許是因為在我心裏他是我最親近的人,所以我對他才特別苛刻。其實我早就不生他的氣了,可是卻一直拉不下麵子給他打電話。我習慣了在楊的麵前肆無忌憚、任性妄為,盡管心裏想他想得要命,甚至做出了那樣荒唐可笑的夢,卻仍是死都不肯低頭。
我突然來了興趣,丟開筆記本,跑進楊的書房,想找到那本相冊帶到同學會上去。翻遍了他的書櫥和書桌,也沒找到那本相冊,我皺了皺眉,又到楊的臥房把床頭櫃、衣櫥翻了個遍,還是沒有。奇怪,他會把相冊放到哪裏去?我的眼光在屋裏掃視一圈,停到床上,猛地想起他床頭的軟包好像是可以拉開的,會不會放在那裏?
我撲上床,拉開軟包,裏麵果然別有洞天,從右到左整整齊齊地碼著一排書,全是他舍不得借出去的最喜歡的書,最左邊卻留了一個小小的空間,放著一個約一尺多長的藤編小箱子。我怔了怔,立即愛不釋手地捧出來,箱子編織的手工非常精致,小巧可愛。楊從哪兒搞來的這麼個好東西?我竟然不知道!
藏得這麼隱秘,這個箱子裏裝了些什麼?這麼寶貝?我知道楊有收藏的習慣,不知道楊在這箱子裏麵又收藏了些什麼稀奇古怪的玩藝兒?我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小箱子,終於忍不住伸手拉開了箱子的綢結。
卻讓我大失所望。箱子裏並沒有什麼神秘的東西,我翻了翻,雜七雜八的,什麼都有,娃娃呀,卡片呀。我拿出一張卡片,隨手打開,卻愣住了。卡片上畫著一隻胖胖的狐狸和一隻胖胖的狗,正緊緊地挨坐在一起切蛋糕,圖畫旁邊分明是我從前略帶卡通的筆跡——“壽星爺,祝你生日快樂!哪,看到沒有?畫兒上這隻狐狸是我,這隻狗是你,我們是永遠的狐朋狗友!幺幺,1993年7月3日”
7月3日?不是楊的生日麼?1993年7月3日?我驀然想起,這是楊十八歲生日那天我親手畫給他的卡片,再仔細翻了翻箱子裏的東西,這才發現裏麵裝的全是我這些年送給楊的小東西——他每年生日我畫給他的小卡片;一盒草蜢的錄音磁帶,是我工作後領了第一份薪水時買來送給他的,因為我知道他最喜歡聽歌;一個陶瓷的親嘴娃娃,是楊第一次談戀愛時我送給他的,我還記得我當時傳授了一套自己也似懂非懂的泡妞秘笈給他;一雙藍色的針織手套,是我學會織毛衣後替他織的;一個甩飛盤的橡膠恐龍娃娃,是我逛地攤時買來送給他的,因為我發現那隻恐龍娃娃微笑的表情跟他一模一樣……
我一樣一樣地把箱子裏的東西拿出來,攤在床上,怔怔出神。楊竟把我這些年送給他的東西完完整整地保存著,他竟這樣細心地收藏著這些小東西,為什麼?我把目光移向箱底,終於找到了我想找的相冊,打開,映入眼底的是我捧著臉坐在學校門口的台階上傻笑的樣子。我翻了翻,裏麵除了我和楊的合影,全是我以前在學校時拍的照片。
相冊找到了,我卻沒有最初的興奮,我忐忑地將相冊放回藤箱,驀地發現箱子底下還有一個牛皮紙的文件袋。
這是什麼?這應該不是我送給他的,怎麼會跟我的東西放在一起?我好奇地打開文件袋,抽出一疊打印紙,看到紙上的字,我的全身一震,是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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