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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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車上看秀山的風景,跟站在平地上欣賞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受。身處在漫天的大霧中美則美矣,但那行走其中的車輛卻平添了幾分危險。好在我這人對自己不能掌控的事向來看得很開。比如開車吧,反正我也不會開,你在車上隻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給司機,而一旦交給他了,便再也不要有這樣或那樣的擔心顧慮,因為想也沒用,你又沒有能力自己去解決這份擔心顧慮,豈非自尋煩惱?
在度假山莊的一隅,是可以看到這個城市的全景的,每次看它,都莫名其妙地覺得它充滿了誘惑,像禁欲已久的男人看到一個美麗卻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
這是我上山一個多月以來第一次下山,車行入市區,望著繁華依舊的鬧市,莫名的,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早上接到老塗的電話,告之我們與前公司的官司已經勝訴,所有的未果事宜全部解決,今天下午就能領到養老保險卡和辭退金,甚至還有我們開始所抱希望並不太大的失業保障金。
不是不興奮的,兩個月來的奔波終於有了結果,心情自是好得不得了。上午趕著把度假村的機構設置圖繪製出來,下午便向老總請了假。是人的劣根性吧,對於金錢,根本無法無動於衷。
電視台……應該也會派人去的吧?不知道……會不會遇到安然。我有些忐忑,又有些莫名的期待,如果……如果遇到安然,我應該怎麼辦?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為何又有了那種不安和在意的感覺。老天!我閉上眼楮,駱琳,你完蛋了!你沒救了!
晨晨竟然在家,自從玨搬出去之後,晨晨也是三五天才見一次人影。見到我就歡叫著猛撲過來,勾住我的脖子,“姐,我想死你了。”
“我快透不過氣兒了。”這丫頭簡直黏得不行,“今天沒上班啊?”
“休息呀。”晨晨纏著我嬉笑,“看我們多有默契,我就感覺你今天會回來。姐,你幹嘛一上山就沒信兒了?今天休假嗎?”
“跟公司的官司打完了,下來領錢。”我走到窗前,拉上窗簾兒,開始脫衣服。
“好棒啊,姐,你多休息幾天再上去吧?”晨晨苦著臉倒在沙發上抱怨,“你不知道,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天天吃泡麵,吃得我聞到麵條的味兒都想吐……”
這丫頭!我搖搖頭,把脫下的T恤甩到沙發上,“你再不學著做點家務,看以後玨還會不會要你。”
“他敢不要我?”晨晨笑著看我脫下裙子,突然神秘兮兮地轉移了話題,“姐,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安然的男人?”
解胸圍的手一頓,我抬起眼,看進晨晨捉黠的笑眼,“怎麼?”
“那個男人到家裏來找過你哦。你什麼時候認識一個這麼性感的男人?”晨晨好奇地望著我,“我聽玨說,之前他天天到‘泡吧’去找你,看起來很緊張你呢。”
我早就料到,這是那好管閑事的男人的一慣作風,卻顧左言他,“性感?你有弱視吧?”
“真的很性感啊。”晨晨笑,竟是一臉崇拜的神色,“那是真正的男人,這種男人才會保護自己的女人。”
“才見過人家一次就亂下評論。”我走進浴室,擰開水籠頭,“這世上壞人那麼多,你竟然敢隨便開門讓人進來?你沒把我的底兒全泄漏給人吧?”其實我知道,以晨晨的機靈,安然根本就別想從她那裏知道些什麼。
“他給我看過他的身份證、工作證,我才讓他進屋的。”晨晨在浴室外麵不服氣地叫,“我在沒問過你之前,怎麼會亂跟他說你的事情。也太小看人了,你以為我那麼笨啊!”
“是,你聰明,那些東西就沒假的啦?”蓮蓬頭噴出溫暖的熱水,我閉上眼,舒服地歎了一口氣。
好懷念這溫暖舒服的熱水,在山上呆了一個月,洗澡都是冷水,害我每天的衝涼都像是在經曆酷刑,洗不到五分鍾就衝出浴室。可是,我竟是一個這麼隨遇而安的人,盡管對山上的環境仍有諸多不滿,但自己的身體居然奇跡般的接受了。現在倒也罷了,身體還算強壯,隻是不知道老來會怎麼樣?
“拜托,老姐,你還當我是三歲小孩兒啊。”晨晨走到浴室門口,倚門而笑,“姐,他是不是喜歡你?”
“拜托,人家有老婆的。”我擠出洗麵奶,揉到臉上,“你幾時變得這麼八婆?要我做第三者?”
“他有老婆?”晨晨詫異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不可能吧?”
“怎麼不可能?”我衝幹淨臉上的泡沫,轉過臉白了晨晨一眼,“像那種長得好,工作好,看起來也像是有品味的男人,憑什麼站在那裏等著你挑啊?別說老婆,人家小孩兒都有了。”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晨晨對我做了一個鬼臉,甚為惋惜地歎了一口氣,“我本來想跟你說,很難遇到條件這麼好的男人,要你好好把握機會呢。”
機會?幸運之神從來跟我不沾邊兒。莫名地就有些惱怒,我不再理會晨晨,狠狠地擠出一大團洗發露,泄憤似地在頭上揉著。
許是因為輸了官司的窘迫,即使是有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在場,一向不怎有格調的前公司越發顯得沒品,派來解決這最後一項事宜的人竟一點也不在乎其公司形象地大擺其譜,或推三阻四,或疾顏厲色,其可笑與滑稽的老爺作派令人大跌眼鏡,會議室裏沸騰成開水鍋子。
然我的思緒完全沒有放到眼前這一幕上,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安然……竟然沒來。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一直都以為一定能在這裏見到他的,可是,他卻沒有來。
竟有些恍惚,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名字,居然能左右自己的思想了?駱琳,你不要發瘋了,你醒醒吧!
“駱琳?”坐在我身邊兒的老塗推了推我的肩膀,“你怎麼了?幹嘛發呆啊?”
“啊?”我驀地回神,轉過頭看她,淡淡地笑,“沒事……”
“看你神不守舍的樣子。”老塗把手覆上我的額,“你是不是生病了?”
“真的沒事。”我拉下她的手,不大的力道,卻令她痛呼出聲。
“怎麼了?”我怔了怔,這才看到她的手背上有些細微的傷痕,淺淺長長的,手腕處還包著一塊紗布。
“你的手怎麼了?”我疑惑地輕輕拉過她的手,紗布裏的情況看不清楚,不過那些淺淺長長的傷口,像是被指甲劃傷的。
“哦,這個啊?”老塗皺著眉唉了一口氣,“說來話就長了。”
“不會是你老公打的吧?”我的語氣有些不善,最沒用的男人才會用暴力製服女人,這才結婚幾天啊就這樣,連酒席都還沒擺呢,男人果然沒一個是好東西。
“才不是,看你說到哪裏去了?”老塗笑著白我一眼,“就我家那位,如果敢這樣對我,我媽不把他皮剝了。”
這倒是真話,塗媽媽是我見過的人裏最護短的母親,“那怎麼會搞成這樣?別跟我說是走夜路遇到鬼了所以嚇得摔了一跤。”
“真是怕了你,說話好聽點兒行不行?”老塗笑叱,“不過是被雇主家的小孩兒咬了一口罷了。”
“雇主?”我微微一怔。
“對啊,這段時間不是沒什麼事做嘛,不就給人當保姆去了。”老塗半天玩笑地道。
“我可看不出來你是會做這種工作的女人。”我淡淡地嘲笑,我還不了解她麼?未出嫁時是家中的獨生女,從小就嬌生慣養,嫁了人後老公又疼她,怎麼會舍得讓她受這樣的委屈?
“其實半是家教半是保姆吧。唉……”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語氣有些無奈,“我也沒辦法,想推都推不了,那是小莊的男朋友的小孩兒。”
這就怪不得了。我恍然。
老塗口中的小莊,名叫莊羽,是她從小學到高中的同班同學兼好友,長得很漂亮。不過我認識她,倒不是因為老塗的緣故,而是因為這位莊小姐亦同時是本市一個娛樂節目的主持人,在這個城市不認識她的人恐怕極少,隻是從來沒聽說過她有男友。
“男朋友的小孩兒?”我疑惑地道,“男方離異了?”
“也不算是。”老塗搖搖頭,表情有些古怪,“聽說是老婆跟人跑了。”
“私奔?”我瞠大眼,來了興趣。這可新鮮,還以為這個詞語會在現今這個社會裏絕跡了。
“是啊。孩子才三歲就丟下她跟別人跑了,到現在已經四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真不知道這些女人怎麼狠得下心喲,那可是自己的孩子呀。”老塗一臉同情,“孩子的父親也是個很奇怪的人,老婆跟別人跑了這麼久,要是別人早就申請離婚了,可他卻不去,整天又當爹又當媽的,可是工作又忙,經常得出差,所以才會想著給孩子找個保姆。”
竟會有這樣的男人?可是,能讓一個女人拋夫棄子,其中一定有著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孰是孰非,外人又怎能說得清?我淡淡一笑,“所以就找上你這個好朋友了?”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老塗苦笑,“誰叫我最好的朋友喜歡上人家。”
我笑了。是嗬,這便是女人的通病了,一旦愛上了某個人,就把愛情當成了一切,且甘之若飴,“可是沒理由直到現在才找啊?你不是說孩子的母親都走了四年了嗎?”
“呐,這就是原因了。”老塗把受傷的手腕舉到我的麵前,苦著臉抱怨,“看見了嗎?我當然不會是那孩子的第一個保姆,我都不知道排到第幾十名了。”
“孩子很野?”我隱約有些明白了。能讓性格開朗的老塗這麼頭痛的小孩兒,當然不是簡單的角色。
“豈止是野?那孩子簡直就是一個從地獄裏逃出來的小惡魔。”老塗皺了皺眉,“她父親真是給她取錯了名字,不應該叫她Angel。”
“太誇張了吧?”我微微一笑,老塗發愁的表情真是很可愛,“孩子這樣,跟大人的關係是分不開的。她父親知道她這樣嗎?”
“即便是開始不知道,換了這麼多保姆也應該心裏有數了吧?誰家的孩子會這樣啊?難道每次都是保姆的問題?”老塗歎了口氣,“這次把我家那位給氣著了,叫我不要去了。”
“小莊怎麼說?”想做這樣的孩子的繼母,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那孩子怎麼辦?”
“她求我把這段時間照顧完,孩子的父親出差了,她自己也忙。我答應她了。”老塗突然有些羞澀地笑了,“那孩子我實在是顧不上了,幫朋友也是有個限度的。就算是這小孩兒乖,你知道我也不可能照看她多久的。我跟我老公扯結婚證這麼久,因為沒有房子,還是各自分頭住著。好容易才等到他們單位上集資的房子修好,我們早就商量過了,等下個月房子一裝修好,就擺喜酒,要是那時候我還住在別人家裏當保姆,他不跟我離婚才怪……”
我微笑著,聽老塗喋喋不休地念叨著自己的幸福人生,是嗬,誰會對不相幹的人有責任和義務呢?如果那孩子的父親都不管教自己的小孩兒,又怎麼能指望著別人來教好自己的孩子?
解決了公司的官司,我決定去看看姑姑。
開門見到是我,姑姑很高興。憑心而論,姑姑對我還是很不錯的,撇開她那份滲入骨髓的優越感不談,姑姑其實是一個很熱心的人。
“你呀,整在在上麵呆著也不肯下來吃頓飯。”姑姑細聲數落我,開始在廚房裏忙進忙出。
“要我幫忙嗎?”我跟進廚房,卷起袖子,開始摘菜。
“不用不用,一會兒就好了。”姑姑奪過我手裏的空心菜,將我推出廚房,“裏麵又悶又熱的,進來幹嘛,坐到外麵看電視去。”
我倚在廚房門口,看著姑姑佝僂著腰,在鍋邊兒忙碌的背影。在明亮的燈光下,姑姑頭發裏的絲絲白發也看得清清楚楚,我的心詫異地一顫,姑姑可比我的父親小好幾歲呢,看上去竟比父親還要蒼老了。她穿著寬大的棗紅色套裝,還是十年前的樣式,顯得更加老氣,姑姑向來不怎麼在修飾自己上下功夫,她把所有的精力都奉獻給了她的丈夫和孩子,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來關注自己,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放棄了,自己的事業,高升的機會,甚至獨立的人格。跟所有的中年婦女一樣,一過四十,她的身材就像吹氣球似的鼓起來,早就沒有了年輕時候的窈窕高挑。這樣的姑姑,怎麼能夠拴得住丈夫的心呢?
姑姑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可是我常常為她覺得委屈。姑姑,其實也是寂寞的吧?晨晨
自從因為玨與她爭執過後,也不像以前那樣常回家看她了。而她的丈夫更是把家當成了旅館,一天三頓飯是常年累月地在外麵吃,三天兩頭才回來睡上一覺,每次回來都是深更半夜,以前我也跟姑姑一樣地相信他工作忙,應酬多。可是,自從讓我撞見那醜陋的一幕,我才知道,那個男人不過是被外麵的花花世界迷得暈頭轉向了。
“姑父回來吃飯嗎?”那個男人,可有收斂?
“他沒打電話回來。”姑姑的聲音倒是聽不出有異樣,“不用管他,他工作忙。”
工作忙?還是忙其它?我冷笑。姑姑真是一個天真的婦人,或者還是,她了解一切卻哀傷的接受這種命運,抱著卑微的希望。
猶豫著,要不要把知道的一切告訴給姑姑?可是,這個軟弱的女人承受得了這一切嗎?以她單純簡單的頭腦,恐怕連一哭二鬧三上吊也是學不會的,她從小到大所接受的教養不允許她這樣失禮。那麼四積陰功五讀書?然,她的目光又沒有那麼長遠。於是,最有可能的就是她隻會更加可憐巴巴地卑微地討好她的丈夫,忍耐下去也許是最好的結局了,在她以為。
所以,不能,絕對不能告訴她。
這麼想著的時候,姑父竟回來了。
一聽到門響,姑姑立即從廚房裏急匆匆地跑出來,迎到姑父麵前,從鞋櫃裏取出一雙拖鞋,放到男人麵前︰“哎呀,你要回家吃飯怎麼不先打個電話?我好多弄點菜……”
“隨便弄點兒什麼就行了。”姑父皺了皺眉,不耐煩地打斷姑姑的嘮叨,一轉頭看到我,他怔了怔,臉色頓時有些陰晴不定,“啊?駱琳來啦?”
我望著他,嘴角掛著警告的冷笑,語氣卻極禮貌,“是的姑父,難得見您回家吃飯哪。”
“你平時是挺難見到他的。”姑姑高興地說,“這個星期不知道怎麼回事,應酬也少些了。”
是嗎?我似笑非笑地看向姑父,他的臉色明顯有些不太自然,看來我的存在不是不起作用的。
“聽你姑姑瞎說……”姑父欲言又止,似乎想跟我說什麼,我假裝沒看懂他的表情,轉過頭跟著姑姑進了廚房,“姑姑,我幫你弄吧。”
怎會不知道他想問什麼呢?無非就是想知道我是否把我所知的說出去吧?可是,即使是我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告訴姑姑,又怎麼會讓你知道呢?看著對不起我們的人在忐忑不安中過日子,是一件多麼愜意的事啊!
“好啊。”姑姑高興地把空手菜放到我心裏,“先摘菜吧,你姑父回來吃飯我得多準備幾個菜,一個人就忙不過來了。”
這就是一個把丈夫當成了自己的一切的女人的命運。無知的女人!或者說,她選擇無知?因為一無所知,所以幸福,至少她是這麼覺得的。
那就讓她沉浸在自己的幸福裏吧,為什麼要去打破別人的美夢?誰也沒有殘忍的權利,清醒不一定快樂,能懵懂地活著是佛祖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