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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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是說客啦……”林一點也沒聽出我的語氣有異,反而很興奮,徑直往下道,“周生說他十分想念你……”
是想念我這廉價勞動力吧?我冷笑,“是嗎?他還想我給他賣命?每天做到半夜一兩點鍾,卻沒有一分錢的加班費?”
“不會啦,周生說了,你這次回來隻負責樣版的工作,生產上的事不會再讓你跟進啦。”林已經完全被老板洗腦了,嗬,這樣的話竟然也信?不過他非當事者,自是不能感同身受。
即便老板說的是真話,我又怎會不知跟版的複雜和辛苦甚至超過了跟生產。即便是單純到做一個樣版的詳細記錄,也一點也馬虎不得。大到樣版的規格尺寸,印花細微的顏色差別,小到一個小釘的型號,車線的針腳是一寸幾針,都得詳細備案。這些資料是做貨時的憑據,有一絲的錯誤就可能引起客人的刁難拒收產品,造成公司的損失。此外還得計算出樣板的成本︰菲林、網紗、木架、油墨、軟膠、模具、人工……雜七雜八。更勿論其它了,在重重排擠中協調每個部門的人事,攬下助手的錯失,忍受主管們的抱怨和老板的責難,這份工作,一點也不輕鬆,也不是隨便找個人就可以扛得下來的。
“是嗎?他給我多少工資?”先不論其它,人總是向著最實際的目標前進的。
“這個……一定會比以前多啦。”林想必根本沒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
哈!這就是老板,他不知道我在他這個老奸巨滑的商人的的引導下,已然變成一個小奸巨滑了麼?社會是這樣現實,生活是這般殘酷,如果沒有切實的勸降方案,又怎讓你的說客做好降敵的工作?而林,在萬事不備,隻俱東風的情況下,竟然敢來,好一個愚勇天真的莽夫!
“你幫我回了周生。”我淡淡地道,何需跟這孩子動怒,早知他是這樣的性情,幾年都未見長進,想必仍沒有栽過跟頭,“我是不會再回去的。”
我的工作效率極快並很少出錯,這也許是老板比較信任我且念念不舍的原因,如果當初沒有發生田妮出車禍後請假那件事,我對老板一直都是心存感激的,哪怕我的工作量再大,工作時間再長,我也從來沒有抱怨過。初來深圳時,因為不會講白話,沒有在深圳工作過的經驗,我找過很多工作,但都不盡人意。那時我做過餐館的小妹,做過工廠的零工……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呆上超過一星期,隻有在這間公司,我一做就做了兩年,因為當初隻有這位老板沒有計較我的工作經驗,肯讓我邊做邊學。我後來才知道這位老板有“培養”新人的習慣,因為新人便宜,而請一個有工作經驗的員工,不管是管理人員,還是工廠的工人,工資都比新手貴。也許老板的目的其實隻是出於私心的考慮,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等於幫了我的一個大忙。如果沒有田妮那件事,我還是會感激老板的,也許現在仍不會計較太多,肯為他拚命。可惜的是,為什麼偏偏會讓我遇到田妮那件事呢?
那讓我看清了這個世界的現實與冷酷,看透了人的翻臉即可無情,而徹底粉碎了我的天真。嗬看我是多麼記仇的女人。若是有人有一分對不起我,我肯定一生一世都會記得,一旦有機會反噬,便雙倍奉還。
“為什麼?”想是我的冷淡與決絕令電話那頭的林動了怒,他驀地語氣高揚,吐出一句我萬萬不曾想到的話來,“你難道就不為我們的將來想一想嗎?”
那語氣,就像我是多麼的不知好歹!我愕然,複啞然失笑,多可笑!我跟你怎會有將來?我們甚至不曾有過過去!
不過是為了排解工作與生活的壓力而產生的性,那種純粹的發泄,甚至談不上是慰藉。莫非你竟以為,還會有人對這樣的發泄產生出感情,而且戀戀不舍?
這孩子這麼輕易就背離了遊戲的規則,哪堪得是一個好的玩家,是誰當初還信誓旦旦地揚言,不過是要獵捕我這個該死的女人來的?
“林,我跟你從來都沒有將來。現在不會有,以後更不會有。”我笑,語氣溫和,唇角卻勾著殘忍的弧度,“我與你之間的糾葛,四年前就結束了。”
“你不能這樣對我。”林在電話那頭歇斯底裏,“我愛你!”
嗬我懷疑,你是否真的懂愛情。該長大了,如果你沒有栽過跟頭,那我就是你人生路上的第一塊石頭。
“那是你的事。”我繼續微笑。該結束了,我與這孩子之間的一切,不能任它像塊頑固的牛皮癬,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複發。如果是四年前的不夠幹脆,以至令你戀戀不舍,那就在今天讓你徹底死心,“林,我無法忍受像教弟弟或兒子一樣教我的丈夫。”
林在電話那頭沉悶地嚎哭,果然還是老樣子,沒用的男人!我冷冷地掛上電話,切斷了令我的忍耐力達到崩潰邊緣的聒噪。
呼出一口差點令我窒息的悶氣,一抬眼,那雙滄桑的眼楮的主人默默地注視著我,不置一言。
他的眼神,莫測難懂。剛才的一切,想必全都落入這個男人的眼中了。為什麼這個男人,每次都能看到我最狼狽的時候?
無端端地就有些憤怒了,不知道這股莫名而來的怒氣是針對他,還是針對我自己。我瞪著他,有些賭氣地叫囂,“看我幹嘛?”
“每次看到你,都會帶給我完全不同的感覺。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你?”他微笑,對我的嗔怒不以為忤,“駱琳,你是個謎一樣的女子。冷漠孤傲的外表下麵,包裹著一顆熱情執著的心。”
“笑話!”這男人憑什麼一副自以為看透了我的口吻,難道他沒看到我剛剛甩掉一個男人是那麼冷酷絕情和輕而易舉?但可恨的是我竟找不出詞語來反駁。然,駱琳,你怎可認輸?
“你好像很有錢?”我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他。
男人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我,並不作答。
“不介意再請我喝一杯東西吧?”我微笑,今晚要讓你花錢花得以後不敢再來。
“當然不。”男人淡淡地笑,“我的榮幸。”
“不過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錢付賬?”存心要氣破人的肚皮,我望著他的眼楮嘲弄地笑。
男人從身上摸出錢夾,放在吧台上。我一把抓過,打開,嗬!果然很有錢。取出所有的現金,想了想,再放回一張大鈔,“這張留給你坐車。”
男人搖頭一笑,沒有說話,眼裏卻有縱容。那就好,這正是女人可供利用的武器。我冷笑,開始調各種各樣的酒,香氣高雅的黑色俄羅斯,又烈又苦的馬丁尼,酒性強烈刺激的紅魔鬼……“你很少有機會能看到我調酒的。”
“全是烈酒?”男人皺眉。
“對。”我舉起一杯紅魔鬼,得意地笑,“這種酒適合個性強悍的人。”
“駱琳,你並非你所想的那般強悍。”男人的口吻不以為然,卻一針見血。
這男人簡直是生來跟我作對的。我惡狠狠地瞪他,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接著是黑色俄羅斯、曼哈頓、馬丁尼、血腥瑪麗……
“你喝了好像不止一杯了。”男人終於皺眉,按住我拿酒杯的手。
“你心疼錢了?”我醉眼朦朧地看他,冷笑。
“我心疼你。”男人的語氣,竟似溫柔。
嗤!我冷嗤,一把揮開他的手,舉起了杯子,男人抓住我的手,將酒杯拿開,“不要再喝了,你喝多了。”
“要你管?”我掙不開他的鉗製,有些震怒,“你是我什麼人啊,憑什麼管我?”
“我就是要管。”男人也有些生氣了,卻仍固執地堅持,語氣裏有一絲隱忍。
我就知道,跟這男人說不清楚,得用更直接的方式。低下頭,我往他抓緊我手腕的手背上猛咬一口。
男人吃痛地鬆開手,我趁機掙脫手腕,從吧台匆匆離開。頭有些暈,情緒這麼差,男人那麼討厭,再呆在那裏,我可能會失控。
“駱琳!”男人緊跟在身後叫我。得趕快,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三號包房好像沒有客人。我一把擰開門衝進去,在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安然已經衝到門口,他根本沒費什麼勁兒就推開我緊緊抵製的房門,我又忘了,女人怎可和男人比試蠻力。
挫敗地鬆手,男人猛地栽進來,我衝著他歇斯底裏地尖叫,“你到底想要幹嘛?”
我的尖叫聲被門外震耳欲聾地音樂聲掩埋,下半場的的士高又開場了。男人關上房門,站在門口,“我隻是擔心你。”
“不要你假好心。”我被心裏那股莫名的怒火燒得幾乎失去理智,“你能不能讓我安靜一會兒?幹嘛像隻陰魂不散的冤鬼似的?”
“你為什麼這麼不可理喻。”男人也生氣了,“為什麼像隻刺蝟似的,整天張牙舞爪地舉著你的刺……”
“沒人要你來受我的氣?”我咆哮著打斷他,他憑什麼那麼大聲?老天,頭又開始暈了,我口不擇言地衝著他尖叫,“是你自己湊上來的,別跟我說你是個日行一善的大善人。你到底想要什麼?你有什麼目的?”
“什麼?”男人怔了怔。
“你想我從身上得到什麼?我的身體?”我冷笑,伸手扯開自己襯衣的紐扣。
“你做什麼?”男人看見我氣勢洶洶的動作,懵了。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我反手將襯衣甩到沙發上,一把扯下胸圍,裸出光潔的上身,抬頭迎上他的眼楮,我的語氣充滿嘲諷,“是不是給了你之後你就不會再來煩我?”
男人沉默了,黑眼楮裏閃著鷙猛的光,陰鬱地盯著我,我毫不退縮地怒視他的雙眸。四月了,風仍是有些冷,裸在空氣中的皮膚一見風就起了一層雞皮,我昂著頭,挺直了脊背。
男人走到我的麵前,伸出手。我在心裏冷笑,嗬,這就是男人,一切的一切,不過是為了這個最終的目的罷了。
他卻沒有踫我,而是拾起沙發上的襯衣,披到我肩上,冷冷地說,“穿上!”
“為什麼?”我甩掉肩上的襯衣,這個時候了,還裝什麼正人君子?我斜眼看他,冷嘲地笑,“難道你是性無能?”
“我對你這麼胖的女人沒興趣!”男人發怒了,撿起地上的襯衣,一把抓過我的手,套進袖管兒裏,“穿上!”
我在他手底蠻橫地掙紮,惡狠狠地看進他的眼,與他對峙,他的目光也是鷙猛凶悍的。手被他擰得好痛,可是仍是被他三下五除二地套上衣服。這個男人,平時看起來憂鬱溫和,其實都是假相,暗地裏他比任何人都來得凶猛強悍。我頓時就被一股洶湧而來的無力的挫折感強烈地擊倒了。為什麼無論做什麼事到最後都是我在屈從?屈從於生活的壓力,屈從於社交人情,屈從於道德規範,現在還得屈從於這個男人的蠻力。
我不知道第一滴眼淚是從什麼時候落下的,當我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倒在安然的懷裏哭的時候,我完全呆住了。有多久不曾流過眼淚?我記不清,也不想去記,就放肆這麼一次,一次就好,過了這個時刻,又將重新在自己的臉上戴上麵具。
淚將安然胸前的襯衣打濕了一大片,這個男人身上,為什麼總有我渴求的體溫?這樣的溫度,會讓每一個在荒漠的世界裏渴求一點溫暖的女人,喪失抵禦寒冷的能力。然,怎麼可以?若是貪戀這借來的虛偽溫暖,就會像癮君子舍不得拋棄毒品般,令孤獨的女人上癮。
怎可沉淪在這樣的溫暖裏?怎可讓自己陷入無法自撥的境地?怎麼可以?我止住抽泣,“放開我。”
他鬆開摟著我的雙臂,退了一步。冷風立即就灌滿了我與他之間的空隙,突如其來的空虛感令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我低下頭,尷尬得不知所措。
“還要我幫你扣上扣子嗎?”見我不敢抬頭,安然忽地輕笑,眼光探向我的胸前,燃著壓抑的火苗。
“不要。”我猛地反應過來,捂著胸口倉皇地後退一步,飛快地轉身背對他,手忙腳亂地扣上紐扣。全身不知何時火辣辣地熱起來,我捂住燒得滾燙的臉,哦……老天,我剛剛做了些什麼……
“我送你回家,可好?”安然溫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語氣裏沒有戲謔,竟似誠懇。
我回過頭,他的眼神,竟也似誠懇,眼角笑出溫柔的紋路。我微笑,怎可拒絕這樣誠懇的溫柔?這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男人,“我若是堅持不肯,你恐怕又會動用蠻力了吧?”
安然微微一愕,大笑,眼中的神采,竟似愉悅。
相對於“泡吧”的喧鬧,午夜的街道一片寂靜。
坐在安然的車上,空中又飄起了雨,眼見著有越來越大的傾向,雨夜中的城市在被連日的大雨洗刷後,空氣中多了一些清新的氣息。我坐在搖晃的車內,望向窗外,一時竟有些怔忡。
“在想什麼?”安然盯著前方的公路,輕聲地問。
“沒……”我驀然回神,從包裏拿出一支煙,“可以嗎?”
安然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語氣有些微妙,“這好像是你第一次征求我的意見。”
我怔了怔,是嗎?我竟有這麼跋扈?
“啪!”他將打火機遞到我麵前,打斷了我的失神。
“謝謝。”滑下車窗,讓清爽的夜風灌進車內,我精神一震,“你這個人也有意思,明明不喜歡別人抽煙,卻還要幫人點火。”
安然淡淡地道,“我沒有權力讓別人因為我的喜惡而去改變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
“說得好聽,你可有做到?”噴出一口白色的煙霧,我嘲笑,“你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麵前,莫名其妙地激怒我。”
“你是例外,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麵對你都會失去自製。”安然忽地笑了,語氣有些自嘲,“也許我仍是一個很大男子主義的男人,不能容忍女人的跋扈。”
“嗤!跋扈的女人何止我一個?也沒見你去管別人?”我冷嗤,複又微笑,“早知道你自己有車,我剛剛就不該給你留車費。”
他大笑,“駱琳,這就是你與眾不同的地方。”
“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我看著手中的煙,冷嘲著看他的表情在繚繞的煙霧裏朦朧。
安然來不及說話。我的手機在包裏歡快地唱著“快樂頌”,掏出來,看向屏幕,我微笑。
是楊。
“喂……”聲音不自覺的柔軟,麵對楊,竟從來沒有過一絲脾氣,於我這樣火爆性情的女子來講,也算是奇跡了。
“生日快樂。”楊的聲音也溫柔。
“謝謝。”我不自覺地微笑,“你還記得?”
“怎會不記得?”楊笑,“今天過得開不開心?”
開不開心?我忍不住看了安然一眼,他沉默地開車,從側麵,我看不清他的眼神。開不開心?嗬簡直是驚喜不斷,從下午小秋帶來的“驚喜”,到晚上林帶來的“驚喜”,到剛剛安然帶來的“驚喜”,我都不知道還會有誰過生日會比我過得更加驚濤駭浪。
“開心。”我仍然微笑著,“你幾時回來?我好想你。”
“還得呆上一個多月。”楊笑,“我也想你。”
隻是寂寞中的慰籍,卻有一份莫名的想念與牽掛。也許想念或牽掛的,也隻是相互慰藉的那一刻,這樣最好,除了依偎沒有別的訴求。愛是什麼?最容易讓人疲憊的東西吧?
“男朋友?”收了電話,安然淡淡地問。
“嗯。”我微微一笑,並不否認。何必自找麻煩,能理解這種關係的人,必竟不多。
安然沉默。我轉頭看向窗外,夜風撩起了我的頭發,路燈在濕漉漉的地麵反射著光怪陸離的光,在泥濘中掙紮著飛快地退向車尾。
雨更大了。一路上,我們都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