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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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從來沒有問過你,為什麼會取名叫螺?
沉默,半響QQ才響起“吱吱吱”的叫聲。
——螺……是一種在海裏活得好累的蟲。
——累?
——累。
——人在人海,難免會有找不到自己的時候,或苦或悲,都是生活,怎敢輕言一個累字?
打出這排字,我冷笑。
我居然扮演起神父的角色,現實中如此灰色的一個女子,在網絡中卻是另一個永遠不可觸摸的極端。熱情開朗、善解人意、妙語如珠、銳利剔透、風華盡現。
就像一團火。恣肆著紅紅的燃燒,吞吐著勾引的火焰。
——笑……曾經有過很積極很向上的時候,雖然隻是芸芸眾生裏的一個碌碌無為的小人物,但是卻覺得自己有一顆與別人顏色不太一樣的心,即使輪回在今生隻能做一條小蟲,也應該選擇能努力掙紮成蝴蝶的那種。一旦展翅,哪怕大半輩子都必須匍匐於泥濘之間,亦無怨悔可言。
我的心一顫。多麼像是在說我!越是自私的人,越怕受到傷害,因為我們總是愛自己最多。嗬我何償不是一隻螺,一隻蜷縮在自己脆弱的殼裏保護自己的小蟲,盡管那殼之於現實的嚴酷並無多大用處。
——那個曾經,很痛?
——嗯,很痛。
——笑……想必累也一定是一種有著旋轉形花紋的美麗硬殼,讓人一旦投身進去,就化作了軟體,活了畏縮,感覺困窘,遭受背負,再也做不成自己。
我是如此深刻地理解螺的無奈,因為我曾經也很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漸癱成一副軟體,固定在一個僵殼裏,成為螺。可是現在,我居然那麼甘願做一隻螺。
——女人太敏銳,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笑,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跳躍。
——男人總是不希望女人太聰明,惟恐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嗬嗬,總是這樣咄咄逼人。你呢?似乎很少提及自己。為何要叫卡門?
停在鍵盤上的手指頓了頓,我點了一支煙,眼神跟著繚繞的煙霧一起朦朧。
——嗯……這是一個壞女人的名字。
——“上帝說,男人太孤單,所以創造了女人。”
他回複我的話是我QQ上的自我介紹。我哈哈大笑。
——嗬嗬,是嗬,無論好壞,沒了女人這世界就再不精彩。
——你覺得自己壞?
——我為毀滅而生。嗬嗬,也許到最後我也會被愛我卻被我拋棄的男人用刀刺死。一刀,兩刀……刺在這兒,心髒……直到冰冷的血流盡。
——所以你用卡門做名字?為何不試著改變自己的生活?找到一個愛自己的人不容易,有了還不珍惜?嗬嗬。
——笑……我的愛情很少,給不起太多人。你不也一樣麼?不願做螺,卻仍然做螺。我喜歡卡門那句話,“跟著你走向死亡,我願意,但不願意跟你一起生活。”
——嗬……抱抱。
——抱抱。^_^
敲下回車鍵,電話在同一時間響起,我抓過擱在電腦桌上的電話,夾在耳邊︰“喂?”
“駱琳,是我啦。”是田妮。
——對不起,我有電話進來,改天再聊。拜拜。
——拜拜。
“嗬?今天怎麼想起來打電話給我?”我關了電腦,拿起電話,滑坐到地板上,選了個舒服的靠牆的位置。
“心情不好。”田妮的聲音怪怪的,緊跟著,抽泣聲便從話筒裏傳過來。
“蠢女人。”我隱約猜到是為了什麼,“你又要求他跟他老婆離婚了是吧?”
“不應該嗎?我跟了他五年了,駱琳,起初我也以為我可以什麼都不要,隻要我愛他就可以了,愛情不可以計較太多,可是,我越來越……”
“你越來越感到孤獨,越來越感到寂寞,你精心做好一桌菜你的男人卻不能欣賞,因為他突然不能過來,要留在家陪太太陪孩子,無數個夜晚你隻有守著自己的空床遙遙地想念自己的男人,而你的男人也許正在自家溫暖的燈光下聽孩子說學校的事情,吃著太太煮的熱氣騰騰的飯菜……”我打斷唐妮的哭泣,冷笑,“尤其是你發現你已經越來越老,你身邊跟你同齡的女人都已成家立業有了小孩兒,每天在你麵前幸福地嘮叨著自己男人和孩子時你隻能淒苦地笑,你偷來的溫暖是虛偽的見不得光的……”
“駱琳!你是個妖怪!”田妮在電話那頭發出尖銳的哭聲。
“你一早就知道這個男人是這樣的,在你還沒有跟他之前,他明白地告訴你他要什麼。是你自己要栽進去。”我冷酷地漠視田妮的嚎哭,像是戴著惡魔的麵具,無情並殘忍地道,“人要是自己作踐自己誰也沒有辦法。”
有這樣一種男人。他想跟你做愛,然後他很明白的告訴你他不愛你,他愛他的女朋友或者老婆,但他對你感興趣。而且他試圖讓你明白︰你不能要錢,因為你不是妓女;你不能要婚姻,因為那樣你就成了個庸俗的女人;你不能要愛情,因為那樣你就不夠現代;你不能跟他談靈魂,因為那樣讓他覺得太累;你不能跟他談你的將來怎麼辦,因為那樣你就成了個陰謀家;你滿腦子裏最好就隻想著情欲,這樣子你在他的心中就是個完美的情人。他不必為你買單,不必關心你的身體,不必在乎你想什麼,不必知道你最近是否要被老板炒魷魚。
這樣的男人,你若不叫他滾蛋,還愛得死去活來,我還有何話好說?
“可是我愛他……”田妮猙獰地嘶叫。
“所以他也對你不薄,最少還付給你家用。”我冷嘲地笑。
“你這個妖怪!這麼多人去死你怎麼不去死?”田妮在電話裏尖叫怒罵咆哮痛哭,隱約還伴隨著玻璃被砸爛的聲音,“你去死啊……”
然後是長長的嚎哭,沒有了怒罵尖叫咆哮,也沒再傳來砸東西的聲音,電話那頭除了嚎哭還是嚎哭,田妮的哭聲像一塊撕裂的棉布。
沉默,我不再說話,掏出雪白的煙,點了一支,我的眼神跟著婉蜒的煙霧奇怪地扭曲。就這麼沉默著,拿著聽筒,聽那片淹沒我靈魂的哭聲。我知道那哭聲裏包含的一切︰痛苦、嫉妒、怨恨、厭煩、疲倦、麻木……那哭聲是一個暗語,把她五年間對這個男人和這段生活的全部情感,都表達了。
直到煙缸裏的煙蒂成堆,田妮的哭聲漸細。
“對不起。”她沙啞著嗓子道歉。
“還不錯。眼淚還沒流幹。”我輕笑,“等到你再也不知道流淚是什麼滋味,就會死心了。”
“駱琳!”田妮頓了頓,聲音突然有些感傷,“你是我惟一的朋友。”
惟一?嗬多麼沉重的負擔。
“去洗個臉,喝杯牛奶,睡覺。”我淡淡地道,知道她已經沒事,不過是需要找個人發泄,就像人們在失意的時候,總會暴躁地遷怒於最親的人。
掛了電話,我蒙住自己的臉,疲倦和厭煩席卷而來,我衝進洗漱間嘔吐。
吐太久,胸口疼痛,連喉嚨都吐出血絲。
我麻木地抬起涕淚交錯的臉,怔怔的望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無邊的漆黑。
初春的夜,風仍是這樣淒寒。
豢養田妮的男人,姓趙,就是我前麵提到的,撞傷她的台商。
被撞傷不是厄運,再深的傷口都有愈合的一天,對於田妮來講,傷愈之後,才是厄運的開始。
醫院那段故事,我知道得並不清楚。因為老板的不準假,我隻能每天中午下班後回宿舍燉湯,然後坐上四十分鍾的公交車到醫院,陪田妮兩三個小時,然後又坐上四十分鍾的車趕回公司加班。那段時間自己就像是一個不停旋轉的陀螺,不是不想停下來,是不能停下來,我對這樣的生活充滿了怨憤,對老板的不通情理充滿了怨憤,對肇事的主人充滿了怨憤,甚至對田妮的倒黴也充滿了怨憤,覺得自己活脫脫就是張愛玲筆下的《怨女》。幸而田妮在住院的第二天請到了看護,稍稍減輕了我身上沉重的壓力,可是看護並不若想像中那麼盡責,我會在每天下午去幫田妮換掉被屎尿打濕的床單,打來熱水清洗她身下的穢物和被穢物捂出來的疹子,即使性格火辣更勝我幾分的田妮,在這個時刻也會從眼裏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難堪。然而我的思想早就被這些令我疲憊不堪的事情占滿了,根本沒空去理會田妮的心理狀況。偶爾會在醫院踫到那個前來探視她的肇事者,對這個打亂我生活秩序,帶給我一連串麻煩和辛苦的男人,我向來冷淡以對。我不知道田妮為什麼會在那麼短的時間裏愛上一個這樣的男人,拋開所有不顧一切地跟著他,也許愛情真是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田妮有田妮的故事,我又怎麼能自以為我就一定看得最清。能夠聽從自己的心來過日子,痛痛快快地瘋一場,是多麼幸運的事情。或許我羨慕田妮。
翻了個身,撇開這些令我鬱悶的記憶。夜晚的溫度驟降,窗外又開始傳來淅瀝的雨聲,許是有風,我聽到雨點乖張地拍打著玻璃窗而發出的斷斷續續、時大時小的紛亂的叫囂。在這樣暴戾頹迷的聲音裏,白天那雙憂鬱滄桑的眼楮燃著火苗兒在我眼前若隱若現。
我騙了那個男人,許是潛意識裏不願跟他發生糾纏,路過廣場,我叫他停車︰“我到了。”
拉開車門,我頭也不回地下車,那男人猛地拉住我的手,塞了一樣東西在我手裏,“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給我打電話。”
從指尖傳來的溫度沿著手臂一路酥麻到胸口,我捏緊了手心,不敢回頭看他,邁開雙腿徑直地向前跑,這一生沒跑這麼快過。身後的視線灼熱逼人,刺得我的脊背一陣發麻。我倒抽一口氣,在街邊隨便選中一幢大廈,一頭鑽了進去,衝上了好幾層樓梯,才氣喘籲籲地在樓梯間蹲下來。
直到呼吸不再紊亂,心跳不再狂野,我低下頭,微微鬆開手心,靜靜地躺在掌心裏的,仍是一張被我捏得皺皺的名片。
展開,男人的名字在卡片上攤平,逼得我眼皮直跳。
安然!
這個男人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安然、安然、安然……我的指尖滑過那張皺巴巴的卡片,那雙滄桑的眼浮出一線溫暖的微笑,火苗兒更熾,我的唇角微微向上一勾。真好笑,為了怕他仍等在樓下,我居然在那幢大廈的樓梯間蹲了整整一個鍾頭。
悚然一驚,駱琳你在做什麼?不過是一個漠不關己的人,竟能如此強烈地影響你的情緒和你的一舉一動。你一向引以為傲的淡漠冷情到哪裏去了?你的冷靜自製又到哪裏去了?
驚悸地倒抽一口氣,我猛地抓起床頭的水杯,對著那雙微笑的眼砸過去。
“叭啦!”
火苗兒被水燒熄。水杯砸到牆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水花與玻璃的碎屑四濺,在燈光下晶瑩閃爍一地,慘白的牆上留下一灘猙獰的水漬,極度凶惡地扭曲。
那樣的猙獰底下,有怎樣疲憊無力的掙紮與絕望?我蒙住自己驚恐萬狀的臉,發出一聲恐怖而尖銳的嚎叫。
醒來的時候,隱約聽到外麵傳來聒噪的人聲,我頭痛欲裂。
昨晚做了一個很恐怖的夢。夢見自己被人殺死在一個肮髒簡陋的小旅館裏。醒來後全身仍不停地冒冷汗,縱然我不信夢會帶來什麼預警,但那恐怖血腥的畫麵仍讓我心驚膽顫。我聽說若別人夢見自己被殺死是好兆頭,可以為自己增壽數,但自己夢見自己被殺死,不知是好是壞。
門外的“乒乒砰砰”的聲音越發大了些,吵得我眼皮直跳,該死。是誰一大早就讓人不得安寧?我甩了甩腦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驟然聽到門外傳來一聲厲斥︰“滾出去!”
我睜開眼楮,滿頭大汗地猛然從床上坐起,是姑姑!
“不要!”然後是晨晨尖銳的哭嚎,接著又是一陣“乒乒砰砰”,和著紛亂的腳步和什麼東西撞擊到牆上的聲音,然後是“砰”地一聲巨響,鐵門重重地關上了。
晨晨尖銳的哭聲像扯細了的糖絲兒,嫋嫋地在室內盤旋,漸弱漸細。
姑姑今天怎麼會來?剛剛……被喝斥出去的,是玨吧?
自晨晨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以後,姑姑與姑父就為她買了一套價值不菲的三室兩廳,原本是準備給她結婚用的,哪知道晨晨堅持著要立即搬出去,父母從小便把她當成手心裏的寶,從來都是予取予求的,哪裏拗得過她,也便由得她去。
我那時剛好自深圳回來,找到的工作位於晨晨這個區內,與自己家裏隔了約三小時的車程,為了方便出入,不得不暫時借住在晨晨的新居裏。幸好與晨晨的感情從小便好,且因為她從小便嬌寵慣了的緣故,我的入住自然也大大方便了她,至此,以後新居的一切家務皆由我一手包辦,煮飯、洗衣、抹屋、拖地……我每月交區區一百元的生活費給晨晨,而晨晨則多了一個保姆,因為有我的入住,姑姑與姑父自然也十分放心他們的寶貝女兒。
這種情況,維持到一年前,玨住進來以後。
玨還算是個很勤快的男孩兒,因為有他的入住,我減少了一半的工作量,於我當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之於姑姑與姑父來講,玨與晨晨的同居,卻是他們覺得無法容忍的恥辱。
在政府部門工作的姑姑與姑父都身居要職,在官場上晃蕩久了,聽慣了阿諛奉承與逢迎拍馬,多多少少也不能免俗地沾染上些市儈的官僚氣和自以為是的優越感。像玨這樣出身寒微,沒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的男孩子,自然不是他們心目中的乘龍快婿。
晨晨與玨同居的事情姑姑與姑父想必是早就知道的,但這個女兒他們偏偏又管不了,於是前段時間姑姑走馬燈似的安排相親的對象由我換成了晨晨。隻是晨晨的性格,向來是軟硬不吃,縱然父母反對,她仍然堅持自己的選擇。前兩天才聽說她拒絕一個姑父很中意的男孩子,那男孩兒好像是刑警隊的幹警。
“一身的油氣,早就沾染上了現在這些土匪的惡習,當著我的麵還跟他的朋友聊去洗頭店的醜事。”猶記得晨晨當時一臉的不屑,“他們以為現在的警察,還跟他們那個時候一樣啊?”
晨晨口裏的“他們”,自然指的是姑姑與姑父了。
我不知道晨晨是怎麼跟雙親談的,總之這次晨晨的拒絕令姑父大為光火,是下定了決心要一次與女兒之間來個了斷了,這大概也是支持姑姑今天上來的理由吧?他也真夠狡猾的,支使姑姑來做這個黑臉人。在所有的親戚朋友當中,誰不知道姑姑的個性莽撞,沒有心機,心直口快又最不懂得談話的技巧,常常在不經意中得罪了人都不知道,這不是擺明了陷害姑姑,讓晨晨憎恨自己的母親麼?
玨被姑姑趕了出去,晨晨還在門外哭,我則在臥室內坐立難安。走出去是萬萬不可的了,會防礙姑姑處理家醜,沒準兒還會落得豬八戒照鏡子,裏外都不是人。以我對姑姑的脾氣的了解,指不定她還會把玨入住的過錯推到我的身上,怪責我沒有照顧好晨晨,無端端地就當一回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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