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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55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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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都能起飛嗎?
我怔怔地坐在電腦桌麵前,腦子裏突然就冒出這句話,坐在我對麵的班長仍在張著兩片塗得血紅的嘴唇對我進行疲勞轟炸,可我一句也沒聽進去。
想是查覺到我的失神,班長有些惱怒地大聲叫我:“駱琳,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啊?”我回過神,看到班長氣急敗壞的表情,有些茫然:“說什麼?”
“去義務獻血的事啊!”班長幾乎抓狂,“敢情我說了半天是在白說啊?”
“早上不就應你了麼?”我懶洋洋地把背靠向椅墊,“有錢,就去!沒錢,不去!”
不提還好,說到這個我就來氣,今早仍在夢中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她的電話吵醒。晨晨在被窩裏不滿地大叫:“姐,電話!”我掏出壓在枕頭下的CALL機,十點五十八分。見鬼!誰這麼不識趣?這麼早打電話來擾人清夢?
抓過棉襖披在身上,我衝到晨晨的房間,我的房間沒有裝電話線,極不方便。通常晨晨不在家,而又是在我睡覺的時候打來的電話,都是響個十幾聲便無疾而終的。
三月的天氣仍是寒風,我光著腳踩在冰涼的木地板上,感覺腳趾有些微微的發麻。最好給我一個好的理由,我跺著腳憤憤地想。
竟是問我要不要去義務獻血?我翻了翻白眼,氣得差點尖叫,這個白癡!這種問題難道不能等我下午上了班以後再問我麼?非得要把我從暖洋洋的被窩裏揪出來。心底頓時升起一股無名火,我拉長了臉,冷冰冰地回她,“有錢就去沒錢就不去。”轉而想想我的臉就算拉到泰國去她也看不見,不禁很是挫敗地掛了電話。
其實細想下來,班長此舉也是無可厚非的,她平日最擅長的便是奉迎拍馬,偏偏我們公司從上到下的頭頭們對這一套十分受用,於是在做了近兩年的副職,正班長調到總公司去了之後,她便理所當然地得以晉升。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上任伊始,就接到這麼一個義務獻血的分配名額,自然是想做出一番“政績”出來,討好當權派。
可是我已經那麼明白地予以拒絕,你非要自討沒趣兒我又能拿你如何?莫非是看我平時老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溫順好欺?
“去你的!”班長翻了翻白眼,又把我從神遊中拉了回來,兩片薄薄的嘴唇向下一撇,把她臉上原本還有些柔美的線條破壞殆盡,“敢情你是在賣血啊?”
“這是個商業社會。”我眯起眼,微笑,“沒有東西是無價的。”
我曾經也以洛u釣?F西是無價的,隻是,漫長的時間和現實的生活泯滅了我的天真,多少有些無情,可是我已經逐步適應。
“現實的女人。”班長憤憤地唾罵,然後仍不死心地追問道,“真的不去?”
“又不是非我不可。”全公司一共才五個名額,我們營業廳就已經積級“爭取”了四個,莫非你要我們把它全包辦了不成?我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笑,“你洛u韝ㄔh?身為班長,不應該身先士卒麼?”
“可是我的身體沒有你的好啊……”被我一語點中死穴,班長竟然麵不改色,臉不紅氣不喘,令我嘖嘖稱奇,“你那麼胖,抽點血也無關緊要,我流一點血就頭暈,而且這是為了公司的榮譽著想,為公司吃一點虧算什麼嘛……”
好一個我的身體好!我的笑意加深了。我的身體好是我的事,我沒有那麼高尚,沒理由去做這樣無償的奉獻。為公司吃一點虧本來也不算什麼,若是別人對我一分好,我便會對人一百分的好,但是別人若有一分對不起我,我隻會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我不想跟她雞零狗碎地翻舊賬,但一旁的另一個同事老塗卻忍不住插嘴道,“喝!說得好聽,憑什麼要為公司那些官僚掙麵子,我巴不得他們全部都顏麵掃地才好……”
我又忍不住笑了。老塗這些天也是怨氣衝天,獻血的事不用問我也知道她是一定不會答應的。她剛新婚,上個星期才拿的結婚證,還沒有舉行婚禮。拿結婚證之前,按照民政局的規定,是要男女雙方的所在單位打一個單身證明的。請公司給人家打一個未婚證明,在我們這些愚民的想像中本是極理所當然的事情,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公司那些“高層”們居然大打官腔,相互推諉,最後竟然不通情理地叫她到人才交流中心去打證明,簡直是匪夷所思。
敢情這些“高層”從來沒把我們這些小零工當成公司的一分子,那我又何需為了這些無良的“高層”肝腦塗地?在被公司這些所謂的“高層”傷透了心的情況下,斤斤計較自然在所難免。這樣的說法實在是有些鬥氣之嫌的,還以洛u災v經過這些年生活的打磨之後,棱角鈍了些,哪知道還是本性難移。這實在是不好,我吸了一口氣,撫順自己的情緒,何需為了別人的錯誤來折磨自己?
“老塗……”我輕聲喝止她接下來的言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何況,我們這位班長也實在難以稱得上是謙謙君子。
老塗想是醒悟過來,咕噥著住了口,班長大概也因洛u旗的插嘴想起了“單身證明事件”,知道在我們這裏再也討不了好去,便也識趣地住嘴,不再遊說了。
?
其實我不想去義務獻血的原因,還有一個。
那是一個夢魘。
還是在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時我還在深圳。有一天傍晚,在加班,忙得暈天黑地間接到一個男人的電話:“請駱琳小姐聽電話。”
“我是。”是一個沉穩而陌生的聲音,不知洛u  A我的心突然就有些忐忑,“您是哪位?”
他並沒有回答我的疑問,隻徑直地說下去,“你的朋友田妮出了車禍,現在在深圳市紅十字醫院,田小姐已經醒了,她想見你……”
我直覺地以為是哪個無聊的人在跟我開無聊的玩笑,但是當對方掛上電話,我幾乎是立即就衝進了老板的辦公室,接下來是一連串的手忙腳亂,跟老板請假,跑回宿舍取錢,現金隻有薄薄的一疊零鈔,看上去不會超過兩百塊,我來不及數就一把抓了塞到牛仔褲裏,長城卡裏好像還有一千多塊,我衝到街上,銀行都已經關門了,幸好還能從提款機裏取錢,我從來沒有像那天一樣對提款機充滿了感激。
大巴已經沒有了,我在站台等了差不多十分鍾,仍沒有等到。天已經黑了下來,黑漆漆的站台隻有我一個人孤伶伶的站在那裏,昏黃的路燈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就像是一個畸形的小醜。
遠遠地開過來一輛中巴,我眯起眼楮,模糊地看到前麵豎的小牌子上好像寫著“布吉”兩個字,連忙伸手招呼著,車停下來了。
上車前我仍小心地確認了一下:“是到布吉街還是布吉關?”
“你到哪裏啊?”售票的中年婦女大概是剛吃了晚飯,張嘴便是一股蒜頭味。
“布吉關!”
“到的到的!”她滿口應承著,一把將我提上車。
坐到座位上,我對售票員的回答仍有些七上八下的,於是又不厭其煩地對售票員求證道,“真是到布吉關嗎?我有急事……”
“到呢到呢……”售票員不耐煩地翻了一個白眼,舌頭在牙齒上使勁兒地卷了一下,狠狠地向窗個唾出一片菜屑。
我隻好不再說話,轉過頭望著窗外。窗外是一片漆黑,高速公路兩旁不時有些廠房還亮著耀眼的燈光,從車內看過去,一跳一跳的,於是,我的心也跟著那些燈光一跳一跳的。
分岔路的時候我猛地發覺情況不妙,車子沒有再向前直行,而是滑下了右邊的車道,向著布吉街的方向衝去,我猛地站起來,急呼道,“哎,不是說到布吉關麼?你這是往哪兒開呀?”
售票員把眼一瞪,雙頰立即鼓起了兩團橫肉,“誰說到布吉關了?我說到布吉街,你自己不聽清楚還賴我啊?”
我氣得渾身發抖,心知遇到了“拉豬仔”的黑車,這是在深圳時常能遇到的獨特景觀,你看著那車上寫著你要去的地名,可是它其實隻是經過那裏的鎮郊路口或者是完全不到你想去的地方,隻管把你騙上車算數,等你被可憐巴巴地甩下車的時候,隻得繼續掏錢再坐一次車,如果你沒錢?哈,那敢情好,走路回去吧,我自那時便知道,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然我現在沒有心情與時間跟大家詳細地討論這個問題,我已經被氣昏了,於是大聲責問售票員,“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我都告訴了你我有急事兒了,你還騙我,你有沒有沒良心……”
“你這人才不講道理喲。”售票員側過臉,把她肥厚的後背對著我,“我幾時說過到布吉關了……”
“你……”我又急又怒,眼看著車子已經開到布吉鎮繁華的街麵兒上,也顧不得跟她再爭辯,“讓我下車!”
“有落!”售票員扯著嗓子尖叫,車靠著路邊兒停了下來,我下車的時候隱隱聽到售票員咕噥了一句:“棄醒!”辣妹子的火爆性子終於被她激將出來。
“我日你先人!開出去就翻到橋下摔死!”我對著那售票員用四川話很阿Q的罵了一句,猶不解恨,又伸出腳對著車門“咚”地一聲踢了過去。
?
兩分鍾後,我已經坐到了另一輛開往布吉關的中巴上了,心裏仍止不住地把那售票員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狗血淋頭,用盡了我平生聽到過和所能想到的所有稀奇古怪、齷齪肮髒的詞彙。一番折騰之後,趕到醫院已是九點半了,我在底樓穿了半天,沒費太大的工夫,就在急診室裏看到了田妮。
我這才知道了她因何會出車禍,起因僅僅是田妮下午在去看望朋友的路上突發奇想,一定要去市裏義務獻血,就在她站在站台上等公交車的時候,一輛失控的大貨車將一輛黑色的奔馳撞上站台,來不及躲避的田妮當場就被撞暈過去。
幸好肇事司機沒跑,立即把她送到了醫院,付了手術和住院所需的費用,我鬆了一口氣。我對田妮傷勢的關注比不上我對那些雜七雜八的費用的關心,因為我麵臨過沒錢的窘境,體會過“一文錢逼死英雄漢”的無奈與心慌。剛剛我已經在服務台詢問了有關費用的情況,僅僅是她的病床押金就要先付六千塊,更不論其它了。我捏著自己褲袋裏的一千多塊錢不敢伸出手來,真好笑!我這點錢能做什麼?吃兩頓飯?喝兩次茶?可它卻是我全部的財產。
強迫自己撇開那些令人不快的記憶,我越發堅定了不去獻血的決心,這個世界並不若人們常說的那樣,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最起碼在田妮住院期間發生的故事,就已經足夠讓我看清這個世界的本質,金錢主宰一切。
從底樓的服務台上來,我回到骨科的病房,才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麵有個男人在那裏大呼小叫,“住院費交了沒有?先把她推出去……”
我急忙推開房門,隻見病房裏有個穿白大褂的中年醫生,正指揮著護士把腿上打著石膏的田妮從病床上抬下來。
“你們做什麼?”我又驚又怒,急忙跑過去,一把推開病床邊兒的一個護士,床上的田妮已經痛得滿頭大汗了,“你們不知道她的肋骨也斷了麼?這樣搬來搬去想害死她嗎?”
那醫生把眼一瞪,“她沒有交住院費,當然不能住進來了。”
“誰說她沒有交?我們不是已經去辦理了嗎?”我怒斥,“你問也不問清楚,就隨便搬動病人,不體量病人的痛苦,醫德如此,怎配做醫生?”
那醫生被我一罵,頓時惱羞成怒,“你說住院費交了?交費單拿來給我看。”
我呼吸一窒。見鬼的那個肇事者怎麼還不來?看來隻得先拖住他了,我深吸了一口氣,故作鎮定地說,“在我朋友那裏,他馬上就上來了。”
“那可不行,我要見了單子,才能讓她住進來。”那醫生見我拿不出交費單,立即氣焰高漲,“把她搬出去。”
“不準搬。”我大急,挺身攔在田妮的病床前,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從病房外走進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西裝革履,見到亂作一團的病房不禁一愣,“你們在做什麼?”
醫生轉頭瞥他一眼,見到他衣冠楚楚的樣子,眼楮微微一眯,“這個病人沒交住院費,按醫院的規定她不能住在病房裏。”
“誰說她沒有交?”那男子氣定神閑地掏出一張單子來,“這不是嗎?”
我一驚,抬眼向他望去,原來他就是肇事者。
醫生有點尷尬地接過單子,飛快地掃一眼後,堆起了笑容:“辦了就好,辦了就好。”然後轉頭對那群護士說:“我們出去。”
“醫生!”那男子突然叫住正欲行出病房的醫生,待那醫生回過頭,才淡淡地說,“凡事不要不留餘地,得饒人處且饒人。”
那醫生的臉變成了醬肝色,狠狠地推開門走了,我在心裏暗叫了一聲痛快,不禁對這個肇事者的印象稍有改觀。
肇事者自稱姓趙,台灣商人,對我表示會負責田妮以後的一切醫療費用,我這才真正地放下心來。因為時間太倉促,田妮沒有請到看護,我思忖著晚上得留下來照顧她,於是打了個電話回公司跟老板請假。
“周生啊?是我,駱琳!”
“啊,是駱小姐,你表姐沒事了吧?”
我老板口中的表姐指的就是田妮,其實她隻是我的同鄉,我們兩個人以前在家鄉就認識,但卻是因了同在深圳打工的緣故,兩人的來往才頻繁起來的,反倒比在家裏的時候親近多了。田妮經常有事兒沒事兒地跑來找我,在我的同事麵前都是以駱琳的表姐自稱。她長得十分漂亮,又善交際,弄得我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我有一個能說會道的漂亮表姐,在我的公司十分吃得開。
“不,她情況很不好,現在要住院,沒有請到看護,我能向您請幾天假嗎?”我沒有更正老板的誤會,也許這樣更好,照顧表姐怎麼也比照顧朋友聽起來理所當然多了。
“這個……這樣好不好,你知道公司也很忙,你每天上午和晚上來處理一下公司的事情,下午再去看護你的表姐好不好?”
我呼吸一窒,實在沒有想到老板的回答是這樣的,心中不禁對老板的不通情理有些恨惱起來。掛上電話,怔怔地坐到電話亭下,我的腦子裏一片混亂,老板這樣不通情理,不如辭職算了,這麼想的時候,心裏真的湧起一股衝動。可是轉而一忖,如果自己一辭職,無疑斷了田妮和自己兩個人的經濟來源,又在心裏暗罵自己實在太不理智了。
我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委屈和無助,即便是剛到深圳時舉目無親,找工作頻頻受挫的時候,也沒有令我像那天一樣產生走投無路的感覺。一時之間,種種充滿無力感的情緒一齊湧來,我不禁有些自憐自艾,忍不住滑坐到地上,抱著頭失聲痛哭。
我哭了很久,像個無依無靠的孩子。醫院的夜晚冷漠空曠,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惟有大堂那盞壞得隻剩兩個燈泡的吊燈發出一點暈黃暗淡的光,照在我的身上。把我無助的影子拉得很長,在空蕩蕩的大廳裏孤伶伶地輕晃著。
許久,我擦幹了臉上的淚,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哭能解決什麼問題?駱琳!絕不能如此軟弱!你不能給人看笑話嗬,田妮是那麼需要你,你絕不能比她還要懦弱。
我突然有些慚愧,一直以來,我對田妮的痛苦體會得並不多,也許那不是發生在自己身體上的切膚之痛,所以我並不太理會和關注,我擔心的反而是像上麵這些發生於我身上的細枝末節,哪怕隻是一點一滴,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多麼自私的女人。
驟然閉上眼楮,突然覺得有些累,我不是一個喜歡經常去回想過去的人,對我而言,過去沒有任何意義,我一生中感覺很開心和很幸福的時光並不多,回憶越多,就越痛苦。總而言之,我是絕不會去義務地獻什麼血的,好人沒有好報,如果那天不是田妮一時善心大發,又怎會遭受後來的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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