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五。或亦其道之必然
    光遠霞退，
    暮色漸合，
    橫空的映霞峰已是悄然沒入了茫茫天際。
    店主人的陳說，雖使百裏之外那以盜蹠為範山中秀才在人心裏輪廓大致有所勾勒了，但慧能於其所為因由，此刻卻似這眼前無邊夜色有些迷蒙且漸深漸沉了……
    生即死，死即生，當然不悖莊子“方生方死，方死方生”(1)那生命萬化更百年逆旅透徹了。但秀才劫難之中於此幡然，怎就演繹成了草菅人命悅其誌意通道所證了呢？
    是的，
    至德之世，已隨神農一去不返。
    而
    堯舜為聖，“子孫無置錐之地”(2)；
    湯武王道，“後世絕滅”(3)；
    士賢“莫若伯夷叔齊”，(4)卻成首陽餓殍；
    臣忠“莫若比幹伍子婿”(5)，反落剖心沉江之結局。
    此聖賢君子，人於中何以效法，更何來己利己益？
    那“強足以拒敵，辯足以飾非”(6)且“生而長大”(7)德並三者的盜蹠，其於“人事”(8)洞明，或亦因由之一吧。
    是的，
    世事不僅善惡難明、是非不定，且那天地至遠無邊、至高無際，時光更無始無終悠悠不盡裏，人蜉蝣生命、過隙光陰麵對如此世界，真的徒喚一切莫可奈何。這對思極八荒、**無窮之人來說，那歲月局促中性命所存、誌意所悅，當然就有一個何以著落焦慮及抉擇問題了。而那“心如泉湧，意如飄風”(9)的“柳下季之弟”(10)恣肆“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11)快意百年，是不是也生命私己根本有省呢？
    可莊子於世心有美好情懷，於人更有非常寄予，才其喟歎人生世事前提吧。
    其究天究地、究人究事極思雖終落一切莫可奈何而叫人勃勃之心難免頹然氣短，但那也是百年有悟、生命超拔一種開啟、一種相益吧。
    其中“洸洋自恣以適己”(12)自嘲自解自快之中，不但沒半點肆意妄為之心及一絲一毫損人利己更暴戾之氣還恰恰相反——
    人若似莊子一樣所欲素樸、精神高潔唯求一己存身逍遙，隻會從根本上減少些人的醜惡、減輕些塵寰亂象並有增為人善良更世間平和美好吧。
    是的，
    “竊國者為候”(13)之中那仁愛仁義等善之私己於世道人心戕害，有時還真比直接簡單罪惡來得更為深重。因為，其中所謂仁者愛人那一個愛字，於自利更貪欲成性人心而言，有時還真就某些人一種私己虛偽、貪欲幌子而已！
    是的，
    一切無奈之中，萬化一化之人如若“同與**居，族與萬物並”(14)了，那身心所慮，世事所憂，決定也就無影無蹤了。可人心向上性明一旦有啟，也絕不會重歸渾噩昏暗了吧？
    不僅如此，人於世間理想追求，其曲折進程雖是血腥且更詭譎，但自然獨具世人一經上路，那倒退蠻荒蒙昧是不是更就斷無可能了。
    當然，老莊因“人心惟危”(15)複雜，看不見世道終將清明未來，更從至大視野無奈中堅定了唯求一己短暫人生逍遙自愛，這種生命寶貴更逆旅意識蘇醒若無更高境界識見和追求，其對自然私己更貪欲成性世人而言，那生命自愛更珍貴之善，怕是因此或就有些無足輕重了吧？而存身逍遙自在有寄，興許也會因此多結怪胎了。
    不是嗎？
    吾患吾身已非自然之人於世之中，那隨順一己自然方圓乘物遊心，又豈能如臂使指一如其意？
    “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16)，或才無奈世人有麵複雜更嚴酷現實養己性命、悅己誌意真正機巧所在吧——可其中微妙，又豈人人皆可馭之得心應手遊刃有餘呢？
    所以，那為善為惡自然私己更貪欲分寸恰到好處把握，便非泛泛之輩所能效法，更非文武雙全自是自許之人所願效法了。
    人，
    若是洞然了是非善惡更無畏生死，一切便不會有所計較及殫精竭慮了吧？之中生命“泛若不係之舟”(17)，百年無憂無喜隨順自然而已，當然逍遙自在了。
    但世間若真有這種大徹大悟之人實實存在，想必也不會有言於人更於世有知的吧？
    因為，那道不可道更“道心惟微”(18)之中，人在道得道，唯由人矣，其一切自然之屬，又豈是於道魂牽夢繞更刻意者所能企及？
    人，
    之所以於道有思有學更有寄，當然亦人獨靈了。
    或也正因為如此，才更加證明人根本就不可能回歸自然而然了吧？
    因此，道法自然真正著落，隻人麵一切莫可奈何而於人生世界一點兒感悟、一種方便罷了。
    所以，
    那世故的圓滑、怯懦的龜縮、無節的鄙猥及無行的大人小人、識時務的俊傑、無羞無恥的歡樂英雄、挺而走險的江洋大盜等等等等，又何不是根本無奈之人自然私己更百年貪欲有悟呢？
    一切隻為私己存身，一切隻在悅己貪欲，本也物類自然、世人自然。其中無有什麼真善可言、真愛可寄，也無忌憚可守、掛礙可怖，或亦其道之必然吧？
    因為，大天大地自然之中，本就沒什麼條條框框，一切惟自然私己貪欲而已。若人於中有學有悟，又何不是百年無奈存身及逍遙自在通道所證呢？
    想到這裏，慧能不由更是憶起人言北魏延昌年間佛徒法慶作亂的事了。
    當年，法慶自號“大乘”(19)，聚眾數萬，唯以殺害為事。其惑徒眾“殺一人為一住菩薩，殺十人為十住菩薩”(20)以度人私己胡作非為更恣行無忌，怎就與山中秀才麵目有似曾相識感覺呢？
    那於生即死、死即生中幡然生死存亡一體更自證百年私己生命快意所謂悟道者，殺人如屠豬狗，當然是老莊之道異類了。
    但在“諸惡莫作，諸善奉行”(21)大慈大悲佛法宗旨下惑其徒眾以殺人為護法度己度人之正，是否更是匪夷所思！
    為此，慧能又陷入了更深地沉思……
    ———(1)。《莊子，齊物論》；(2—11)。《莊子，盜蹠》；(12)。《史記，卷六十三，莊子列傳》；(13)。《莊子，胠篋》；(14)。《莊子，馬蹄》；(15。18)。《尚書，大禹謨》；(16)。《莊子，養生主》；(17)。《莊子，列禦寇》；(19。20)。王青著《佛教信仰與神話》引《元遙傳》；(21)。《增壹阿含經。上。卷第一。序品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