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二。小施主，我想……
    “師父，你們東禪寺一下出來上百號僧人，一定有什麼大事吧？”
    執事一走，心緒複雜更有些不好受的慧能便深深埋頭想事了，一旁陪伴的郭家小子或許好奇、或許隻想找個話題打破這沉悶氣忿於是問到。
    “小施主，我想單獨呆會兒。”
    同門千裏相追，慧能心裏實在不是滋味兒，所以答非所問時，人已起身了。
    “屋裏暖和，我正想去給母親幫忙……”
    “不，小施主，我想單獨外麵走走。”
    “那……我家後院兒出門有條小溪，沿路非常僻靜，隻天不早了，師父不要走得太遠。”……
    天，陰冷陰冷的，陰得叫人不想抬頭，冷得令人縮手縮腳……可冬陽暖心、春光明媚、夏日雲霞、高秋空明，不也這同一片天嗎？
    沿溪臘梅，已是殘花凋零、枝幹憔悴，那蕪駁之狀，使人不覺有些蹙眉……可就這同一蔸臘梅，或幾天前還疏枝滿金鈴，清芳作妙聲，實實叫人留連忘返，更自謂是其難離難舍至好知音吧？
    天，是同一片天。
    雖時涼時熱、時陰時晴，卻自古冷暖無私，陰晴無心，當然更不謂善惡，不言悲憫，惟襟懷蕩蕩，無我無人。因為，天隻是天而已。
    樹，是同一顆樹。
    雖時華時頹、時醜時美，卻從不知榮枯，從不在乎得樣兒還是砢磣，更對人由衷希罕讚歎毫不相幹、體恤愛憐漠然無應，惟無喜無嗔安然篤定。因為，樹隻是樹而已。
    這人似天，也不似天；似樹，也不似樹……
    人知善知惡，識美識醜。而學佛修佛，本該超越善惡似天、淡然妍媸似樹，可其中有些人……因此，佛門中人癡法相、嗔異己、貪果位等等等等在此蕩蕩之天、漠漠之樹更世間善良寬厚麵前是不是應感羞慚、應覺形穢。
    佛生凡塵，得於人間，一切隻在情識懷抱，此中本無世間出世間分明之別，惟趣向取舍一心一念而已。
    所以，人自心貪嗔癡即是眾生，一念頓悟便涅槃得佛。因此，佛道中人當似天一樣襟懷廣大無垠，似樹一樣內裏安然篤定，其又何來這千裏相追似天一樣無情，似樹一樣不堪呢！
    這人似天，也不似天；似樹，也不似樹……
    或許，
    天是知道自己寡情的，隻是於之有些莫可奈何；
    或許，
    樹是知道自己砢磣的，隻是於之有些無能為力。
    但三界唯心、萬法唯識有心有識之人於貪於嗔於癡不僅心知心識，更能抉擇在己，做主自心自性的吧。
    因為，
    人清楚“心取地獄，心取餓鬼，心取畜生”(1)皆由自作自受；
    人明白“心取天人”(2)，亦福求夢幻泡影；
    人更深悉，若悟諸法實相，心取寂滅清淨，那生死善惡、是非美醜等等煩惱便有徹底解脫，更得一切自在。
    所以，
    人此心性既萬世沉淪淵藪，也百年當下得佛根本。
    可人頓悟眾生有達佛境自己拯救自己、自己成就自己，又談何容易！佛且“與心鬥，其劫無數”(3)，況……
    ——“師父。”
    清寂山坳裏，慧能聞聲不由一驚。回頭一看，隻見郭家父子在不遠靜靜跟著不知多長時間了，因為天色已暗，周圍景象明顯有些模糊了。
    “施主，對不起……”
    “不、不，是我們打擾師父了。隻儺儀快要開鑼了，師父還未用年飯呢。”
    郭執事忙不迭解釋。
    是啊，儺儀快要開鑼了，世間雖說年年逐疫年年疫、歲歲驅鬼歲歲鬼，但人對清平康樂世界向往追求，卻是永遠也不會放棄的吧。
    因為，
    人不是天，也不是樹，人決不允許於之敗壞一切疫鬼恣意妄為；
    因為，
    人能抉擇一切，更能做主一切，人才是這個複雜無比、醜惡無比卻又美好無比世界真正之神；
    因為，
    人若覺悟了三毒之心、自度了眾生苦海麵對裏外一切一切時，一定會似天一樣曠達隨緣，似樹一樣安然篤定，更似神一樣有力量不可思議！
    想到這裏，慧能滿心沉鬱似乎一下又有所開解、有所釋然。
    ———(1。2。3)。《五苦章句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