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燈全開，燃氣篝火，暗夜裏的山地霎時被照的一片燈火通明。
    七連的會餐終於開始進行。
    鐵路帶領的老A眾人坐在另外一桌上，頗有點兒涇渭分明的意思。
    本來七連1：15的戰損比大家肚裏都一把火沒處撒，現在又看到七連自家的聚餐竟然還圍了一桌死老A，氣氛就有些古怪了。
    高城對著他的一連兵舉起了盛酒的飯盒，看著，暮色下的兵顯得有些消沉。七連還沒打過這樣的敗仗。高城也不知道說啥好，有些冷場，洪興國捅捅他。
    “我提議，這第一杯酒，咱們為敗仗喝一杯！這杯酒會喝不會喝都得喝，因為這場敗仗是咱們不願意打，可已經打了！”
    “喝，喝，喝……”全連戰士齊聲高喊竟帶了幾分金戈鐵馬之氣。
    “第二杯酒，咱們為勝仗喝一杯。”高城邊說邊看了看旁邊那桌的眾老A，“咱連兩個士官就KO了藍軍的兩個指揮官，衝這，咱雖敗猶榮！”
    洪興國拉他袖子，讓他注意點兒，畢竟對方首長在那坐著呢。可高城已經仰脖子灌了個汁水淋漓，洪興國隻好也喝。
    “喝！”這下七連的兵興奮勁兒上來了，本就低氣壓的部隊頓時鬧騰開了。
    袁朗一下就樂了，舌尖舔舔嘴角，鋼七連啊鋼七連，久仰大名，今天我算是見識到了。
    眾老A看著七連那鬧騰勁兒，又看看鐵大和自家隊長們一副算計人的狐狸樣子，恨不得立刻跑回自家窩裏呆著。
    最先受不了的是馬健，本來就一副小貓樣圓圓的娃娃臉，這下更委屈了。
    馬健左右瞅瞅，想找個同案犯一塊兒偷溜。
    首先想到的就是和自己同期的南瓜連虎和薛剛，貓頭轉向左，還沒開口呢，就看二人‘砰’的一聲站起來，跑向隊長那敬酒去了。
    嘟嘟嘴，腹誹：沒義氣！
    然後，又轉到右邊看到自己的同寢，齊桓副隊，人家正在那自斟自飲，吃著呢。
    “菜刀，你吃飽了嗎？我看你吃的差不多了，吃太飽不好。”齊桓瞟了他一眼，沒吱聲，繼續吃。
    小貓再接再厲，“菜刀，你吃撐了吧，我陪你去散散步，消消食，不用客氣……誰讓咱倆是同寢呢？”
    齊桓終於放下了筷子，小貓大喜，心想：還是同寢的講義氣！站起來，正準備開溜。
    “貓啊，你南瓜時期，我是不是削你削太狠了，那會兒還看你挺有眼力見的，怎麼現在變忒傻了。”一把把小貓撈到眼前，低聲教育到，“你沒看見鐵頭和隊長笑得越來越妖孽了，這會兒開溜，你就正撞到槍口上，你準備和375廝守一生我是沒意見，要去自個兒去吧，啊，乖！”
    說完一把推開馬健，又從盤子裏抓了個雞腿。
    小貓現在徹底蔫兒了……
    “馬健哎，我看你在這挺無聊的，走，和你家隊長一起去那聯絡聯絡感情去，你知道，這和人家七連聯絡好感情，那以後從那地裏挖南瓜苗就容易點兒。”袁朗一把扣住小貓C3的脖子不顧小貓的反抗就往七連那走。
    成才坐在高城旁邊吃著菜，看著連長意氣風發的在那說著七連的關榮史，梨渦深深，笑得一臉的滿足與驕傲，連長是七連的主心骨，他的幾句話總能帶動起一個連的士氣，摔倒了……爬起來……還是鐵血錚錚的鋼七連。
    回憶起上次也是這樣的場景，一樣的月色，一樣的人，一樣的連長……
    不一樣的是自己……
    笑容裏透出一絲難以察覺的苦澀。
    上次自己就在這敬了連長三杯酒，把七連和自己斷了個幹幹淨淨，在連長的心上狠狠地紮了一根名為‘背叛’的刺。
    現在想想，以當時自己那些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完全可以在事後單獨和連長說，為什麼會當著整個七連，狠狠給了連長一刀？
    又一杯酒下肚，成才苦笑……內心深處還是舍不得七連，舍不得連長吧，與其讓大家忘記，不如讓大家記恨成才，這個成為鋼七連57年連史上第一個逃兵的成才，印象夠深刻吧，嗬嗬……同時也把自己逼上了退無可退的境地，為了自己心愛的狙擊槍，為了轟轟烈烈的在軍營幹一輩子……拋棄了所有。
    看著眼前的一切，成才有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莊生夢蝶，自己現在是那莊生還是那夢裏的蝴蝶？
    “成才，胳膊是不是還疼哪？少喝點酒，連長讓你回去休息，你還偏偏過來。”坐在成才旁邊的伍六一首先發現了成才有點兒不對勁兒。
    “沒事，也許是今天我們打了敗仗，心裏不舒服。”成才抬頭仰望星空，微微抿著嘴，睫毛小扇子一般忽閃忽閃的起伏著，苦笑，自己又跟自己較勁兒了，管他是莊生夢蝶還是蝶戲莊生，現在的自己對得起連長，沒有拋棄七連，七連不再是我過路的地方。
    “成才，沒啥大不了的，你不還掛了個上校嘛，那，那可是個大家夥。”高城端著飯盒，眼睛多少有點發直。
    “不過話說回來，你，你小子也忒不把自己當回事兒，小寧都跟我講了，你小子為了撂倒那，那個上校，胳膊生生讓你自己給弄到脫臼……個混蛋玩意兒！”想起來小寧那聲情並茂的描述就來氣，這小子對自己還真狠。
    “高連長，上次軍演就想請你和你的兵喝酒，一直沒機會，這次就借花獻佛敬你一杯，來，我先幹為敬。”袁朗端著一飯盒的啤酒，一飲而盡。
    成才看著袁朗，想起了下午在醫務室的對話……
    “成才，我記得你，上次軍區大比武你的射擊的確不錯。”袁朗扶著成才受傷的胳膊，給他在紅腫的地方塗著藥膏，嘴裏也不閑著。
    “報告首長，您，您過獎了！”成才從來還沒在袁朗口中聽到過誇獎他的射擊，一時間有點兒發蒙。
    “哎，我說你，是不是怕我啊？啊，我說，我看你在鐵頭兒麵前都沒現在緊張，放鬆，放鬆，繃那麼緊幹嘛。”袁朗舔舔嘴唇，看著成才緊張的樣子似笑非笑。
    這下成才的臉更紅了，暗自腹誹：您對著一個曾經打碎自己做人根基的人還能笑得出來，感激是一回事，對著袁朗真要像朋友一樣談心，成才自問還沒那個功力。
    “上次問你要不要上我那兒去，我現在問你，你的答案還是不變嗎？”袁朗上完藥，用腿扒拉過來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在成才麵前。
    “哎哎，先別急著拒絕，聽我說完。”袁朗搶先說。
    “這次雖然你們紅軍摧毀了我們的指揮部，但是卻是判定我們勝利，知道為什麼嗎？”袁朗邊說邊用手摸摸口袋，無奈的發現斷糧了。
    “報告首長，因為我們摧毀的是你們假的指揮部，而且我們的戰損比太高了。”成才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但具體什麼原因就不是他能了解的了。
    “別老是報告，報告的，煩不煩！直接說。”袁朗掏了掏耳朵，心想常規部隊就是麻煩，整天報告報告的，自己手底下的那些狼崽子什麼時候對他那麼尊敬過。
    “哎，有煙嗎？”袁朗的煙癮犯了。
    “報……沒有，我戒了。”成才生生把那個報告給咽了下去，“再說，這是醫務室，……禁止吸煙。”成才看著袁朗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聲音越來越小。
    “嘿，我說你，年紀輕輕就戒煙啦，沒勁……真沒勁。”袁朗看這小子窘迫的表情就想逗他，心想，這孩子還真不禁逗，臉紅的都滴出水來了。
    “你們的指揮部編製過於繁雜，戰鬥機製太過臃腫，近百個專職人員串接從指揮部到前沿的十幾個環節，僅僅一個指揮部裏各個分部門就不止九個，巨大的沙盤，名目繁多的各種設備，數十噸的偽裝器材，以及必需的整個工兵連搶工出來的龐大防禦工事。”袁朗喝了口水，繼續說，“而我們的指揮部，一個普通的軍用武直就可以裝下了，隻有九個部門包括一個數據終端，你即使俘虜了指揮官，隻要任何一個中隊長都可以接替他的工作。”
    袁朗看著成才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我們錯在戰術上，犯了就不會再犯。你們錯在戰鬥機製和編製上，那要糾正是三年、五年，甚至更多。所以，你們是輸家。”
    “這正是這次演習的根本目的。”看著成才若有所思的神情，袁朗狠狠心，又加了一句，“提前透露個消息，這次演習過後，你們702就要改編了，七連是軍區這次改編下的第一刀。”
    袁朗看著成才閉上眼睛，一絲痛苦之色從眉間掠過，“所以，你上次說不舍得七連的理由就不存在了，你現在不走將來遲早也要走的，我欣賞你，你的指揮才能和射擊天分正是我們那需要的，你在我們那也肯定會有更長遠的發展。所以，成才，我再問你一次，要去我那嗎？”
    袁朗看著成才緊皺的眉頭，也不催促。
    好一會兒，成才睜開眼睛，眉宇之間已是一片堅定的神情，“首長，我是鋼七連第4944個士兵，您也知道，‘不拋棄，不放棄’這六個字是七連為之自豪的根本。”
    袁朗看著成才的眼睛越過自己，看著遠方，仿佛在回憶著什麼，痛苦……淒涼，“七連，不會再是我過路的地方，從來不是……不拋棄，不放棄，這六個字，我不會再忘記，因為這六個字已經融入了骨血，在我的血脈裏流淌，永遠。”
    成才仿佛又回到了當初評估的會議室，袁朗曾經說的話言猶在耳。
    ‘你經曆的每個地方，每個人，每件事都要你付出時間和生命，可你從來不付出感情。你冷冰冰地把它們扔掉，那你的努力是為了什麼呢？為一個結果虛耗人生？成才，你該想的不是成為特種兵，是善待自己，做好普通一兵。’
    可是，如今的自己懂得了珍惜，學會了付出，為什麼還是這個結局？七連還是要改編？有著57年連史的鋼七連為什麼還是逃不過解散的命運？自己現在的經曆又算是什麼？自己努力了那麼久還是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嗎？
    成才迷茫了，但有一件事情他很確定，“首長，無論將來七連的結局是什麼，我想認真過好每一天在七連的日子，七連是我的家，我會守著七連，一直守著。”
    “成才，成才，發什麼呆呢？那個中校敬你酒呢。”伍六一急忙拉了他一下。
    成才從回憶中回過神，這才發現袁朗正端著飯盒看著他，若有所思，急忙端起飯盒一飲而盡，“咳咳咳……”
    “你小子，喝這麼猛幹什麼，嗆著了吧。”高城急忙拍拍成才的背，幫他順順氣，“不就是個中校嘛，你激動個啥。”
    袁朗看著成才，沒有說話，想起了在醫務室這個兵的眼神和所說的話，這個兵心思太重！他對七連太過依賴，用情太深，並不是說不好，而是太過執著，好像把七連看成了自我的救贖，像救命稻草一樣拚命的抓住不放……成才還需要磨練，需要給他時間定位好他和七連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