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了王靈很多年。”張煦拿電棒在他麵前比畫。
    “你不要傷害她！”隨著一聲嗚咽似的慘叫，電棒打在盧陵頭上，一下又一下，巨大的電流貫穿他的身心，刺激他的回憶，最後他聽見張公子夜梟似的笑聲，“隻有你死，我才能得到她！”
    那夥人心有餘悸地看著一灘爛泥似的盧陵，好一會兒，才有人敢說話：“這個，怎麼處理？”
    “丟下山崖喂狼。”張公子若無其事地點燃一隻煙……
    “怎麼是他！”方明捂住嘴，慌忙去拿手機。
    “怎麼不能是我。”方明驚覺回首，張煦靠著門，嘴角叼著一隻煙……
    雖然已是春天，可天氣依然寒冽，王靈特意帶了頂寬簷帽子，連額頭耳朵一起遮住。
    一路上但見夕陽無限好，滿天的紅霞，天空遠處，一抹淺紫色的煙霧，盧陵會喜歡這樣的天色，王靈禁不住幽幽地想。
    途中路過一片墳場，因為在郊區，抬眼間全是農家小屋，所以一點也不見肅殺。王靈一向膽大，那時在外國念書，所租的老房子隔壁就是墳場，清晨大霧墜在膝頭以下的一截空間，看不見雙腳，是人是鬼根本弄不清楚，她也不見得害怕。
    車子駛入一個方形的隧道口時不知碰到什麼東西，顛簸了一下，車子竟然熄火。這時天色已有些灰暗，王靈取出手機，上麵的小鈴鐺掛飾叮玲玲的響，將近五點了，林子俊曾打來電話，她撥回去，卻又沒人接。
    走下車，王靈踢到一塊長條形的石頭，鞋子上那排金屬小鈴鐺響個不停，定睛看去，才知是塊墓碑，“真是晦氣！”王靈“噓”一聲吹起口哨，忽然覺得身後有異響，仿佛有人盯著她看，她驀然回首，卻隻見霧蒙蒙一片。
    好不容易搬開墓碑，繼續駛向盧家老宅，終於在傍晚時分抵達目的地。這是一幢極古老的老屋，老得牆壁隨時會倒塌，而且位於深山背陰處，長年不見陽光，鮮有人駐足。
    曾聽人說，五百年的建築便成精，不知這棟老屋活了多久。許多年過去，人死死活活，屋子卻依然挺立，它見證一些回憶，不管好壞，不論是非，屋子不會說謊，如果真要留下什麼，院子就是最好的遺物。
    其實不用鑰匙也能進去，王靈推開早已腐朽的木門，門裏仿佛有人在小聲哭泣。她循著哭聲往裏走，經過大廳右轉，是個很長的走廊，左轉，再右轉，又跨過一個很大的門坎，王靈眼前一亮，看見一個大花園，一個年輕人正蹲在牆角偷偷哭泣。
    “你怎麼啦？”王靈走上前。
    年輕人站起身，王靈看見牆角有棵牡丹，其花朵黑中透紅，黑紫發亮，青色的花心彎彎曲曲，酷似一條小青龍。
    “你就是王靈？我是盧青，我接到了律師樓的通知，我家祖產老屋要轉讓了，所以趕來看看。”年輕人濃眉大眼，笑容羞澀。
    “你是盧家的後人？”王靈有點意外，既然如此，盧陵何必把祖宅贈予他人。
    盧青擦擦鼻子：“每個人都有秘密，老屋也有它的故事。”
    這座三進四院堂式的江南民居，據盧家祖上傳說是明朝正德年間的建築，在盧青的姑媽死後，已經多年沒人居住了。
    在盧青開始懂事的時候起，他的父母就嚴格禁止他到老屋來，據說這是一個不祥的地方。所以，每年除了過春節和父母一起向姑媽拜年外他很少來。
    盧青奶奶在世的時候經常和他嘮叨：早年間老屋就有邪氣，門窗時常格格作響，庭院裏不時刮起怪怪的旋風，每到晚上陰冷的屋內就好像有人影晃動，五百年來已有十幾個女眷吊死在老屋裏。因此，奶奶到死也沒進過老屋。可是，瞎眼的姑媽卻獨自在這裏生活了好幾十年。
    盧青聽母親說，姑媽年輕時長得很漂亮，性格開朗，人也聰明，在學校裏讀書時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上大學後參加了學生進步組織，在抗日戰爭勝利前一年瞞了家人和幾個進步學生跑到蘇北解放區參加了新四軍。
    抗戰勝利後，她想把家傳古物“東宮蒼龍星座圖”送去北京，說這是國寶，應該交給國家，奶奶死活不肯，把姑媽反鎖在後房三個多月，再不讓她回新四軍，後來她得了眼疾才放她出來到醫院去醫治，可不知為什麼總沒治好，瞎了。從此，她總和奶奶吵架。開始，奶奶抱有內疚，還讓著她，時間長了受不住就搬到盧青家來住了。
    盧青喜歡到老屋來玩是在上初中以後的事了。開始隻是和同學在放學後來這裏玩捉迷藏，花園裏有好多花和蝴蝶，漂亮極了。盧青每次總是從後門溜進來，但總是讓姑媽給攆出來。所以他最怕進屋時聽到姑媽的喊叫聲：“誰來了？是盧青！”真要命，她那靈敏度極高的聽覺能分辨出每個人的腳步聲。“快回家，莫讓奶奶擔心！”。
    後來去的次數多了，她不再攆盧青了，而是讓他進屋去陪她說話。起初，盧青對那一間顯得灰暗但又收拾得很幹淨的房間還有點害怕，隨著一次次談話慢慢地便喜歡起這個地方來了。他喜歡靜靜地坐在姑媽的身旁，喜歡聽她娓娓動聽的話音說懷才不遇是常有的事，喜歡看她親切的臉上那雙看不見什麼但閃著晦黯光亮的眼睛。
    她給他講：“明朝正德年間，祖上剛建這幢老屋的時候，因為觸犯權貴，老爺抄家充軍發配戍邊，老夫人吊死在堂前。清朝同治年間，太平軍攻進縣城，我祖父的奶奶嚇得吊死在後廂房。所以，老輩的人都說這屋子有鬼氣，住在裏邊不吉利。我就不信這個邪！”每當講到這時候，她的聲音會突然間高起來，清臒的臉龐泛起陣陣紅暈。
    “我偏住在這裏，看有什麼不祥！”
    其實，她和奶奶鬧翻後就她那孤僻的脾氣，誰又願和她相處呢？
    “我是後悔啊！那年我不該上交星座圖，要不我也不會現在這個樣子，一個人住在老屋裏。”說著說著，她的神色有些黯然，“盧青，你要好好讀書，將來重振老屋。”
    那時候盧青還不懂得安慰人，也想不出什麼話來附和她。到了文化大革命的第二年，姑媽被帶上“逃兵”“叛徒”的帽子給造反派遊鬥了三天，在深秋的一個夜裏吊死在她住的房間裏。從此，老屋裏再也沒有住過人。多少年以後，經過命運捉弄的盧青才感悟到人生的無常，深為姑媽的命運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