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棄了馬，冒雨跑上山坡，道路向左手拐去，而右邊的山崖上，開了一道“門”，現出一道大溝。溝不像是水衝開的，而是人挖的，這個地形很容易展開廝殺，當地人一直把這裏叫做戰馬坡，盤蛇穀。
    雨大了起來，伴著一陣緊似一陣的閃電。方明心下駭然，緊拉著王靈的手走入溝裏，夜空頓時狹窄起來，兩旁升起了黑黝黝的石壁和矮樹。
    岩壁近在咫尺，卻看不清楚，它紋絲不動，耳畔僅有一陣猛過一陣的風雨聲和林濤聲，星星顯得有些古怪，星光因為沙林的漫反射而有一種血紅色，這種景觀，被當地人稱作“沙林紅星”，此刻卻無一分浪漫。
    溝裏有個小岩洞，王靈如蒙大赦，隔著狂風對方明大聲說：“進去躲雨吧。”
    方明點點頭，抹掉臉上雨水，跟著她進入洞中，王靈已經亮起了電筒。
    兩人抖落身上雨水，在岩石上坐下，雨漸漸小了下來。
    洞口黑黝黝的，像一張嘴巴，方明不時瞟上一眼，它有時模糊，有時又稍顯清晰。四周風雨聲響亮，沒有蟲鳴，亦沒有任何夜間動物活動的跡象，怪聲也再沒出現。方明朝下麵的深穀看看，以為會看到磷火，但是一星也沒有。
    他本來要與王靈講講笑話，偏偏腦海中浮現出英國科幻大師克拉克的名言：“每一個現在活著的人，身後都站著30個鬼。”他感到有些陰森，往身後看了看，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聽見有人輕輕歎息，他睜大雙眼：“誰？誰在歎息？”
    “你怎麼啦？哪裏有人歎息。”王靈莫名其妙。
    方明頷首，喃喃自語：“也許是多年前一個女子寂寞的歎息，收到這些石壁內，夜晚人靜星稀時釋放出來。”
    “神經病！”王靈扁扁嘴。
    “亦有可能是我聽錯了。”方明心神恍惚，身後又傳來一聲幽幽太息，仿佛一顆淚珠被風吹碎的聲音，他被電觸到似的跳起來，洞口呼啦啦飛過一片黑影，王靈舉起槍，卻是一群貓頭鷹。
    兩人驚魂未定，雲層裏閃過一道白光，天空仿佛被劃破了一條口子，隨著轟隆隆的雷響，大雨瓢潑而下。電閃雷鳴的刹那，方明發現身旁那塊平滑的石壁上竟有一個女子！地上燃著幾炷香，嫋嫋青煙似笑非笑地繚繞著那個女子，她跪在石壁前，正在祈禱。
    “這不是——不是冷絳雪嗎？！”王靈瞪大了眼。
    方明還未回答，石壁上又出現一個披頭散發的男人，揮劍砍向冷絳雪。
    “砰！”石壁應聲而碎，天際劃過一道閃電，另一側石壁上又閃出兩個人影，像是在打鬥的樣子，緊接著有各種聲音傳出，馬的嘶叫聲，鑼鼓聲，車子碾過的聲音，都是打仗的聲音。
    那兩個人影一晃而過，身材頎長，服飾像古代將軍的鎧甲。王靈拿著槍，不知所措，方明喊他，她沒有答應，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方明拖著她想逃出去，走到洞口，頭頂一聲炸響，洞穴射進一道奇怪而神秘的光，發著青綠色。隨著狂風暴雨，陰雲徐徐掠過溝壑上空，落在戰馬坡上，雲彩中出現古代胡漢兩軍浴血廝殺的激戰場麵，攙雜著金聲，鼓聲，劍弩聲，人馬踐踏聲，其聲動天地，瓦屋若飛墜。
    那深目高鼻、頭戴尖帽，身著盔甲的一方是胡人，他們騎馬或步行，使用的武器為弓箭，交戰的另一方是步騎結合的漢軍。戰場上漢兵執刀、盾與胡人格殺，後有騎兵執矛、弓等。漢軍漸漸出現敗相，有的倒地，橫屍斷頭，有的棄逃。最後身披白袍的漢軍統帥未能逃脫胡人的飛騎追擊，身陷重圍。
    在一片濃烈肅殺的刀光劍影之中，但聞白袍將軍慷慨悲歌：“萬戰自稱不提刃，生來雙眼蔑群雄。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群魔亂舞的火把下，隻見其濃眉飛揚，輪廓如斧削，由於持續激戰，頭上的束發羽冠已經失落，一頭烏黑的長發在微風中胡亂飄散著，神形雖然狼狽，卻掩不住他勇猛而端重的神威。
    他佇立在劍拔弩張的胡人之中，昂昂若野鶴立雞群，朗朗如日月之入懷，若披雲霧而睹青天，清俊有如水鏡。他右手緊握著一柄寒光四射的寶劍，劍柄上的紅色流蘇隨風飄散，他破敗不堪的鎧甲亦為鮮血染紅。
    胡人大喊一聲，圍攻上來。白袍將軍仰天長笑，一手捏住最前麵那個胡人的持刀手腕，同時一腳踢在另一人小腹上，先前那人痛得呻吟一聲，長刀落地，另外那人則被他踢飛出去。
    眾人被他的神勇嚇得屁滾尿流，白袍將軍趁勢一路衝殺，他的利刃砍處，長槍和盾牌應聲碎裂，胡人的羽飾和頭發飛散，腦殼碎裂開花，如西瓜般滾落一地！殺到後來，敵人俱皆聞風喪膽，見到他就像見了鬼一樣，再沒人敢上前阻攔這個凶神惡煞的魁梧天神。
    雙方正相持不下，空中一聲暴喝：“好個扶風皇兄，待本王來會會你！”
    蘇扶風提起幹將劍指著他，眼中有太多的不相信：“怎麼是你？！”
    紫衣侯皮笑肉不笑：“怎麼不能是我？”
    蘇扶風有瞬間的失神：“為什麼？”當他們還是少年的時候，也曾把酒言歡，歌唱過許多熱血豪情的壯語。
    紫衣侯收斂笑容：“既生瑜，何生亮！”
    蘇扶風撫弄著劍柄上的長纓，臂上鮮血順纓而落：“我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一覺睡起，看破夢裏當年，他們不再是曆盡劫波的兄弟，他們的情誼已散落在烈酒穿腸後的沙場。
    紫衣侯目中寒光一閃：“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話音未落，三尺青鋒已然出鞘，但見其劍光青凜若霜雪，威奪百目，氣成紫霞，破空時隱隱聽到龍虎嘯吟。
    但聞一聲負傷野獸般的低吼，長纓飄落風中……
    “莫邪劍上怎麼會流血？！”王靈緊緊握住劇烈抖動的古劍，劍刃上赫然滲出大滴大滴的紅色液體，鮮豔如少女頰上的胭脂。
    “也難為它了，身上帶著兩個相愛人的血，”方明歎息著接過長劍，把它插在地上，血水迅速滲入地下，“奇怪，怎麼滲透得這麼快，難道……”
    忽然飄來一股若有似無的清香，好像是女子身上的體香，幽幽的，異常誘人，“你做什麼？”王靈紅著臉，退後一步，正好踢到一隻古老的檀木箱子。
    方明搖搖頭，眼前忽然一亮，連忙走過去，打開箱子，一個黑影箭一般從箱子裏彈出來，“啊老鼠！”王靈尖叫著跳到方明身上，電筒照耀下，那隻小老鼠沿著牆角竄出了山洞。
    王靈嘿嘿一笑，跳了下來，兩人朝箱中看去，隻見一遝手抄羊皮書稿，稿紙上有個打翻了的小瓶子，瓶口下的羊皮紙殷紅一片，仿佛一朵盛開的玫瑰，香氣便來自這裏。
    他拿起書稿，裏麵飄來一縷淒涼的古香，混合著久遠年代的塵埃與墨跡，王靈在他身後輕輕讀出來：“燃在靜寂中的白蠟燭，是從我胸間壓出的歎息。誰肯翻箱倒櫃，拯救我寂寞的靈魂？咦，後麵這句與前麵不配呀。”
    “翻箱倒櫃？”方明盯著箱子，忽然彎腰把它推開，赫然現出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口。兩人相視一笑，攜手走入洞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