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繪著侍女插花圖案的木門緩緩在我們麵前開啟，兩個身著櫻花色淡白鳶尾圖案和服的侍女跪坐在木門兩側，保養良好的長指上麵描摹著淡色的紋花，看到我們走進來默契而一致地朝我們鞠了個九十度的躬，殷紅的唇角挑起合適的微笑角度。
    一張一張淺綠色的榻榻米牽引著我們走進室內深處，描著清一色蒼鬆翠竹的潑墨屏風立在半開的柚木窗扉之前，兩隻石繪的香爐輕緩地朝外冒著青煙，左邊的窗帷上麵懸掛著一叢墨梅，右邊則畫著一隻仙鶴，兩幅畫之間鋪著青色的緞子坐墊，一個身穿著玄黑色和服的男人正緊閉著雙目坐在上麵，麵前的黑漆矮幾上放著一卷竹製的經書和一個銅質的小鼓，旁邊的漆架上放置著一把短太刀。
    我正好奇地伸長脖子想看看那把太刀的樣子，一直閉目端坐的男人眼睛倏地張開，深如黑檀的眼瞳精光一挑，竟然當空就將我探究的視線猛地接住，對視過來的目光淩厲得令我心頭猛顫起來，彷如大汗淋漓之間有人忽然往胃裏塞上一大桶冰塊，寒氣瞬間就順著脾髒洶湧而上，凍得人連呼吸都仿佛停滯不前。
    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藏在長褲下的小腿一陣哆嗦，心髒仿佛就像被人狠狠跺了兩腳一樣猛地緊縮起來，手指間慢慢地都是冷膩的汗珠，然而不知出於什麼特別的原因，雖然眼前這個男人凶狠的氣場和冰冷的眼瞳令我很害怕，但是我就是不想這麼輕易就向他低頭，更不想在他麵前展露出我一絲一縷的膽怯。
    於是我盡量作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眼睛故作鎮定地回視著他的目光，看著他冷凝的沉黑眸子中掠過一波一波黯淡的幽光。
    就在我們兩束視線交彙碰撞得幾乎擦出火花的時候，一直冷冷注視著我的男人忽然仰臉一笑，撫掌輕揚起來，“好！好！難得！”
    男人被他說得一頭霧水，有些慌亂地扭頭看看我，又看看笑得一臉得意的他，臉上的表情半是困惑半是驚惶。
    和服男人還在大笑著，黑色的眼臉揚起一種說不出的顏色來，襯著他飛揚的眼角，竟然在冷峻之中生出一絲極端的嫵媚來，更添他如靈蛇般鬼邪的氣質來。
    我依舊冷冷地注視著他的表情，眼角的餘光撇到男人在旁憂心忡忡的樣子，心裏的怒氣就這麼忽地爆發出來，隻管用冰冷地眼神與他靜靜對視，並不為他的鬆動而動容。
    男人漸漸收斂了笑容，剛才因為笑意而浮出一絲光亮的黑瞳驟然沉澱下去，變得比剛才還要幽暗分明深不可測起來。修長而保養得當的手指輕輕的扣著桌案，激起一片“嗑噠”的輕響，打量我的眼神仿佛在掂量一件物品的價值，令人汗毛直豎。
    “言，你的孩子看上去跟你的性格很不相近呢！”忽略我敵視的目光，男人自顧自地將視線轉向我身邊，細長的眼臉瞬間就變得溫軟起來，連裏麵盛著的微光都顯得靈動雀躍起來。
    男人一怔，看著和服男人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動搖，似乎對劍拔弩張的緊張情緒有所緩和感到長舒了口氣，不自覺地對和服男人露出溫和的神色，“也許是吧，洛先生。”
    被稱為洛先生的男人聽到這樣的回答居然一愣，再次將視線停留在我臉上，似乎想從中找到些什麼痕跡，連眼神都不自覺的陰冷下來。
    “宵宵，快叫叔叔。洛先生就是爸爸的新老板。”似乎對洛先生臉上的神情很恐慌，男人趕緊搖了搖我的手臂，朝我露出一個帶著懇求意味的笑容來，“快叫啊，宵宵，乖一點好麼？”
    我硬起心腸不去看男人懇求的目光，不自然地梗著脖子冷盯著洛先生，仍然是什麼都不開口。
    “宵宵你。。。。。。”男人似乎有些著急起來，瞥一眼洛先生冷冰冰的表情，慌忙扳過我的雙肩搖起來。
    “言，他的名字叫，宵宵？戚宵？哪個宵？”一直沉默的洛先生忽然開口，聲線更加陰沉起來，但是仔細聽卻可以從中分辨出一絲不一樣的味道。
    男人沉默了起來，垂下的劉海覆在白皙精致的前額上麵，投下一圈淡色的陰影，襯著他青色的外套，越發顯得他身形單薄，就連他嘴角隱隱透出的一分笑意，都顯得落寞脆弱了許多。
    “你以為，會是哪個‘宵’？”良久，男人終於輕聲開口，低沉的聲線隱隱透出一絲顫抖，然而臉上的表情卻是淡淡而疏遠的，仿佛在說一件不相關的事。
    “言！你說的是真的！？”洛先生的臉上忽然閃出一絲錯愕，接下來就掠過一絲驚喜不定的光芒，沉著的聲線忽然變得跟男人一樣有些顫抖，連一向刻薄的眼臉都仿佛盛滿芒光一樣熠熠奪目，“你真的用了那個字。。。。。。言，你真的。。。。。。真的。。。。。。”
    長時間的語無倫次慢慢退下去，洛先生有些怔忪地看著男人溫馴地臉龐，眼內閃過陰晴不定的光芒，良久，嘴裏吐出幾個字，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一樣頹然，“原來是這樣。。。。。。戚言，我以為，我以為你早就忘了。”
    男人的身形猛地一震，眼神一瞬間風起雲湧，又很快雲淡風起起來，嘴角噙著疏離卻客套的笑容，靜靜地看了看洛先生，卻並沒有搭腔。
    洛先生的眼內閃過一絲失望，隨即又好像是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一樣整了整和服衣領，臉上又恢複成剛才那種冷凝的表情。
    “言，我記得你之前說過，戚宵現在已經六歲多了。正好這次洛澤是跟著我一塊兒回國的，我看他們年紀差距不大，不如就安排在一起玩好了。正好洛澤天天跟我抱怨無聊，這回戚宵來了正好和他做伴。”
    盡管是冰冷如初的語氣，然而其中的懇求意味居然讓懵懵懂懂的我都聽得絲絲分明。
    男人溫馴如小鹿般的瞳仁扭過來注視著我，裏麵的情緒快速翻卷著，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驀地，一雙令人心安的手掌按上我的肩，男人明媚地笑起來，“既然是洛公子，戚言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了。隻是希望洛先生不要嫌棄犬子的無禮才好。”
    聽完這句話，一直繃著臉的洛先生總算是放鬆了下來，有些欣喜地看著男人的臉，嘴裏輕聲念道，“言。。。。。。”
    剛想開口問問男人到底與他有什麼關係，竟然用如此親昵的字眼來稱呼他的名字，一直呆在身後默不作聲的成田忽然閃身上前，恭謹地朝我彎下腰，“那麼，就讓我來帶戚宵先生去見少爺好了。少爺在後室，見到你一定很開心。”
    說完，手臂溫柔卻強勢地朝我身後一揮，示意我跟著他離開。
    無可奈何地咽咽口水，剛想皺眉拒絕，就看見男人祈求的目光朝我這邊看過來，似乎藏著什麼無法言說的苦楚。
    心髒猛地一滯，幾乎脫口而出的“不”字瞬間就化為一個嚅囁的“好”字。
    一直冷眼看著我的洛先生這才綻放出一絲柔和的神情來，“成田，你帶他去洛澤那裏。告訴桑先生從今往後，戚宵的一切吃穿用度全都和洛澤一樣，洛澤有的戚宵也必然有一份！還有，千萬別讓人欺負戚宵，別讓人虧待他，知道麼？”
    “是，洛總，成田記下了。”
    我步履沉乏地跟著成田無可奈何地走了，最後一眼回頭，看到的隻有男人那張空洞而蒼涼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