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穿越了半個城，終於駛上了近郊的一條小路。
    道路兩旁的櫻花樹綠得有些開始頹敗了，間或夾雜著法國梧桐淺黃的葉子，讓秋天更加令人感覺蕭索。
    記憶裏有什麼東西像拔開了瓶塞的香檳一樣，一下子迸濺出來，鮮活生動得讓人心悸。
    。。。。。。
    第一次跟著男人離家，也是某一年秋天剛剛開始的日子。
    坐著當時還很鮮見的汽車穿越了整座城市，最終駛上了一條滿是櫻花樹的小路。
    這條路很長，長得讓人覺得有些單調，除去道路兩旁不斷蜿蜒而上幾乎遮擋住整個天幕的梧桐，並沒有其他吸引我的地方。
    梧桐的深處是道路的盡頭，一扇玄黑色的鑄鐵大門靜靜地在我們眼前半開著，那種不冷不熱的傲慢態度讓我即使處在很小的年紀，也敏感地察覺到那種盛氣淩人的氣場。
    心裏沒由來地有些排斥起這個新的地方來。
    汽車在進入大門後不知道行駛了多久，總算是把我們帶到了可以看見人煙的地方。
    遠遠地就看見有一群穿著整齊黑色西服的男人朝我們這邊一路小跑過來，黑色的太陽鏡覆在他們臉上，跟他們手上白得刺眼的手套一樣，散發著冷冷的溫度。
    車子停到了他們麵前，有人朝我們鞠了一躬，伸手將車門打開，然後微微垂下視線等待著我們走下去。
    男人一直握著我的手忽然抖了抖，掌心中開始滲出冷膩的汗珠，緊繃的嘴角泄露了他的不安。
    反手握了握他的手指，在他淡淡的驚詫中朝他笑了笑，他愣了愣，旋即朝我點頭微笑起來，眼內閃過清澈而溫煦的感激。
    幫我們拉開車門的男人大概三十多歲，健壯的體格將他一身黑色的西服撐得筆挺，漆黑的大框墨鏡下麵是一隻英挺的鼻子，嘴形微豐而堅毅，渾身散發著從容而淩厲的氣場。
    他看見男人臉上的笑容時，嘴角明顯一僵，隨即垂下頭來朝我們又鞠了一躬，“戚先生，路上辛苦了。”
    “哪裏的話。”男人朝他微笑起來，聲音溫柔而動聽，“我們是一路坐車過來的，哪裏來的辛苦可言？倒是怕麻煩了司機先生呢。”說完朝幫我們將行李搬下車的司機點點頭。
    “那麼，既然戚先生覺得不累，就請戚先生跟著在下到主屋去吧。洛總吩咐，要是戚先生來了就立刻去見他，不要在路上耽擱。”
    “那麼就麻煩成田先生了。”
    雖然他的視線被黑色墨鏡遮擋得嚴嚴實實，然而我卻清晰地感覺到他犀利如刀鋒般的視線在我臉上掃了一圈，又立刻退了回去，好像在確認什麼，堅毅的嘴角抿得很緊。
    男人牽著我的手在成田的帶領下朝一座院落走過去，後麵的幾個黑衣男子亦步亦趨地跟在我們身後，讓我頓時產生一種被壓迫監視的感覺。
    男人沒有說話，似乎對這種監禁一樣的視線毫無察覺，但是臉上的表情卻隱隱透著幾分陰沉，握著我的手指變得用力起來。
    穿過一條青色石子鋪成的小路，就進入一個開闊的庭院。
    竹編的大門敞開著，兩邊的圍欄裏種著蕨類植被和大叢的水仙。夾竹桃的花蕊還沒有凋謝，旁邊是整篇碧綠的竹林；低矮的灌木被修剪得整齊而恰到好處，一大株金色的桂花佇立在庭院中間，馥鬱而沁涼。
    穿過庭院，就是成田口中的主屋了。
    令我覺得非常驚奇的是，這居然是一幢日係的和式建築。單層的木屋建在立地七寸的地方，下麵用堅實厚重的圓木撐起地基，木質的門框上鑲著棉質的木門，青色的琉璃瓦在陽光的照射下透出清澈的芒光來，最讓人覺得好玩的是，有一處屋簷下麵，竟然掛著一隻晴雨娃娃。
    “這邊請，戚先生。”成田的聲音打消了我想去摸摸晴雨娃娃的念頭，跟著男人朝後麵走去。
    越過幾間穿堂屋，又跨過兩個長廊，成田的腳步忽然在一扇緊閉的木門前輕緩了下來，身體朝旁邊側身讓開，恭謹地用中指的關節輕叩木門一角。
    “洛總，戚先生他們過來了。”
    半晌，裏麵都沒有傳來一絲動靜，仿佛沒有人在一樣。
    我有些疑惑地抬眼看看男人，卻詫異地發現他眼裏的神情並沒有半分不悅，仿佛這是意料中的事，隻是臉色有些發白，眼神也有些恍惚和怔忪。
    又等了半天，成田抬頭看了看男人的臉色，解釋道：“不好意思，戚先生，洛總可能是在焚香祈禱，請您稍安勿躁。”語氣依然恭敬而客套，卻不露聲色地透出一絲輕嘲。
    話音剛落，木門裏麵忽然傳來“叮”的一聲金屬撞擊的輕響。
    等到這聲輕響的餘音消失，一個低沉的男聲驟然響起，“成田，讓他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