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他遲早死在這座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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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當陽而入,貫神闕而出,連上了。
京城斐此刻隻覺得身上仿佛有千百隻螞蟻,攪擾著人頻頻發抖,卻還咬牙堅挺著。
“劉夫人可清醒了?”
陸長風搖頭,“回王爺,哭暈過去兩次,還未清醒。”
“更衣,本王親自去提審。”
賀胥白想勸阻的話憋了回去,王爺金口一開,斷沒有收回的道理,他隻好想著在一旁照看陪同。
陸長風去屋外等候。
京城斐道:“小白,你不必與我同行,去將恭王府的管家給我捉來就好,此事隻有你去辦才穩妥。”
賀胥白為他整理外袍的動作微微一頓,“此時…是否太急了些?”
“我自有考量,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要早朝了,正是好時機,去做就是。”
“大牢那地方髒得很,王爺小心身子。”
縣尉的大牢內,昏暗肮髒,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爛的味道,混著潮濕的氣息一下子灌入鼻腔,五髒六腑都被熏的翻騰起來,地上凹凸不平,抬腿邁步,醃臢地麵上一簇簇細小灰土顆粒與鞋底相接發出刺耳的擦蹭聲,兩旁是被來人驚醒的要犯,各個長發披散又淩亂,灰土與血液凝在一起滿臉髒汙,抓著牢籠,叫冤聲一傳十,烏泱一片。
京城斐停在了一間牢房前,掩麵咳了幾聲,幽暗的油燈下,他垂著那雙似菩薩的眉眼,忽然笑了。
“小陸大人,讓你審人,你倒好吃好喝的伺候起來了?”
空牢房不多,劉奕的小妾,一位匠人,一位工頭,一位送石料的挑夫,還有青雲寺一位小沙彌,分開了關在兩間牢房中,他們其中有的見了京城斐跪下祈求開恩,連連叩頭,大喊冤枉,有的靜坐一旁閉目打坐,也有的耍起無賴來,但無一例外是他們身上都不見任何傷口。
陸長風道:“用刑…恐有屈打成招之嫌,劉江氏,入劉府已近十年,一直深受寵愛,張二寶,工部的匠人,不識字做了兩年的活計,平日…”
京城斐抬手打斷他的話,“依小陸大人高見,這五人都無可能了?”
陸長風拱手算是應下,京城斐冷笑道:“都拖去前頭刑房,將板子賞給他們,先互打二十板子,開開胃。”
陸長風人都驚了,他為官幾載,從前在地方上兢兢業業恪守本分,斷案雖少用酷刑,卻也並不是全然沒用過,卻從未聽聞如此刑罰。
叫未定案的疑犯執掌刑具,對另一位疑犯嚴刑拷打,若得不出想要的線索,那掌刑人會變成受刑人,以此類推,行刑時,旁人還都要看著。
此舉有違人倫,這位王爺的手段未免太狠毒,太暴虐。
“王爺,此舉禮法難容,萬萬不可!”
陸長風跪在肮髒的地上祈求他,京城斐見狀也隻是垂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人為民,本王為君。”
“忠君愛國,卻也不可行如此凶殘之道。王爺就算是為了皇家顏麵,也不能…”
“小陸大人剛正不阿,這很好啊…”
這不像是怒極反笑的語氣,而是一種感慨,陸長風扭回頭看他的背影,狐裘厚實,大到幾乎能將他整個人籠罩起來,他回想無意間看到過瑞安王脫下狐裘的模樣,久病的身子骨消瘦,分明是手握重權,卻好像風一吹就散了。
“你若有心,便請個大夫來,掌刑之人無經驗不知輕重沒有分寸,真死在牢中,不好交代。”
刑房中,京城斐往書案後一座,冷冷道了聲“開始”,便頭也不抬的的翻閱先前陸長風審訊時做的筆錄了。
推諉哀嚎不絕耳語,京城斐眼皮都不翻一下,五人身份地位不同,揮動板子的力氣和審訊手段也不同,這裏頭的門道很多,有好戲看。
小沙彌是在京城斐到訪青雲寺之後,去廂房帶著早點知會劉奕時,不慎撞見他與小妾在佛門重地行肮髒之事,氣的他拿起掃帚就打,曾有過肢體接觸和口角,挑夫則是昨日午後送石料,腳下不穩栽在劉奕身上,得了一頓痛罵,至於工頭和匠人,接觸之時在京城斐眼皮子底下,說得都是碑文之事。
京城斐最清楚不過了,此刻給這些人嚐點苦頭,稍後才好辦事。
“王爺,打過一輪了,那小和尚隻肯挨打,不肯打人。”
京城斐抬頭時,隻有劉江氏身上不見傷口,他頓時來了興趣,托著腮,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對劉江氏笑,“看來你受寵,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劉江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梨花帶雨淒淒切切,“王爺,我離去時我家老爺還好好的,妾身真不知…”
京城斐聽到了腳步聲,示意她住口,不遠處賀胥白幾乎是拖行著一位身著錦袍的中年男人,進了刑房。
男人不慌不忙整理起衣裳來,而後才略施一禮,昂著頭滿眼不屑,透著一股找死的味兒,“拜見瑞安王。”
京城斐並不在意,“你叫…”
“王旺福,小人知道瑞安王要問什麼,那日我去劉府,是去詢問案情,此事在路上,我與賀將軍說了不下十遍。”
京城斐望向劉江氏,她連忙道:“是,是有此事,但王管家與我家老爺在書房相談許久,還特意支開了妾身,具體說了什麼,妾身無從而知啊!”
王旺福斜斜的看她一眼,嚇得劉江氏往後縮縮身子,他繼續道:“信與不信還不在王爺一念之間,小人敢問王爺,您將小人帶來此處,您王叔可知曉?打狗也要看主人!”
京城斐忽然大笑,笑得急了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的眼角擠出眼淚來,賀胥白焦急俯身查看,被人按住肩頭製止。
“小白,你瞧瞧,現在什麼狗都敢在本王麵前撒野了。”京城斐的笑容戛然而止,厲聲質問,“你的主人是恭王,還是當今聖上!”
這一問嚇得王旺福跪倒在地,啞口不言,京城斐隨即換上了一副溫和模樣道:“諸位可是覺得板子挨的冤了?放心,這口氣會讓諸位出的,我們王管家知道不少內幕,誰若能從他口中撬出線索來,本王非但無罪釋放,還賞銀千兩,刑房的器具,諸位隨意,給諸位兩日。”
說罷,京城斐轉身就走,王旺福在後頭急了,大罵他這是濫用私刑,一直守在外頭的陸長風也明白了些什麼,卻還是皺著眉,對他此舉並不認同。
“小陸大人,賀將軍的人馬會守在大牢,恭王府無論是來要人還是探監,一律拒之門外。”
陸長風道:“可是王爺…”
“有些板子不落在人身上是不知疼的,靠小陸大人的循循善誘,那本王的腦袋早就搬家啦,在玉京做官可不比地方,小陸大人,官運亨通。”
清晨天光微亮,又下起了雪,累了一晚上京城斐並未去上朝,他此刻隻想回去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賀胥白將人送進馬車,也一道坐了進去。
京城斐就湊到他身邊去,懶洋洋倒在人肩頭,賀胥白僵直身體,一動也不敢動。
“你放鬆些…太硬了,我好累想睡一下。”
“…是。”
賀胥白見他另一側肩頭的狐裘要滑落下去,小心翼翼伸手去提,這動作好像是要將人摟入懷中,他一下就緊張起來,心口發熱躁動不安。
京城斐抬起頭來,眸中很是幽怨,“我難道是個聾子?”
賀胥白捂著心口,一言不發,京城斐也沒了困意,“既是活物,又能精準傷人,很顯然真凶能夠操控,你我曾見過西域舞蛇人以音律禦蛇,但劉奕死前,我沒有聽到奏樂聲。”
“所以王爺認為劉奕身上有別的東西,吸引了那活物,故而與他有過接觸的人要嚴查?”
京城斐點頭,“要仵作現在就將劉奕的肚子剖開,不然本王要了他的腦袋,我倒要看看他肚子裏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賀胥白點頭應下,“等劉夫人醒了,王爺想見他我也立馬安排,隻不過您要先吃些東西,好好休息。”
京城斐哼了兩聲,眉眼一瞥,嫌他無趣,賀胥白見慣他如此,自顧自往下說著,“知王爺偏愛市井的吃食,已經吩咐人出去買煎餅果子了。”
“但今日有些想吃雪霽羹了…”
賀胥白無奈搖頭,“這冬日去哪裏尋芙蓉花呢,王爺這不是難為人麼?”
他回頭,發現京城斐已經靠在一邊睡了過去,賀胥白見狀膽子也大了起來,展臂將人摟入懷中,這幾日奔走,王爺好像又瘦了,年裏和告假的那些日子,分明已經養起來了的。
權勢滔天的瑞安王,當今聖上最疼愛的弟弟,被困在繁華似錦的玉京城中,這玉京城吃人不吐骨頭,瑞安王心氣兒之高又不肯隨波逐流,皇命不可違,他每做一件違心事,就將自己折磨到夜不能寐茶飯不思,麵上還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他遲早會死在這座城裏。
車攆停下,攔車的是宮中內侍,頂著鵝毛大雪,畢恭畢敬的在外行禮。
“這真是巧事,沒想到能在此處就遇見瑞安王與賀將軍。”
賀胥白回頭望了一眼京城斐,壓低嗓音問道:“公公何事?”
“聖上想念瑞安王了,特命咱家來請王爺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