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何生良徹底清醒了，感覺到肚子一陣咕咕，說了一句：“我想吃飯。”四肢開始聽招呼了，身體還是軟綿綿的。
    鄭雅潔從病號灶打來一碗雞蛋麵條，扶他半坐起來。他接過麵條，三下二下就吃了個幹淨，嘖了嘖嘴說：“要是再加點兒醋就更好了。”
    躺在隔壁床上的賀十一眼睛睜開了，動了動他那腫得發亮的嘴，手也抬了一下，鄭雅潔看到後，笑道：“你總算睜開眼睛了，不過，現在還不能吃飯，已經給你輸營養液了，等嘴好了再吃。”
    何生良納悶地看著賀十一問道：“你怎麼也在這兒？”
    賀十一眨眨眼。
    鄭雅潔說道：“你被蛇咬傷是他及時發現的，用嘴巴給你吸毒，又把你背到這裏，要不是他，你的小命說不定就沒了？”
    何生良感動地說道：“謝謝！十一，謝謝你！”
    “不要多說話，你現在需要靜養！”鄭雅潔說道。
    第二天是周一，衛生隊長和幾個醫生都過來查房。
    何生良是靜養過來了，精神明顯好多了，而半坐著的賀十一嘴和臉上的腫脹似乎一點沒見消下去。
    鄭雅潔把病曆夾遞給衛生隊長，皺起眉頭說道：“這個被咬的到比沒被咬的好得快？”
    衛生隊長問何生良，“你們前天晚上是不是食堂會餐喝酒了？”
    “前天晚上？是啊，喝的是米酒。”
    “除了米酒，沒有喝別的酒嗎？”
    何生良點了點頭。部隊到了臨山機場後，地勤灶會餐從來都是喝米酒。
    “你喝了多少？”
    “兩碗吧！”何生良答道。
    “米酒？按說酒精含量沒有多少？而且是昨天下午查的血，中毒已經過去將近二十個小時了？”衛生隊長看著賀十一，問道“米酒這東西喝上去甜甜的，一時貪喝，恐怕沒少喝吧？”
    賀十一點了點頭。
    “我估計至少得有六七碗，不然血液化驗中不會有這麼濃的酒精成分？跟我說實話，喝了有多少碗？”
    賀十一把兩個食指交叉。
    在場的醫生都驚呆了。
    “十碗？什麼樣的碗，十碗？”郱雅潔驚訝地問道。
    “地勤灶的碗還能小了？這麼大的碗！”衛生隊長用手比劃了一下，“你小子真把自己當武鬆了，十碗不過崗？虎到沒打成，成了打蛇英雄了！”說得大家都笑了。
    “不過，”衛生隊長接著說道，“問題就出在這兒！這種食堂自製的米酒後勁很大，酒精更容易使毒素加快揮發，導致病情加重的，往往喝酒的人被毒蛇咬了更不容易救治。小何酒喝得少，被毒蛇咬了，毒液大部分被他吸出來了，又綁紮了傷口，毒液揮發的不嚴重。而這個小賀酒喝得多，毒液吸得多，雖然都吐出去了，但是酒精也加快了毒素的揮發，所以好得要慢。這樣，抗毒血清繼續用，加打一瓶葡萄糖，同時加一些利尿的藥物。”
    三天後，賀十一的腫脹總算消下去了，原本有些變形的臉看上去還顯得發青，隻是能夠張嘴說話和吃飯了。
    鄭雅潔鬆了一口氣，笑道：“你總算是活過來了！”
    “老子就是死也不能這麼窩窩囊囊地死了！”
    “三天沒吃飯了，先吃一點兒麵條吧!”
    賀十一這才覺得肚子一直咕咕的叫，嘴裏早就流著口水了。他高興地從鄭雅潔手上接過一碗雞蛋麵條，二話不說稀裏糊魯地吃下去，抹了下嘴：“再來一碗！”
    鄭雅潔笑道：“瞧你那副饞相！你剛剛能吃飯，一下子不能吃得太多了，一點點兒來。”
    何生良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腿已經消腫，傷口複原得很快，不用吃流食了，看著賀十一吃麵條，嘖了嘖嘴：“還是麵條好吃！我天天吃都不膩，再加點醋就更帶勁兒了！”
    賀十一知道他喜歡吃麵條，每次食堂做麵條，他都能吃上兩大碗，用掉半瓶子醋。
    鄭雅潔問道：“你幹嗎喝那麼多的酒，10大碗？你這肚子真能裝得下？”
    “心情不痛快！”他實話實說。
    “什麼事會讓你心情不痛快？”鄭雅潔笑問道。
    賀十一看了一眼何生良：“不說了！”他是不想當何生良的麵說。
    鄭雅潔是極聰明的，當然也不再追問。
    這時，一陣“嗒嗒”的聲音在病房門口停下，門被“呯”的一聲打開，人還沒進來，聲音先進來了：“賀十一呢？聽說你與毒蛇來了個親密接吻？”
    “喲，老曹！你怎麼在這兒呢？”賀十一興奮地叫道。
    “小聲點兒，這是病房。”鄭雅潔提醒道：“他是昨天到的！”
    曹元華拄著一根拐杖進來了，後麵跟著他的老婆王桂馥。
    “打不死的吳瓊花我還活在人間！”曹元華豪氣地說道，這是京劇《紅色娘子軍》中的台詞。
    鄭雅潔搬個凳子讓曹元華坐下。
    “腿怎麼樣了？從東北過來的？”賀十一問道。
    “上前線怎麼能沒有我曹元華呢？”他用拐杖敲了下地板。
    曹元華在浦城機場衛生隊做了半月板摘除手術後，靜脈中出現了血栓，差一點就把一條腿給鋸了去。後轉到D城的空軍醫院用進口藥物做溶栓治療，病情雖然好了，但腿部功能康複還需要一段時間。聽說部隊已到福建輪戰，他天天鬧著要出院去福建，醫院經不住他鬧，請示戰區空軍後，才同意他來福建。
    何生良小心地問了一句：“老曹，還能飛嗎？”
    “能飛嗎？把你那個嗎不要了，能飛！不能飛我還來前線幹嗎？”
    同樣是生死邊緣走了一遭，曹元華仍然能夠上天飛行，賀十一卻選飛無望，他不由地感慨道：“老曹命好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王桂馥也歎道：“他呀，有什麼後福，能活過來就不錯了！”她個頭不高，圓圓的臉總是給人一副憐愛相。她知道，對曹元華來說，能夠保住一條腿，保住了能夠恢複正常行走功能就是萬幸了，能不能飛行還要看康複的情況再定。
    鄭雅潔當然知道這個情況，看著王桂馥不說話。
    曹元華在別人的麵前咋咋呼呼的，對老婆卻是言聽計從，聽王桂馥這麼一說，涎著臉說道：“那是，我不想有什麼後福，好好活著。對了，還沒給你們介紹，這是貴夫人！”
    賀十一和何生良連忙叫“嫂子好！”
    曹元華對王桂馥介紹說道：“何生良，這是賀十一，我經常跟你說起過的，將來也是飛行的材料！”
    賀十一連忙應道：“別提了，將來飛不起來了！”
    “怎麼會呢，別泄氣呀？”曹元華不解地問道。
    賀十一歎了口氣：“空軍不再從部隊直接招收飛行員了，仍從地方高中畢業生中招收。”
    鄭雅潔明白他為什麼心情不愉快了，忙問道：“這是真的嗎，你聽誰說的？”
    “我爸來信說的。”
    “噢，我明白了！”曹元華點著頭說道，“空軍近兩年的飛行事故，大多都出在從部隊直接招收的飛行員身上，這些人受過部隊教育，軍政素質比較好，所以航校培訓時間比高中畢業生要短，但是文化素質和身體素質還是有差距的。早有這方麵的傳聞，現在看來是真的了！”
    “斷了我的飛行夢，絕了我的英雄望！”賀十一仰頭說道。
    “你喝了那麼多的酒，就是因為這個呀？”鄭雅潔說道。
    “喝酒，喝什麼酒？”曹元華不解。
    “我爸來信那天正趕上食堂會餐，心情不好，多喝了幾碗。”
    “酒喝多了，又用嘴吸出蛇毒，所以他的中毒症狀要比何生良嚴重得多。”鄭雅潔說道。
    曹元華理解他的心情，頓了片刻，慢慢說道：“你小子當不了飛行員太可惜了，可惜！不過，這也不一定是什麼壞事，你也大可不必那麼悲觀。英雄是不論出身的！你小子聰明好學，想法獨特，思路敏捷，幹什麼都會幹好的！”
    王桂馥插話道：“是啊！你用嘴吸出蛇毒，如果是我的話，見了蛇都害怕，更別說用嘴去吸蛇毒了？依我說，你這就算得上是英雄行為，雷鋒精神再現了！”
    “對！貴夫人說得對！我什麼動物都不怕，就是怕蛇，那玩藝兒看著都讓人……”曹元華身上有些噤顫。
    賀十一不以為然：“那算什麼？當時也是沒別的辦法了。”
    鄭雅潔說道：“我們上醫校時學過很多處置毒蛇咬傷的辦法，唯獨沒有用嘴吸出毒液。你能想到並做到，這就是常人所不及，不顧自己性命救人於危難，也可算是英雄行為，你們中隊不是給你嘉獎了嗎？”她是想勸慰賀十一。
    “鄭醫生說的有道理！事不在大小，平凡之中出英雄。”曹元華接著說道。
    賀十一苦笑道：“打住，打住吧！你們把我說得有點……有點太高尚了！我那隻是很偶然的撞見，別人撞見也會這麼做的。”
    “這可未必！如果是我、或者貴夫人撞見了，大不了把他背起來往衛生隊跑，用嘴去吸出毒液來？想都不敢想！偶然？偶然中有必然，你小子哲學比我學得好。”
    賀十一讓他們說得心情有些釋然了：“你們跑這來給我做思想工作來了，謝了，謝謝！”轉而問道，“老曹，你什麼時候還能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