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良這幾天的情緒非常低沉，腿上的傷不算嚴重，自己一瘸一拐地到衛生所換了兩次藥，傷口很快就好了。這次檢討沒有讓賀十一替他寫，不是不想，而是賀十一不在中隊，還在值班室。好在他自己也傷了皮肉，大家隻是對他放鬆了戰備之弦提出批評，他虛心地接受，檢討順利地通過了。心情還是好不起來，他自己也說不出因為什麼。
    戰備值班交班後，晚上洗完漱，在通鋪上的麵，賀十一看了看他的腿，有一塊不大不小的新鮮傷疤，安慰道：“這算什麼，你看我這兒，”指著自己腿上的幾處傷疤，“全是踢球傷的。再說了，你又沒傷在臉上，不影響形象，不妨礙你將來找城市姑娘的！”
    何生良沒吭氣。
    賀十一見他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繼續說道：“你也別想多了，檢討不是通過了嗎！團長說了，在哪兒跌倒的在哪兒爬起來，就怕跌倒了不想爬起來！你別背什麼思想包袱，想開點兒，吸取教訓就是了！”
    何生良嘟嚷一句：“在哪兒跌倒的在哪兒爬起來！”
    賀十一忽然想起什麼，悄聲問道：“唉，對了？你當時摔倒了怎麼沒有馬上就爬起來，反而趴在地上了？”
    何生良左右看看，小聲地實話實說：“我當時就想著擋住沈嘉偉，摔倒了正好擋住他的路了，再說了，感覺趴在草地上挺舒服的，就沒有馬上爬起來。”
    賀十一笑了：“你就是團長說的那個跌倒了不想爬起來的。”
    “團長怎麼知道我跌倒了不想爬起來？”何生良有點納悶。
    “人家是團長，怎麼能不知道？”賀十一想逗他了。
    “一準是你們幾個告狀的？不然團長怎麼會知道？”他有點急了。
    “你小子不經逗！團長說的意思是犯錯誤不要緊，就怕犯了錯誤不吸取教訓，形象比喻地說，在哪兒跌倒的在哪兒爬起來，怕就怕跌倒了不想爬起來，不是特指你摔倒了賴在那兒不想起來。”
    “真是這個意思！”何生良半信半疑。
    “騙你是食堂後麵的！”
    何生良鬆了一口氣，想了想，問道：“老曹現在怎麼樣了？聽說動手術了，摘了什麼板？不會影響飛行吧？”
    “一般不會，二般就難說了。”他歎了一口氣。
    何生良見他不象是開玩笑的樣子，問道：“二般就難說了是什麼意思？”
    “看恢複情況了，恢複得好不影響飛行，恢複不好，不好說。”
    “什麼時間休息了，我跟你去看看他，怎麼樣？”
    “你能走那麼遠的路？”
    “行！”
    夏天的機場，水泥跑道熱得烤人，銀色的飛機鋁皮被太陽曬得摸上去燙手。為了遮陽，機務人員每人發了一頂草帽，幹部和老兵大多都帶上一副墨鏡保護眼睛。一天飛行訓練下來，身上的汗幹了又出，出了又幹，藍色夾克工作服上出現一片白白的汗漬。夏天洗澡同冬天一樣，每周一次熱水澡，平時隻能洗涼水澡了。偏偏浦城機場到了夏天什麼摸上去都熱，唯獨自來水是冰涼冰涼的紮手。一盤涼水從頭衝到腳，渾身都要涼得打激淩。
    每天晚上賀十一他們隻能把毛巾蘸濕了，把身上的汗擦洗幹淨，總覺得不象用水從上到下衝一下來得過癮。賀十一幹脆早上上機場之前，接滿一盤水放在門外太陽地上曬熱，晚上回來抓緊時間用微熱的水衝一下。大家見他這個方法比較好，紛紛效仿。可是，宿舍門口放一個臉盆不怎麼引人注意，大白天擺滿了臉盆，嚴重影響營區的整潔美觀，軍務部門出麵製止了。
    臉盆不讓放了，賀十一開始動起腦筋了。他發現機庫旁邊堆放著幾個報廢的殲五副油箱，就問指導員賀貴才：“報廢的殲五副油箱還回收嗎？”
    賀貴才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以前要回收的，現在沒有殲五了，報廢的副油箱也就沒什麼用了。”
    “咱們能不能拉回幾個來？”
    “你要它幹什麼用？”
    “這飛機蒙皮能曬得燙手，我想，把副油箱裏裝滿水也能曬熱了，夏天就可以洗澡了？”
    顧兵想了想：“飛機蒙皮是銀白色的，反光性很好，蒙皮表麵摸著熱，裏麵不一定很熱。”
    “這還不好辦！把油箱上麵漆成黑色的不就吸光了嗎？我初步算了一下，一個殲五副油箱容量是400升，就算煤油的比重比水輕，裝水的話少說怎麼也能裝350升水，2個副油箱是700升，按每人每次用10升水洗澡，咱們中隊70個人足夠用了。”
    賀貴才拍著桌子說道：“你這個主意好！好吧，我跟四中隊領導說一下，你跟顧兵兩人去食堂找個三輪車來，到機庫拉兩個回來，好好挑一挑，要好的！我安排幾個人，在後麵半山腰上搭個架子，把副油箱清洗幹淨後放在架子上，接上水管，就是太陽能熱水器。”
    鋁合金的殲五副油箱個頭不大，重量很輕，一個就能扛著走了。賀十一和顧兵很快就挑了兩個最好的副油箱拉了回來，上麵漆上黑漆，兩個副油箱並排固定在高高的架子上，黑漆麵朝上，遠遠看上去，更象兩枚偽裝很好的防空導彈。
    第二天，機務二中隊的人美美地洗上了熱水澡，隻是熱水中稍帶有說不清是煤油還是油漆的味道。
    其他外場機務中隊和後勤連隊都發現了二中隊的這個秘密，於是，報廢的殲五副油箱很快被搶得一空，高高架起兩個並排的塗上黑漆的副油箱，在機場到處可見。氣象台一幫女的動手慢了，隻搶到了一個，在氣象台高處隻能架起一個來。
    內場的部隊找不到副油箱了，想什麼辦法的都有，有用汽油桶的，有用鐵皮焊成水櫃的，五花八門，當然最好的辦法是到囡囡河中洗河水浴。
    很快，從偵聽到的北麵的敵情通報中得知：中國空軍在浦城機場秘密裝備了一種未知型號的新型防空導彈，形狀類似“冥河”式岸對艦導彈，有兩聯裝的，也有一聯裝的，數量達幾十枚，說明該武器已經批量生產。
    我戰區空軍情報部十分重視，馬上打電話到浦城機場詢問是怎麼回事，師裏如實具報。很快，此項技術在戰區空軍內迅速全麵推廣，東北機場夏天洗澡的問題迎刃而解了，每年節省的燃煤以數千噸計。部隊官兵已不考究此項發明的版權歸功於誰，隻感謝北麵虎視耽耽的“可愛”的對手。
    據說，北麵的敵情通報又來了：前報中國浦城機場裝備未知型號的防空導彈經查有誤，係用米格17副油箱改裝的利用太陽加熱洗澡水的裝置。後來我方偵察發現，北麵的各前線機場也都有了此裝置，普及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賀十一做夢也沒想到甚至永遠也不會知道，他的一個極其簡單的小小創意竟會產生如此連鎖效應且影響深遠。此是後話，不再贅述。
    星期天休息，賀十一、顧兵、沈嘉偉和何生良一同到內場衛生隊去看曹元華。
    在幾個飛行員的專用病房中找了一圈，沒有發現曹元華，賀十一連忙向值班的護士詢問道：“曹元華呢？159的飛行員，出院了嗎？”
    值班護士打量了他們幾個一眼，說道：“出院，你們怎麼還不知道？病情加重，轉到D城的空軍醫院去了！”
    他們幾個人頓時一愣，賀十一不相信：“病情加重，怎麼可能啊？”
    值班護士瞪了他一眼，哼道：“怎麼不可能？”
    “……”賀十一欲說什麼，顧兵拉了他一把，小聲說道：“找菲菲和雅潔問一下情況。”
    衛生隊的女兵宿舍在二樓盡頭，樓道上專門做了鐵柵欄，白天宿舍沒人時從外麵上鎖，晚上從裏麵插上。
    今天是星期天，門是敞開的。
    幾個大小夥子拎著罐頭沒敢冒然進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目光都集中在賀十一身上。
    沈嘉偉捅了他一下：“探監的來了，獄監嚎一嗓子啦？”
    賀十一又挨個看了看他們，笑道：“我怎麼又成獄監了？行，又是我出頭！”清清嗓子，大聲說道：“請問鄭雅潔和於菲菲在嗎？”
    在宿舍裏看書的鄭雅潔和在洗漱間洗衣服的於菲菲同時探出頭來，於菲菲驚喜道：“是你們幾個呀？怎麼不進來呀？”
    沈嘉偉微笑道：“探監來了，不打聲招呼，怎麼好隨便進來？”
    於菲菲啐道：“什麼探監，把我們說成什麼了？”
    顧兵笑道：“看到這個鐵柵欄，讓人想起監獄了！”
    鄭雅潔說道：“探監就探監吧，快進來，我的房間有人，菲菲那兒呢？”
    “就我一人，進來吧？”
    顧兵、沈嘉偉、何生良進到一個女兵宿舍，眼睛不夠使地四處打量。賀十一來過這個宿舍，自然不象他們三個那樣，而是隨口問道：“就你一人，戈軍呢？”他知道於菲菲和戈軍在一個宿舍。
    “出去了，剛才甫克來找她，倆人出去了，不知跑哪兒去了？”
    鄭雅潔搬過來兩個方凳，讓他們坐下，問道：“你們怎麼來了？”看到他們拎的東西，“來看病號的，看誰呀？”
    “曹元華，聽說病重轉院了，怎麼會病重呢？”賀十一坐下後問道。
    “曹元華啊？左腿半月板摘除，徐隊長手術做得非常好，誰知出現術後並發症，腿部靜脈發現了栓塞，給你們團報病危了。”鄭雅潔歎了一口氣。
    “什麼，病危？”幾個人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