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大海穿著一身綠色抗荷飛行服，這是飛高空特技必備的，渾身緊繃繃地象個外星人。
    機械師大老王向他敬禮報告：“報告機長，13號飛機準備完畢，請你接收!”
    褚大海回禮後，照例圍著飛機轉了一圈，看看起落架、副翼、襟翼、水平尾翼、垂直尾翼，進氣道等。
    大老王見賀十一還撅著屁股趴在座艙那兒不下來，在下麵催促道：“賀十一你磨磳什麼呢？團長來了，飛機馬上起飛了，別瞎耽誤工夫!”
    沒時間了!他腦子飛快地過了一下：好在是掉在座椅下麵，那是一層鋁皮包著防彈鋼板，不是關鍵的部位，隻要它卡在那裏不動就沒事，等飛機落地後再想辦法找出來，實在不行再拆卸座椅。他懊悔地從工作梯上下來。
    褚大海沒注意他的情緒，笑盈盈地同他打招呼：“十一，劉老師跟我說起過你，她對你印象非常好，說你學毛著學得很好，也很有思想。”
    賀十一還想著鋼筆的事，隻怏怏地說道：“劉老師對我幫助很大。”
    褚大海上了工作梯，跨進座艙，接著說道：“有時間去看看她，到生產隊也行，到家裏也行。”
    飛行慢慢滑入主跑道，加大油門，呼嘯著起飛了。
    賀十一忐忑不安地看著飛機消失在跑道盡頭。
    座艙中的褚大海打開加力，隻用了一分二十秒的時間就爬升到一萬二千多米的高空。
    天氣明朗，萬裏無雲，萬米高空上空氣稀薄，能見度非常好，周圍的一切湛藍得透明，褚大海每每飛到這個高度都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他帶上氧氣麵罩，熟練地操縱飛機，開始做著各種規定的複雜特技動作，上升翻滾、左右橫滾、斜筋鬥、8字筋鬥，等等，單機高空複雜特技最大的特點是自由度大，空曠的藍天任我自由馳騁，把殲六飛機良好的機動性能發揮到極致，但也要求飛行員注意力高度集中，操縱動作精準到位，如果動作過大過猛，出現一絲差錯，就可能導致飛機失速進入螺旋狀態。殲六飛機速度大，一旦進入螺旋狀態，飛機很難控製，處理處置不及時再失去跳傘高度，結果就是一等事故，機毀人亡。褚大海飛殲六有六七年了，對其機動性能了如指掌，操縱動作非常熟練規範。此刻他全神貫注地控製著飛機，靈活自如地做著各種規定動作，座艙中偶爾傳出的異樣聲響也絲毫沒有分散他的注意力。
    當他把飛機拉成90度的大迎角準備倒扣過來成大筋鬥時，座艙裏異樣的聲響更大了，象是有什麼東西在來回滾動，這引起了他的警覺，而此時又是最不能分散注意力的時候，必須做完這個動作才能再看看出了什麼情況。他眼睛緊盯著儀表盤上陀螺儀，左手輕推油門，右手繼續慢慢向後拉杆，使飛機沿著平滑的曲線倒扣過來。
    當整個飛機倒扣過來，褚大海正準備由向後拉杆改為向前推杆，作筋鬥動作時，隻聽座艙中“當啷”一聲響，一個小東西出現他頭頂上的座艙蓋上，嚇了他一跳。
    他仔細一看，竟是一枝鋼筆，他知道，如果此時繼續完成這個動作，改變飛機現有姿態，這個小東西又會滾落到座艙裏，萬一卡在操作係統的什麼部位是很危險的。不容多想，他迅速做出正確反應：右手穩住駕駛杆，繼續保持飛機向前倒飛的姿態，左手把鋼筆拾起來後，將其固定在沒有口袋的抗荷服上，然後回到油門上，繼續完成了全部動作。
    飛機改成平飛後，他低頭看了看固定在胸前的鋼筆，心想，這支鋼筆不是他的，就是他的，按照規定也不能帶鋼筆上飛機，準是機務中隊哪個大意的小子幹的事。這是一支“英雄”牌鋼筆，是名牌，機務人員當中用這種鋼筆的人不會很多。他又想起臨上飛機前賀十一撅著屁股趴在座艙前的樣子，說不定就是這小子掉的，他笑了笑。硬物掉進座艙不算是大錯，誰都有不小心的時候，但是，沒有報告並被帶上了天，這對機務人員來說就是很嚴重的過錯，他褚大海不是不知道這個過錯的利害權輕。
    問題偏偏出在賀十一這個小新兵的身上，如果因此而背上一個什麼處分，對他來說不啻於是個沉重的打擊。這個小新兵能鑽研，有思想，肯吃苦，是個好苗子。在完成其他動作後，飛機落地前，他想好了怎樣處理此事。
    賀十一在著陸線上看著13號飛機穩穩地落了地，心裏的那塊石頭也落了地。還好，飛機總算沒出事，安全地飛回來了。他想起一句誰說過的話：“要細心，粗枝大葉不行，粗枝大葉往往搞錯!”還有一句“白求恩同誌是個醫生，……對技術精益求精……”他想起來了，這是毛主席的話。
    飛機拉到滑行道上做再次出動準備時，褚大海從牽引車下來，把賀十一叫到了一邊，從飛行地圖夾中取出那枝鋼筆，問道：“這是你的嗎？”
    賀十一非常驚訝這鋼筆怎麼會在團長的手上，團長是怎麼找到的？他張著嘴看著團長：“是的!”
    “你的鋼筆怎麼跑到座艙裏去了？”
    “不小心掉到座椅下麵了。”他低下頭答道。
    “掉了怎麼不報告？在起飛前把它找出來？”
    “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這個時候脫座椅找鋼筆，會影響整個飛行計劃的，也挺丟人的，我當時想這麼一個小東西……，又是座椅下麵……”
    “這麼個小東西掉到座椅下麵對飛行安全無大礙，是吧？”
    賀十一沒吭聲。
    “僥幸心理!”褚大海聲音高了，“我們要求機務工作要做到萬無一失，指的就是在飛機上天前必須保證萬無一失。鋼筆不小心掉了，報告領導，暫停飛行，把它找出來不就沒事了嗎，在地麵上把問題解決了？你小子光想著自己的麵子，害怕丟人了是不是？”
    賀十一點點頭。
    褚大海很嚴厲地說道：“是你的麵子要緊，還是飛行安全要緊啊？是一時疏忽，臨時改變飛行計劃的後果嚴重，還是沒有報告，帶著鋼筆上天的後果嚴重啊？過錯的性質是不一樣的。犯了錯誤不可怕，怕的是不能正確認識錯誤，及時改正錯誤。”
    賀十一抬起頭，挺了挺身子說道：“團長，我錯了，接受批評和處分。”
    “批評也好，處分也好，都是一種警示，重要的是要從中看到問題的根源在哪兒!機務工作作風強調的是說老實話，辦老實事，做老實人，你這要麵子的想法是萬萬要不得的!”
    “明白了，團長!”
    褚大海把鋼筆還給他，笑道：“這個還給你，保管好了，不要再到處掉了！先幹工作，不要麻痹大意，我說的話好好想一想，一會兒找你們中隊長指導員彙報，做自我批評。”
    賀十一接過鋼筆，舉手敬禮：“是!”
    褚大海還禮後走了。
    這一切被在不遠處的何生良看到了，他很納悶團長單獨把賀十一拉到一邊去了，看到團長手裏拿著一枝鋼筆，好象很嚴厲地說著什麼。他好奇地想聽到他們說什麼，悄悄往這邊挪了幾步，偶爾聽到團長說僥幸心理……犯了錯誤不可怕……，賀十一說接受批評處分什麼的，最後見團長將鋼筆給了賀十一，賀十一又規規矩矩的敬禮。他猜想，準是賀十一出什麼錯讓團長抓住了，想著起飛前賀十一撅著屁股趴在座艙前的樣子，別是找什麼東西吧？興許就是找鋼筆!
    團長很快在起飛線上找到指導員賀貴才，把事情經過給他說了，然後特意交待道：“好在事情不大，也沒造成什麼後果，我已經批評過他了，讓他一會來找你彙報，做自我批評。你跟他單獨談談，批評一頓就行了，一個小新兵，也積極要求進步。”
    賀貴才說道：“團長，我明白了!”
    團長走後，賀十一真想把手裏的鋼筆遠遠地扔了。這時，何生良走過來，神神秘秘地悄聲問道：“團長找你有什麼事？”
    賀十一看著他那神秘的樣子，沒好氣地說道：“你問那麼多幹啥？”
    “問問有什麼不行？你這鋼筆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沒怎麼回事？你要是喜歡送你了!”
    何生良象是被燙了一下似的，沒接他遞過來的鋼筆，說道：“我可不敢要!我聽團長說什麼僥幸心理……犯錯誤不可怕的……”
    賀十一有些反感地說道：“你是不是有偷聽別人談話的癖好？從小聽人家新房牆腳時養成的習慣吧？”平時他經常聽何生良講在農村聽結婚新房牆角的事。
    何生良連忙解釋道：“我這可不是偷聽的，我隻是看到團長單獨叫你去，覺得好奇，往這邊走走，也就聽到那麼一兩句。”
    賀十一猜想何生良可能知道這事了，想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他，又想想，沒說出口，朝飛機走去。
    何生良跟在他後麵，小聲說道：“其實你不說我也能猜出個大概來，不過，你放心，影響你進步的事我也是不會幹的，向毛主席保證!”
    賀十一回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心裏卻說，行，小子!咱倆誰也不欠誰的了。
    到了起飛線，他抽空找到賀貴才，耷拉著腦袋說道：“指導員，我有事向您彙報。”
    “說吧，什麼事？”
    賀十一把鋼筆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後，接著說道：“不知團長是怎麼找到的？剛才團長已經批評我了，讓我向您彙報，做自我批評。”
    賀貴才忍住笑說道：“飛機在空中不斷改變姿態，那鋼筆還不從座椅下麵滾出來，如果滾到操作係統部位卡住了，那會出現什麼嚴重後果你想過嗎？”
    “我想它在座椅下麵卡住了，不會到處亂滾的。”他嚅嚅地說道。
    “這就是僥幸心理在作怪，做機務工作最要不得這個僥幸心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沒錯，它有可能卡在座椅下麵不動，但是也有可能從座椅下麵滾出來。你認為隻存在一種可能，這就是主觀主義。你認為它不會滾動，結果呢？----做機務工作要求我們想到各種可能，而且必須從最壞的可能出發，所有可能出現的問題都必須解決在地麵上，不能帶到空中去，這也是我們反複強調的。你的問題是兩個：一是僥幸心理，二是要麵子心理。團長已經批評過你了，道理也給你講過了，你要認真從這件事中吸取教訓，以後看到這支鋼筆，就想到所犯的錯誤，不斷提醒自己少犯錯誤。回去後寫份檢討交到我那兒去!”
    “是!”又是寫檢討，不到一年的時間，這已經是寫第幾個檢討了，他心裏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