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十一與顧兵兩人同為學習上的恔恔者，非常要好又互不服氣，同等的聰明又各有長處。賀十一生性要強，恃才傲物，敢說敢做，對人的喜惡都表現在臉上。顧兵則顯得穩重，實在，說話做事比較能夠拿捏分寸，較之賀十一更有人緣。同樣是指出別人的不足，賀十一說話稍顯尖刻，火藥味濃，顧兵則既直接又讓人能夠接受，用班主任蔣老師的話說，賀十一是“虎氣十足”，顧兵是“既有虎氣又有猴氣”。但賀十一對顧兵最不滿意的就是他總喜歡對別人的做人做事指指點點，太象“教師爺”了。賀十一認為虎氣十足沒有什麼不好，憑自己本事幹，餓死不要飯，想說就說，想做就做，瀟瀟灑灑，活得真實，不委曲自己。他雖然很鄙視給人送煙送酒這類事情，但是為了跟老楊套近乎，也不得不為之了。
    他皺著眉說道：“花錢我不怕，大不了送他兩包”牡丹”煙？”
    “牡丹”煙是服務社能夠買到的最好的香煙了，他買了兩包回來。可怎麼給、什麼時候給、以什麼理由給卻讓他犯難了。當別人麵給顯然不合適，沒什麼來由就給他兩包煙會讓他心裏有想法，也顯得自已太下賤，沒麵子。左想右想，他想起8月份老楊的愛人和孩子要來部隊探親，那個時候給是最合適不過的了，家屬來隊預備兩包好煙招待老鄉和戰友是非常貼切的理由。
    7月份，159團終於換裝殲六了。
    按照計劃，先由159團的飛行員將全團22架殲五飛機，2架殲教五飛機飛往航空學校，移交給他們用作高級教練機。回來後，再由158團的飛行員將24架殲六從飛機製造廠直接飛到浦城機場轉交給159團。
    換裝對機務人員的要求是，保證24架飛機完好如初，一次性全部拉動，全部飛機維修設備、檔案資料、工具一個不少，完整打包裝箱運上火車。
    這是全團殲五飛機最後一個機械日。
    軍械師老楊安排賀十一去器材庫領幾塊雞皮布，說是按照規定，所有移交的耗材必須是八成新以上的，達不到八成新的必須換成全新的。老楊將填好的器材領用單連同幾塊用舊的雞皮布交給賀十一，說道：“雞皮布要交舊的才能領新的。”
    賀十一有些不解地問道：“為什麼？怕我們用舊雞皮布擦皮鞋？”
    “那到不是!這雞皮布生產工藝高，價錢比較貴，以舊換新是提醒我們要節約使用。”
    “我們用的時候夠小心的了!再說了，舊的交上去了也沒有用了？”
    老楊瞪了他一眼：“哪來那麼多的廢話，快去吧!”
    何生良正好也要到器材庫領器材。提出跟他一塊去。
    路上，何生良笑著問道：“十一，你姐姐是叫賀八一，是吧？”
    “是啊，怎麼了？”
    “她現在做什麼？”
    賀十一頓時眼睛瞪起來了：“你什麼意思？”
    何生良笑嘻嘻地說道：“沒……沒什麼意思。這不快過八一了嗎？所以想起來了，順便問一句，你想多了。”
    賀十一撇了一下嘴：“你小子動什麼歪心思我還不知道嗎？”
    何生良悻悻地：“我能動什麼歪心思？”
    器材庫在機場專用鐵路線的邊上，離停機坪也不遠。偌大的庫房一直延伸到山溝裏，周圍被茂密的樹叢遮擋，庫房的牆上和房頂上都塗滿了迷彩色，看上去與周圍的環境渾然一體。
    賀十一按照流程領完了東西，將舊的雞皮布交給了器材員。
    器材員看了一眼賀十一，偷偷笑笑，顯然是在澡堂裏見過他，然後很認真地數了數。
    賀十一知道他笑什麼，權當沒在意，笑道：“不會錯的，一共六塊，一塊也不少。”
    器材員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在領用單上簽了名。
    賀十一和何生良從器材庫出來，何生良看著新領的螺絲刀報怨道：“你看這螺絲刀，這還嶄新的呢，木把上的漆就掉了一塊，現在這生產質量太差了!”
    賀十一看了一眼隨口說道：“你找他換呀？”
    “算了，就是掉了一點漆，不妨礙用。”
    賀十一想了想，一邊從工作服口袋裏掏出紙包的雞皮布一邊說道：“你小子到提醒我了，剛才隻顧數數了，沒仔細看看質量如何。”他打開紙包，一張一張地仔細驗看，忽然發現其中一張布上有一個小洞，於是大呼小叫地說道：“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還真的質量不好，你看，這有一個小洞。”
    何生良看了一眼：“真的，還真有一個洞!現在的工廠也跟我們似的，天天搞政治學習，哪還管生產質量？那怎麼辦呢？”
    “不行!我得回去找他們換!”說著，賀十一扭頭就走。
    何生良追了幾步，問道：“換？能行嗎？”
    賀十一咬著牙：“不能行也得行!”
    回到了器材庫，他把紙包往桌上一放，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換!質量有問題!”
    器材員一愣，打開紙包一一翻看了看，然後肯定地說：“這不都是新的嗎，質量怎麼有問題了？”
    賀十一有些不高興：“你把眼睛睜大點兒，好好看看!這不，這塊，有一個洞，這不是質量問題是什麼？”
    器材員這才發現那個不太起眼的小洞，不以為然地說道：“這麼小的洞，幾乎都看不出來，有什麼關係的，這又不礙事的。”
    賀十一說道：“你說什麼，不礙事的？你知道這雞皮布是幹什麼用的嗎？”
    器材員嘟噥了一句：“我又不是幹機務的，我哪知道它是幹什麼用的？”
    “我看你小子應該加強業務學習了!這雞皮布是專門用來擦拭瞄準具和照相槍鏡頭的，瞄準具、照相槍是幹什麼用的還用我來告訴你嗎？”
    器材員說話也不客氣了：“你牛什麼呀!我該不該加強業務學習也用不著你來說，你幹機務的有什麼了不起的!毛孩子都算不上，還用你來教訓我！”
    賀十一一聽這話，頓時瞪起眼睛，近乎吼道：“你怎麼說話呢？什麼毛孩子都算不上？老子幹機務的是沒什麼了不起的，你小子幹器材的也什麼了不起的!”
    何生良擔心兩個人吵起來，趕忙插話道：“你到底是換還是不換？在服務社買東西不合適還可以退換呢？”
    器材員白了他一眼：“這不是服務社!不換!再說了，剛才在這時怎麼沒看到，出了門才發現有問題，說不準你們出門就給換了呢？”
    這句話一下子把賀十一的火拱起來了，他瞪著眼睛叫道：“你說什麼？”隔著桌子一把抓住器材員的衣領，把他從椅子上拽起來，“你小子再說一遍？”他把拳頭攥了起來。看這架式，器材員再說一句話，拳頭就會朝臉上打過去。
    何生良連忙一邊拉住賀十一，一邊勸道：“十一，十一，別發火，別發火!”
    這時旁邊早有人把一個穿四個兜軍裝的幹部叫了過來。
    這個幹部一進庫房就喊道：“幹什麼，幹什麼!你們是哪個單位的？跑到這兒來撒野？”
    賀十一鬆開手，打量了一下穿四個兜的，沒說話。
    器材員委屈地說道：“主任，他們來領雞皮布，東西都領走了，又回來說質量有問題。”
    被叫做主任的幹部問道：“質量怎麼有問題了？”
    器材員把那塊雞皮布遞給他，說道：“就有一個小洞，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主任很認真地查看了那塊布，對賀十一說道：“這個小洞應該是放得時間久了，被蟲子蛀的，嚴格意義上說，不是產品質量上的問題。”
    賀十一堅持說道：“從庫房裏出來有問題就應該算是質量問題。”
    主任哼笑了一聲：“你還挺較真？”
    “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就最講認真!”他故意偷換了概念。
    主任知道這話是毛主席說過的，也不好辯白，對器材員說：“好吧，給他換一個。”
    器材員不知怎麼了，把剛才賀十一交來的幾塊舊的雞皮布翻了翻，找出其中一個有洞的，對主任說道：“他剛才交回來的上麵也有洞，而且這看上去也很長時間了，他們不是照樣用嗎？再說了，領走的器材不能再調換，這是庫裏的規定。”
    “我們是小心又小心，節省又節省，如果能用的話，我還來領什麼？”
    主任看了一眼賀十一，對器材員說道：“別說了，換一下!雞皮布是用來擦拭瞄準具、照相槍的，馬虎不得!”
    “是!”器材員極不情願地拿起那塊布要走。
    “等等!”賀十一叫住他，從何生良手中拿過那把螺絲刀，“這把螺絲刀也是剛領的，掉漆了。”
    器材員看了一眼主任，主任說道：“換!”
    器材員從賀十一手中接過螺絲刀走了。
    “你們工作認真，我們工作也認真。有話不能好好說嗎？幹嗎動手動腳的？”主任帶著批評的口氣對賀十一說道。
    賀十一辯解道：“他懷疑是我們出了門偷偷給換了!這話有辱人格吧!”
    主任見他很會說，也嚴肅地說道：“他說話不合適，你動手也不合適!這不也是有辱人格嗎？”
    賀十一不依不饒地說道：“事情總有前因後果，他不那麼說，我也不會那麼做？”
    主任漲紅了臉：“你----”
    剛好器材員拿了一塊新的雞皮布過來，交給賀十一：“好好看看，還有沒有問題？”
    賀十一真就仔細地看看，說了句：“沒有!那就謝謝了!”說完轉身要走。
    主任連忙叫住：“等等，你們是哪個機務中隊的？”
    賀十一看了一眼何生良，說道：“二中隊的!”
    主任追問道：“二中隊多了，哪個團的二中隊？”
    賀十一答道：“159團二中隊的!主任，可以走了嗎？”
    主任沒說話，鐵青著臉揮手示意他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