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水想著自己傷好得差不多了過去看看，那些弟子雖跟他不認識，但也算是同門，同門逝世理應悼念。
    河邊擠滿了清一色的白，清湯掛麵似的，白帶紛飛，白袂如雪。
    寒夜裏像是下了一場大雪，大雪過後餘火未消，天上水中盞盞燈漸亮，搖曳生花。他看著白紙油燈上寫著的“奠”字出現一點重影，黑墨晃得眼睛疼。
    尹秋水跑到橋頭邊蹲下，小傻鬼就在他身旁席地而坐，看著河燈點綴的水流發呆。
    “好多人呐，他們都是給逝去的親友托魂引路的，你又沒給人家祭祀，湊什麼熱鬧？”尹秋水歎口氣，見小傻鬼沒聽見，又撿了根細枝條戳戳他的腦袋。
    小傻鬼如夢初醒般轉頭盯著他，眼裏一片悲愴，他手裏還捧著一個小紙燈，低頭時那種哀怨似乎能燙傷人。
    煙攏月色，燭光透得紙朦朧，月朦朧，人也模糊不清。
    “主人去過奈何橋嗎？有人告訴我那裏就是這副模樣，有人也有橋。”小傻鬼抬頭看他，眼裏又沒了情緒，仿佛那種悲傷隻是曇花一現，癡傻中又帶著點孩童才有的無憂無慮。
    “沒去過，人死了才去那種地方。等你哪天入輪回了，也能上奈何橋走走。”尹秋水幫他攏了攏風中淩亂的衣裳，卻不料小傻鬼一隻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有些涼，尹秋水本想幫他捂熱，周圍人多他才放手。
    小傻鬼癡癡地看著他，忽而蹦地而起，“十五……你是十五，你果然沒騙我，我就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我的。”
    尹秋水被他這副癡傻模樣嚇懵了，身體僵硬得都不敢動。
    小傻鬼嘿嘿又笑，雙手捧著他的臉，哄孩子似的，“十五你等著啊，你別不要我，我給你把月亮撈上來，你不許走……”
    繼而他又吼道，有些無理取鬧的嬌憨，“不許留下我一個人，聽到沒！”
    河邊傳來撲通一聲響，如蓮花落瓣，一地霜。河上波光粼粼，打碎銀輝玉麵，漣漪遊蕩。
    四周亂成一團粥，還以為有人想不開跳河了，都想把人撈上來好好勸慰一番，還好尹秋水反應得及時，在小傻鬼沉下去時把他撈了上來。
    小傻鬼渾身都在顫抖，抱著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尹秋水有脾氣也發不出來，就任由他抱著，還拍了拍他的背，說出的話一點也不留情，“你腦子被門夾了嗎？底下是河你也跳，淹死了你連做鬼的機會都沒了！”
    小傻鬼以為他嫌棄自己蠢，撒手就跑開了，悶聲不吭地往人群裏鑽。
    “傻子！小傻子！”尹秋水挨個人挨個人地找，“你上哪兒去？帶你回家換衣，別亂跑。”
    人群中有個落湯雞般的傻鬼回頭了，他的一頭白發散亂不堪，那件破麻布衣裳滲著水，身上濕漉漉的，就連眼睛也濕漉漉的。
    尹秋水又叫了他幾聲，小傻鬼隻是回頭又不肯上前幾步，揣著手賭氣似的等他過來。
    尹秋水被這傻子整得徹底沒脾氣了，走上前牽住他的手，與之十指相扣。小傻鬼在後知後覺中感受到人的體溫，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做鬼已經很久了，都快忘了做人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