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黃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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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漳河末。
水頭正熱鬧,此時正是年輕兒女喜歡出遊的時間。五漳河沿途至橋邊燈火通明,門庭若市,各家店鋪爭先鬥豔,早換上新辦的彩樓花頭。
河邊都是放羊皮水燈的女兒家,星星點點的燈光在河麵上遊漂浮而下,如銀河璀璨。偶爾有船隻經過,便將那些水燈擠到兩旁,劃過之際,後方水燈複又迎來,宛若一群宵行尾隨其後,絢爛而壯觀。
關珣不能離開京師,便帶了向陽去五漳河下遊處。
那裏有王瀟家裏開的一家小酒樓。王瀟擔心關珣無處可去,便給他留了雅間。
關珣去找抵應點了兩隻蒸蟹和一道小菜,又點了些女兒家愛吃的點心。抵應一走,他將腰間的錢袋掂了掂,也不知夠不夠用。
回京艱險,他都沒想過囊中羞澀會成為最大的問題。
待回雅間,卻見向陽枕著手臂睡著了,眼睛還有些腫。他想著小姑娘跟他受累,想必是累了,便隻是坐在她對首檢查傷勢。
傷口不深,但也見了血,他藏在裏頭的護手也給劃了兩道口子。不得不說,王凖這隻鷹犬是真的有本事,軟劍使得如火純情。
如果他不做準備,今日之後就真的見不到太陽了。
————
五漳河下遊不比上遊熱鬧,清淨之餘,還能聽見蟲鳴。窗外的丹桂樹開花了,桂花飄香四溢,從那兩扇窗外飄了進來。
忙碌幾天,突然迎來的愜意讓人變得慵懶。關珣看向一旁睡著的向陽,竟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這時,有人衝進了雅間,甚至可以用闖來形容了。
向陽也醒了,抬頭看是個小婦人。是鄧良的小妻子,方佼佼。
關珣不看她,隻沉聲道:“你不該來。”
方佼佼的眼睛也是腫的,比向陽的還腫,不知道哭了多少遍。他的夫君還在皇城司的大牢裏,關珣卻在這裏陪這個丫頭喝酒。
方佼佼沒說別的,隻跪下道:“大人……”
關珣還是那句話:“你不該來。”
方佼佼雙目通紅,可是有外人在,她不敢說。夫君說關珣的話就是聖旨,他的命是關珣救的,死也不怕,可她一個走江湖的婦道人家,沒了師父,她就隻有這一個親人了。
關珣見她還是不走,終於側首瞥她一眼。“你再不走,他必死無疑。”
方佼佼還要說話,關珣卻已經抬手製止。她心中有氣,就連脖子上的青筋都緊繃著。關珣這是幹什麼,卸磨殺驢嗎?
一直沉默的向陽忽然開口:“姐姐認識四郎,為什麼不信他呢?”
方佼佼低著頭,心想她夫君跟了關珣四年,她也聽了兩年。論相識,怎麼也比這個來曆不明的丫頭強。
永長也這樣,都是養不熟的狼,隻會告訴自己關珣必有準備。
向陽拿筷子去撥弄覆蓋著螃蟹腿的紫蘇葉,“我昨日還看見有人去鳴鼓了。那個人說,那是申冤用的,大理寺的鼓,查京官兒的。”
關珣抬頭看了對麵的小姑娘一眼,見她嘴角拉聳著,不太開心,那張小嘴裏說出的話卻十分動聽。
昨日,他讓人去擊鼓了,讓人呈上物件找失蹤人口,單子上的其中一個便是鄧良。那件案子要是徹查起來,王凖便要脫一層皮。
方佼佼愣了一下,也抬頭看向向陽,但一會兒又垂下來頭,已經冷靜不少。“妹妹言之有理,我就是覺得找個官兒直接處理會更快些,我忘了還能擊鼓鳴冤……”朝關珣磕了一個響頭,局促地走了。
抵應端來最後兩盤點心,把門帶上。
方佼佼走了,關珣的目光還在向陽身上:“我以為你顧著捉弄齊成,不會管這些。”
向陽嗯了一聲,沒接下去,隻使勁地想把一隻螃蟹肢解了,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關珣看她奮鬥了好一會兒,螃蟹腿兒是掉的掉,斷的斷,翻過來的軟殼被她戳了一個窟窿,慘不忍睹。最終看不下去,他將螃蟹接過來拆了給她。
向陽看著眼前的蟹黃蟹肉,臉上又恢複了一點笑意。他們那兒都是山野,上後山山頂看得見海域,卻一直沒去過。
螃蟹是見過的,都是大酒樓後廚房丟出來的糟蟹殼子,但那都是堆著曬臭的,或是隔著窗戶看見竹簍裏堆成山的活螃蟹。
關珣給她遞了一大勺橙子醬:“你沾著吃。”
向陽聽他的把蟹腿沾來吃,舔了幾口酒相配,不禁打了一個激靈。
關珣渾厚低沉的嗓音裏帶著笑意:“慢點吃,不跟你搶。”
向陽抬頭看,另一隻螃蟹還好好地躺在那裏,壓根沒碰過。她把蒸籠推到關珣那首:“你也吃吧,他們都是來找你麻煩的,倒是害你分心了,還要照顧我。”
關珣沒接話,倒了杯酒喝下。她這麼一說,後背受掌的地方是有些隱隱作痛,不由自主地打諢道:“我後背還疼,要不你吃飽了替我揉一揉?”
向陽愣了一下,起身要去看他傷勢,兩隻手就給關珣抓在手裏。
關珣看著她沒幾兩肉的小胳膊肘,笑道:“逗你的,但叫你吃飽是真的。”
向陽哦了一聲坐回原處:“其實你早就防著他了,是不是?”
關珣道:“你說王凖?我防的不是他。”
向陽覺得奇怪:“是那兩個官爺幫了你?”
關珣想了想,說道:“你說的是袁少尹和孫郎中?他們是故友,不能牽扯上他們。”
向陽點頭,想著今日的關珣真好說話,問什麼說什麼,不像以前那般帶著刺兒了。她瞥向桌上的酒杯,似乎也沒喝多少啊。“那就是給很多人留了見麵禮?”
關珣微眯著眼,挪到她身邊坐下,一隻手搭在她椅背上:“你還知道什麼?”
向陽也不怕他,哼哼兩聲,埋頭專心夾蟹肉拌橙子醬。她是有點喜歡這個味道,紫蘇跟橙子的酸甜混得相得益彰。
“我來時就想去敲那個鼓了,還是第一次見有這麼一個大鼓是給百姓敲的。”她這麼一說,就把方才那個話題錯開了。
關珣道:“敲了沒有冤屈可是要挨板子的。”
向陽抬起小臉看他,一雙眼清澈水靈,透著真誠:“可是我有啊,我給四郎申冤!我從進城到今天都看到他們欺負你,我看到你為別人敲鼓,可你就是不替自己敲。我那天就想,要不我也下去給你擊鼓鳴冤!”
關珣一愣,隻覺得心口有什麼東西化開了,他也不知該怎麼形容,就跟練功出了一身汗後的舒爽有些像,又好像多了點什麼。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摸她腦袋,低聲說了句:“不用。”
向陽又問:“那金鳳巷呢?還有刑部要你去大牢的事呢?”關珣的事,她仔細的記著呢。
關珣道:“橫生枝節,但問題不大。左右已經安置妥當,最後都賭一個安然無恙。”
向陽點頭:“所以你賭贏了。”
關珣淺笑,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來。他顧著人,不敢叫烈酒,桌上這壺隻夠溫肚子,卻沒法醉人。“沒到仲秋,一切都不好說。”
向陽盯著他泰然自若的模樣,怎麼也不像沒有把握,這讓她想起師父的一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關珣就是那隻黃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