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什麼意思？”白色的衣袖漸漸地從手裏流逝。那樣幹淨的顏色，似有若無的柔軟。寧世一緊緊握著歸蔭最後的衣角，眼角劃向九黎懷中的人兒。
    茫然的表情，微合的雙眼，時時的不安，時時的輕顫，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那樣的怯弱卻倔強地要把小腦袋揚得高高的。
    九黎嘴角微微地勾起，就像一直以來的那樣微微地勾起，聲音淡淡的，好像近的就在你心邊，然而卻永遠隻是一個虛幻的影子。
    “什麼意思？連我也不清楚呢？是麼，蔭兒。”那樣溫柔地捋起歸蔭耳邊的頭發，親昵地蹭著。
    那衣袖陡然被抓得更緊。
    “再等一會就好。”九黎低著頭，好像在歸蔭耳邊低語。卻分明地讓每一個人聽到。
    “九黎，你忘了麼？你覺得不放開她自己能走出這裏？”
    “我把蔭兒給了你，卻是一定走不出去了。”
    “我答應過你的。”
    “答應？那是什麼？那些說過的話，被風輕輕一吹，不就沒了麼？”
    “你——居然是這麼想？真是可悲得可憐。”
    “是麼？那就那樣好了，反正——”九黎驀然抬起頭來，看向寧世一，淡淡地勾起嘴角。
    “你要走不出去了。”
    “出——”
    那些冰寂的鏡子從當中裂開一點，接著瞬而裂成詭異的花紋，透出絲絲的黑暗來，一縷一縷地淹沒了人們的神經，淹沒了那明亮地不可一世的永遠的強光。
    一刹那，所有的鏡子被新的黑夜撕扯成碎片，漫天的碎片在黑暗裏掙紮著些微的光亮，不斷地浮起又沉下，地下的鮮血卻在這鬼魅的黑夜裏愈發鮮豔。
    九黎渾身被黑夜籠著，隱隱散著黑色的風暴，隻有那一雙青色的眼睛依舊明亮，依舊無情。
    “你的魔祭沒有練成，但是我的——”
    “荒古！”
    所有人都不由得大喊出來，陷在一片黑夜裏，無法言說的恐慌。
    荒古，那是六界中最可怕的禁法，對施術者的能力要求極高，並且需要以施術者的一覺作為祭品。而中術之人，將被打入荒古之界，永永遠遠地被鎖在那一個時空，隻有自己，但也沒有了自己。九黎手邊現出一個黑色的漩渦，黑暗裏他的表情看不分明，隻有那仍舊清溫的聲音淡淡地響起：“寧世一，怎麼樣呢，是你下去，還是——蔭兒下去？”
    輕輕的聲音，甚而微揚的旋律，打在寧世一心裏卻是血淋淋得濺起了血花。
    這人，竟無心至此！他簡直不敢相信地看向九黎。
    淡淡的，什麼都是那樣淡淡的顏色，連心，也是淡淡的看不見什麼，最是無情。
    安靜的對視，在漫長的黑暗。
    最後，終於，他放開了那方衣袖，那樣不舍，一點一點鬆開，又握住。眼神纏綿在一無所覺的少女身上，卻隻能掙紮著鬆手——
    轉身。
    “枳商。”
    “公子。”
    “做好準備，接下來將是魔界有史以來受到的最嚴重的一次侵襲。”他冷冷地看向一邊的人，“我們這裏有叛徒。”
    遠遠地響起喧囂的聲音，聽不分明。
    “世子殿下，魔將來報，有大規模的鬼族軍隊來襲。”門外陡然響起急切的聲音。
    “是麼？”寧世一低著頭，看不清表情。“邪櫻，枳商，護好魔宮和——爹爹。”
    轉而決然地走向那個那個愈發深陷的漩渦。
    擦肩而過。
    站在九黎的身邊，寧世一深深地閉上雙眼，“寶鑒——”
    “寶鑒，在我這裏——就在剛才，你真是太不小心了。”九黎側近寧世一的耳邊，低聲說著。
    剛才——寧世一猛地一震。
    寧世一低低地笑起來，果然麼，九黎果然是這樣的可怕，在剛才靠近小音的刹那，居然就被他得手了。
    他甚而懷疑兩年前九黎是故意被自己抓住，好為了這樣的一天，將魔界殺得片甲不留，將自己打得措手不及。
    隻希望——他能守信用，這個將諾言當作被風吹走的話一樣的人。
    他至始至終沒有睜開眼，縱身一躍，跳進了深淵。甚至他連最後乞求九黎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公子！”“世子！”
    他的嘴幾近要被咬掉，他將頭高高的昂起，眼睛空洞地睜大，向著上方。
    茫然而無焦距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一個方向，嘶吼得似要扯破最後的聲音，雙手瘋狂地胡亂抓著，一個無路可走隻能拔腿走向死路的人，他已經死了的心牽扯著還未死去的生命，撕心裂肺地瘋狂，深入骨髓的絕望。。
    他再也看不到，再也說不出話來，他不僅被九黎設計用來發起禁術，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不單單一個知覺。
    他簡直不敢想象下去。
    九黎滿意地看著墜落的寧世一掙紮，痛苦，驚恐，無力而哀傷。
    他很喜歡。
    他齧咬起歸蔭的耳朵，歸蔭的耳朵軟軟的，冰冰的，用嘴咬著很舒服，他以前就很愛咬蔭兒的耳朵。輕拍歸蔭的前額，散出淡淡的光暈。
    “蔭兒，聽清了麼？”
    歸蔭茫然地睜開雙眼，眼角的眼淚聚成一大滴滑落下來，最後落在九黎的手心。
    她，在哭。
    她什麼都聽到了，在聽到一切的時候，動不得，哭不得，卻在現在不知所措。她想起小時候被自己隻會喊著世一哥哥黏在身後的小男孩，那樣無奈又寵溺的微笑，就像是逝去已久的陽光。
    “你——不要下去麼？”
    他孩子般地輕笑。
    溫柔地輕輕擦去歸蔭手心的血，混著自己的血，滴落在寶鑒上，消失不見。
    他太了解她了，甚而知道她一定會把手心掐得鮮血淋漓。
    於他來講，這一場賭，結局來得太早。
    “我等著你，回來。”
    歸蔭安靜地站在漩渦中心，漸漸消失。
    “九黎，你憑什麼，憑什麼……不過憑著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那樣軟弱幾乎接近哀求的聲音，隻不過是為了一聲我喜歡你。
    *
    “魔將來報，鬼界大軍已攻陷魔宮北門和東門。”
    “我贏了，虛鏡。”仍舊是淡淡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看向隱匿在黑暗的人。
    “簫兒，接下來——”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