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落願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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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還買不起幸福的時候,我們絕不應該走得離櫥窗太近,盯著幸福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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縷衣的如意算盤打得是霹靂啪啦響,可誰料瑤鈅一口湯下肚不到三秒便摔碗奪門而去。
聽到院中傳來陣陣撕心裂肺的嘔吐之聲,縷衣茫然,眨巴眨巴兔子眼般的血紅大眼睛,極其無辜而單純地問道:“落,瑤莫不是有喜了吧?”
落華繃不住臉嘴角一抽,心想您的思考回路真不是一般得匪夷所思。他舀上一勺湯放鼻下一聞,眉頭直跳:“主人,這湯可是用了魚?”
縷衣先懵懂了兩秒,然後瞠目結舌。對啊,他怎麼能把這事兒給忘了呢?魚耶,那是魚耶!和瑤鈅有著切骨之仇的魚耶!
他昨晚琢磨的一晚上,覺著栓胃大法士最有效而簡潔的攻克戰略,所以今早天不亮他就跟著清夜去廚房折騰了。縷衣仰天悲歎:千算萬算卻把最關鍵的一茬兒給漏了,忙活了一早上結果是案上撈月,白費勁了~~~
等瑤鈅的五髒廟消停下來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
瑤鈅整個人虛脫得跟個無骨魚,攤在屋中窗戶下的貴妃椅上做美人醉臥,暴雨梨花獨飄零,我見猶憐。
縷衣站在門外,雙手緊拽著衣擺,眼觀鼻鼻觀心。
落華從房裏出來,便看到他如犯錯的小孩子般無措而無辜地可愛模樣,眸中的寵溺瞬時如水般柔化開:“瑤鈅已無大礙,主人不必自責。”
“可是,還是痛過難受過了不是嗎?”縷衣抬頭,一雙血玉眼紅到了極致,泛出幽亮的黑色光澤。
落華心驚又心痛,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恩,所以今天就留下來,讓瑤鈅好好休息一天,我們明日再走。”
“恩,那我先去更店主打聲招呼。”別說是一天,就是十天半個月他也會答應得毫不含糊,縷衣踮起腳尖往屋裏瞟了一眼,“那個,瑤就麻煩你了。”
“好。”
等到縷衣走出院落,落華才反身進屋,看著躺在椅中閉目養神的瑤鈅,聲音依舊沉穩,可卻難掩其中笑意:“何必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直接告訴他讓他留下過節便是。”
瑤鈅濃密卷翹的睫毛輕輕一顫,如欲飛的蝶,他沒有睜眼,將臉微微側向窗外,不耐道:“切,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懂麼?那碗湯中有魚你豈會不知?怕是你記住了昨晚我告訴你的盧妃漣邀他過節一事,而故意喝下了那碗對你而言類似於毒藥的魚羹吧?如此一來,忙於去滄瀾山尋找先知為你我解除契約的他便不得不留下。隻是,你可知道,你本是不想讓他有所顧忌和愧疚,可以隨心所欲的享受,可他卻會因為讓你難受了這件事而更加愧疚心痛?
落華極目望向窗外,院中清風徐徐,卷著泥土草木的香味漫天鋪地的彌漫開來。從窗戶中飄進幾縷,落了滿室芬芳。落華淡淡勾起唇角,輪廓剛毅五官冷硬的臉瞬間變得柔和,好似寒冬臘月的突然升起的一團火,融化了冰雪送入了溫軟。
果然還是一個未滿百歲的孩子嗎?如此執拗而倔強,口口聲聲說著討厭,卻比任何人都要在乎。那就是一種毒吧?無色無味,害人於無形。我們都在不知不覺間中了毒,卻是不知這毒可否有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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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陰差陽錯誤打誤撞因禍得福天隨心願……咳咳,不管何種機緣,總之今日是不走了。然後,昨日盧妃漣提過的落願節到底是什麼呢?縷衣好奇啊好奇,摸著下巴就在院子裏打著圈兒地踱步。
瑤鈅從窗戶裏看去,不屑冷哼:“看看,什麼叫做心猿意馬如坐針氈?這就是!”
落華心說這不是你招惹的嗎?
縷衣來回地轉啊走啊,直把一張小臉憋成了血紅色,背後也是汗津津了一片,然後盧妃漣像救世主般,以石破天驚的姿態降落在他麵前,在他良心與好奇心的生死交戰中微妙一指,說:“我聽清夜說你今日不走了,既然如此,那就和我一起去街上走走可好?”
縷衣矜持,捏著小手羞愧萬分地朝瑤鈅屋中一瞄,結巴道:“這個,那個,我…我朋友身體不舒服,我得留下來照顧……”
“你從我眼前消失就是對我最好的照顧!”縷衣話還沒說完,瑤鈅慍怒的聲音便從房裏爆出。緊接著落華從裏麵走出來,嘴唇抿成一條線,眸中一脈溫和寵溺,推出最後一把助力:“主人大可放心前去,這裏有我。”
…………
縷衣走在盧妃漣身旁,心中自我寬慰既然瑤不想看見自己,而且又有落在照顧著,那自己離開就是最明智的選擇了。恩,這樣最好。
因瑤鈅的話而受到的打擊和拋棄傷者獨自享樂的罪惡感在掩耳盜鈴似的自我辯證中漸漸隱沒,縷衣咧開嘴笑得純真而燦爛,一臉的歡喜和興奮躍然,血紅的眼眸裏精光爍爍。
盧妃漣在旁將他變化一一看在眼中,心中不禁感慨,就這孩子現在招人疼愛的活靈模樣,哪兒還有金縷衣令人驚悚膽寒的半點兒影子?除了那張臉,不,就算是那張一模一樣的臉也讓人再也找不出一星半點兒的曾經的乖戾冷酷。果真啊果真,一個人的好壞不在其外表而在其內裏靈魂。
今日的摩梭城,喧囂依舊,繁華更甚。
縷衣瞪大眼睛看著街上昨日還樸實無華的人們今日竟然全都衣鮮光著妝容靚麗,心中疑惑,按盧妃漣的說法,這落願節就是生者對已逝者的一種追悼和懷念,是個帶著濃鬱的哀傷惋惜之情的淒美節日。雖不說要多莊重嚴肅,但至少不該如此浮華一派喜氣……的吧?
麵對縷衣眼中的疑問,盧妃漣嘴角微揚,付之一笑。縷衣心驚,斂目垂眸嘴唇緊抿,他不敢問也不願問了,漣的笑太過輕太過淡,就如海水抓不住陽光的熱度而蒸騰的嫋嫋煙霧,讓人有種即將失去或者已然失去什麼的無力感,那般冰涼而苦澀,直覺告訴他那不是一個他願意知曉的答案。他不夠堅強,也沒有一顆健康向上的心來容納更多的瘡痍,所以他隻能盡量的避免一切冷色情緒以求自保。
盧妃漣是一個心思縝密奉行未雨綢繆的完美主義者,他喜歡將一切安排妥當以便隨時掌控,也許在某些時候會咄咄逼人讓人壓抑,但若隻是出行遊玩,這樣的性格無疑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你永遠不必擔心下一步該如何不會茫然地立於十字路口焦急四顧,因為早已在你對第一個事物樂此不疲時,他就已經將接下來的所有行程安排妥當。無所後顧,縷衣這花賞得可謂娛心悅目,景也玩得是酣暢淋漓。
行樂中時間總似白駒過隙般眨眼即逝,所以等縷衣回神時,已是夕陽入暮時。
縷衣今天盡了興致,心情極好,眉花眼笑晃得過路行人一陣眼花繚亂。盧妃漣走在旁邊,如一縷青煙翩逸流暢,淡淡的溫和如玉含暖,偶爾看向少年的眸,更是化得開雪的柔和溫暖。
街道上因為行人過多而略有堵滯,所以兩人行走的腳步很緩且悠然。他們正在商議著等會要去何家酒樓用晚膳,嵐軒雖好,但縷衣更想多一些新的嚐試。談話正值興頭上,盧妃漣卻突然停下腳步。縷衣疑惑,轉頭問他:“怎麼了?”
“嗬嗬,要不我們去那裏吧,雖然菜色不是最好的,可要是能聽楠盈彈上一曲古箏,也是一種不錯的享受。”盧妃漣輕笑著說道,視線越過人頭攢動的街道看向江邊。
縷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便見一處屋舍臨江而建,從外看去與普通人家的宅邸並無多大差別,如若不是那些延廊懸掛的大大小小紅燈籠,和金色鑲邊的棕色門匾上用朱紅寫著的“江影樓”三字,怕就無人知曉它是一家酒樓。而且,聽盧妃漣的言外之意,這應該不是單純的吃飯飲酒之地。縷衣笑,帶著幾分揶揄道:“漣,你口中的楠香姑娘可是美人?莫不是你心上之人吧?”
盧妃漣微微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美人倒是美人,我也確有惜花之意,奈何人家心有所屬,不願讓我為她贖身。”
“耶?!”縷衣故作驚訝,“還有女子會拒絕漣嗎?好奇怪!那我可得去看看這奇女子,得好好勸勸她才是!”縷衣煞有其事地點頭,也不去管盧妃漣便摸著下巴一臉探究的徑直朝江影樓邁步而去。
看似要去幫忙遊說,卻為楠盈冠上了“奇女子”的稱謂,真不知他這番遊說下來自己會變成個什麼模樣。盧妃漣看著那火紅的身影失笑,相處一天下來他已經對縷衣這種裝模作樣拐彎抹角的損人性格深有了解,不過,他很喜歡。對於這個被世人奉之若神的天才大法士,他從裏到外都很喜歡。
兩人剛到門口,一個三十歲模樣的女子便笑容可掬地迎了上來。縷衣被她那一身的亮金色的繡有大族牡丹的華麗衣裳給晃花了眼,腳跨過門檻沒有落穩,一個趔趄便要摔倒,好在盧妃漣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了他。
“小心。”
“嗬~~謝謝。”可能方才被小小驚嚇到,縷衣的臉色有些暈紅。唇角輕揚的笑意永遠那樣從容優雅,妖紅的眼眸裏,印著水光的柔和,明亮得彷如一麵鏡,此刻近在咫尺的盧妃漣的臉照在裏麵,清晰而明澈。
盧妃漣收緊了擱在縷衣腰間的手,一邊將他攙扶起來一邊貼近他的耳邊悄聲說:“方才我忘了告訴你,楠盈再美也及不過你的千分之一。”清淡的聲音若有似無卻因為呼在耳內的熱息而這般真實,幾分曖昧便緩緩彌漫。
縷衣已經站穩,他靜靜地看著剛才附在他耳邊呢喃“傾慕”之言的漣,清楚地感受著他攬在自己要上的手,帶著淺淡的笑說:“漣可是在迷上我了?”
“若如我說是,那你會接受嗎?”盧妃漣微愣,剛才話音一落,其實他自己也是一驚。看著他輕輕揚唇,一世妖嬈的浸血蓮花瞬間便化作了一株遺世獨立的瑤池青蓮,不自覺便沉醉在了那“一笑泯恩仇”的神異之中,話也就脫口而出。反應過來後,本還在懊惱要如何解釋,卻聽縷衣含著笑意的這樣一問。心下鬆氣的同時,也生出些許異樣,這樣的從容閑定不禁讓人想要去伸手觸碰,渴望探到最深處然後將他一點一點撕裂粉碎。
“也不是不可,那要看你能為這份愛承擔多少。比如說願嫁與我?”
盧妃漣臉上完美的微笑很清楚地凝滯了,他萬萬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回答,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縷衣也不急,任由他攬著,平靜地注視著他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