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細雨一夢入江南(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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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蘇幽篁依約前來溫家。
    自己忍著痛,著唐禮點清財物,交予蘇幽篁。看著他驚訝的表情,自己一拱手,“侯爺,這便是你要的東西。”
    他的眼睛閃了閃,便伸出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一時牽扯到背上的傷口,自己忍不住趔趄了一下。
    “怎麼?”他收回手,麵上是不解的神色。
    唐禮在旁邊回道:“侯爺你不知道,為了這些財物,少爺可是受了老爺好一頓棍子呢!”
    “唐禮!你又多嘴!”轉身向蘇幽篁一躬,“侯爺要不要再清點一下?”
    他一揮手道:“不必。”隨即一揖到地,“大恩不言謝,公子與我萍水相逢,此番卻這樣助我。此恩此德,蘇幽篁必當銘記在心,點水之恩,來日湧泉以報。”
    “侯爺嚴重了……在下隻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侯爺答應。”
    “公子請說。”
    “我隻希望能和侯爺一同前往漣江縣治水。”
    “這……”
    “怎麼?侯爺不肯?”
    蘇幽篁正色道:“不是我不肯,而是怕溫老爺子不會答應。”
    “我已告知大哥,侯爺請放心。”
    “那便勞煩公子與我一同上路了。”
    當日自己會在那種情況下要求跟蘇幽篁一起前往漣江縣,一是為了避開正在氣頭上的父親,二也是為了親自去看看前方的災情民生。
    卻不曾想,竟是如此淒慘悲涼的局麵!
    人生二十載,自己衣食無憂,揮金如土。卻忘記了原來還有這樣的許多人掙紮在生存的溫飽線上。
    於是起了心思,遊說江南六州商界的朋友,一同出錢出糧略盡心意。
    賑災事務繁忙,忠王、左丞又居心不良,一直揣著心思暗中搗鬼。蘇幽篁一人忙得人仰馬翻。虧得自己出身商家懂得賬目明細,及時看出了忠王與左丞動的手腳,這便才又能逃過一劫。
    那時,自己與蘇幽篁兩人時常半夜爬上漣江的堤壩,坐在壩上,麵對滔滔江水,提兩壇清酒,舉杯對飲。
    談人生。
    談理想。
    談政局。
    談各自的辛酸。
    人生在世,總免不了偽裝上許多張麵具。展現在外人麵前的,和真正的自己總有許多的差異。又或者說麵對不同的人,也會有不同的麵具。
    和他相處兩月以來,倒真真正正覺得,此人和外界傳言有許多出入。
    那些蜚短流長的流言下,真正的他又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物?
    八月初,災情穩定,賑災之事告一段落。忠王、左丞、蘇幽篁一同回京述職。
    臨別前夜,他又約自己登上堤壩。
    清風朗月下。
    一壇杏花酒。
    一盤鬆鼠魚。
    幾樣清淡別致的小菜。
    依稀是初見那日的光景。
    蘇幽篁說:“我有朋友、有兄弟、有手下,卻唯獨沒有知音。雖和你隻認識月餘,卻覺得彷佛相識了許久。他日,你若行到太安,我一定大敞府門,倒履相迎,以酬知音。”
    自己笑道:“若到那時,我也要好生瞧一瞧侯爺心尖上的那人到底是怎樣的風華絕代、絕代風華!”
    兩人把酒歡歌,不醉不歸。
    不曾想,此日一別,再次聽到對方消息時,竟是蘇幽篁被皇上責令幽禁思過。
    差了幾個人去打聽原委,卻都說不知。心內雖焦急,但也無計可施。
    佑和二十五年,元月初。
    蘇幽篁被護送回鑲金府。
    自己得到消息,向父親和大哥借口外出談生意,專程前往太安。
    那人卻沒有做到當日承諾的倒履相迎。
    蘇幽篁甚至根本連床都下不了。
    陳春雨說:“侯爺傷勢嚴重,今日又染了風寒,怕是不能起身相迎公子了。”
    自己進得蘇幽篁房內,徐秋意扶蘇幽篁從床上坐起,蘇幽篁向自己微微一笑:“對不住……我失信了。”
    麵色蒼白形容憔悴,不複昔日光彩。
    “怎麼會傷成這樣?不是幽禁思過嗎?”
    李元冬氣道:“幽禁思過?那隻是說得好聽!例來皇家的‘幽禁思過’又豈會是隻幽禁、隻思過?還有那個忠王、賢王、左丞,也忒不是東西!竟然勾結刑部尚書,濫用私刑!老子真恨不得一刀劈了他們!”
    “元東!”
    “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難道是賑災之事又出了差池?”
    “不是。”蘇幽篁虛浮一笑,“皇上賜婚,我沒有答應。”
    “……你……哎……”
    “不說這個了,你好不容易來趟太安,我見著你心內歡喜。你就多住一些日子,我讓春夏秋冬他們陪你四處逛逛。挪借溫家的銀錢,我也讓賬房備好,等你回江南時一並帶回去,並代我向溫老爺子和你大哥致謝。”
    “這你倒是記得清楚……我又不是專程來收賬的。”
    “知道知道。不過俗語有雲,好借好還再借不難。”
    “你……哈……原來侯爺竟是藏了這份心思。”
    “誒呀呀~不慎被你看出來了。”
    “算了,不跟侯爺鬧了,侯爺好生歇著吧,我等你傷好些了再走。”
    在鑲金府住了些時日,蘇幽篁的傷勢稍稍好轉。
    這一日,忽然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張食療方子,自己便入了廚房,找齊材料,熬了一碗粥送去。
    蘇幽篁倚在床欄上輕笑道:“容止,沒想到你竟會廚藝。”
    “先母生前體弱,我不通醫術,便想著從食療入手,因此學了一些,侯爺不妨嚐嚐。”
    “這個味道……”
    “怎麼?”
    蘇幽篁讚許道:“你倒真是好手藝!這做法……不知容止肯不肯也教我一教?”
    “難道侯爺也對廚藝感興趣?”
    蘇幽篁抬頭看了看窗外的一輪明月,“他身體也不是很好……我也想學來做給他補補身子。”
    “……原來……如此……好,等候爺再好些了,我便教你。”
    “多謝。”
    “不過一樁小事,何必言謝?”
    “容止……你說,我再去見他時要送些什麼東西才好?我原以為不過二三月便可回去見他,沒想到竟拖了大半年。他一定怨極了我。而我和他相處三年又是一直隱瞞著自己的身份,這次回去也該向他坦白了一切,正式迎他進府才是。隻是他性子一向冷清,我怕到時他怨我恨我,不肯跟我回來。你說,他要是不肯,我該怎麼辦?”
    “侯爺一腔深情,縱使他開始有些惱怒怨恨,過後也必會體諒侯爺的難處。至於這禮物嘛……金也好,銀也罷,總比過一顆真心、一位真心人。這,方才是世間最好的禮物。”
    “容止此言極是,我受教了。”
    佑和二十五年,元月二十八。
    一道聖旨送進鑲金府。
    當時自己正和蘇幽篁在後院對弈。
    夏迎風匆忙前來稟報,說是宮內來了人,宣蘇幽篁和自己一同前去接旨。
    自己心下狐疑,這聖旨怎會提及自己的名字?一麵和蘇幽篁快步前往前廳接旨。
    齊公公一臉笑容站在階前,自己和蘇幽篁跪在庭中。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齊公公尖細的嗓音回蕩在四周。
    自己的腦海中嗡嗡作響,似是聽明白了,又似乎沒有聽明白。
    進府?總管?這是什麼意思?
    “欽此。”齊公公念完最後兩個字,“侯爺、溫公子,還不謝主隆恩?”
    “齊公公……”蘇幽篁率先出聲道:“這聖旨……這聖旨……怎麼會有這道聖旨?”
    齊公公意味深長地笑道:“皇後關心侯爺,又知道上次治水賑災,溫家立了大功。這可是皇後特意向皇上討的呢!隻是,侯爺也曉得,有些事兒,不能說得太明。這麵子上還要做些功夫,便隻有這總管二字了。侯爺、溫公子,你們還不快接旨?這將來要是擺酒請宴,也別忘了老奴才是。”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蘇幽篁霍地站起身來:“這旨我不能接,我要去麵見聖上。”
    齊公公一愣,“侯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容止與我隻是知己摯交。這旨我萬萬不能接!春雨,收整行裝,齊公公,我這便與你一同回宮麵聖!”
    齊公公麵色變了兩變:“侯爺且慢。”
    “慢不得!”蘇幽篁急道。
    “你聽老奴說兩句話……老奴伺候皇後多年,這關心皇後也關心侯爺。侯爺回京麵聖想做什麼?請皇上收回成命?難不成侯爺忘了自己是因為什麼才被幽禁在京中這麼久的?君無戲言!這聖旨已下,舉朝皆知。侯爺要是這次再抗旨……恐怕就不是侯爺一人受苦了。這少不得也要連累了皇後和溫公子。尤其是溫公子。公然收回聖旨當然不可能,那麼怎麼辦呢?隻有讓這聖旨不作數。怎麼才能不作數?隻有這人沒了,才能不作數。侯爺……你可聽明白了老奴的意思?”
    “你是說……”蘇幽篁身子顫了一下。
    “就是這個意思。”
    蘇幽篁轉頭看著自己,目光閃爍不定。
    “還有一句話……”齊公公拖長了聲音:“這聖旨隻說了總管。這總管嘛……等到溫公子進了府,侯爺說不隻是總管,就不隻是總管。侯爺說隻是總管,就隻是總管不是?老奴言盡於此,這路要怎麼選,就看侯爺的心意了。”
    蘇幽篁低了頭,緩緩跪下,雙手舉過頭頂:“微臣接旨。”
    “那溫公子呢?”齊公公一雙銳利難懂的雙眼看向自己,“皇上會下這道聖旨,溫家的家世背景可是都派人調查的一清二楚了……”
    齊公公的話就像一把刀,將自己死死釘在原地,身上忍不住泛起一陣陣寒意,“草民……草民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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