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毓天  第2章 美人,莫要若即若離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4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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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山已有幾日,小狼勤快的腳步遍布整個清溪居(他們住的地方,蘇步玉取的名),已經把這一帶前前後後的地勢地貌摸了個遍。現在想迷路都難了,小狼這麼做原是怕有一天惹先生生氣了,自己還能摸回來,繼續纏著先生。
    他二人當然是不會知道小狼的居心啦,隻覺著這小姑娘生性活潑好動,坐不住,自是隨她從清溪居的這頭蹦到那頭,並不時在他們倆眼前晃幾下。習之平日多忙些日常活計,洗衣,生火,做飯,收拾屋子,給先生沏茶,一應包了,小狼閑著也幫點。
    至於蘇步玉就行蹤不定了。一月裏有兩次下山給藥局送藥,換些錢,順便購置些日常所需。經常會趕個清晨出去附近山上采藥,需大半日才回。也會有不少時候去清溪居後邊的清溪潭靜坐,閉著目像是在練什麼功法。也會定時去後院的花莆照看照看他親手種的藥材什麼的。再或許也會親自料理些家事,整理整理屋子院落。當然了,也有在自己屋子裏看看書,寫寫字,畫些畫的時候。
    小狼用一個字來形容先生的生活:“忙”。要粘著他還真不容易。
    或日,蘇步玉果還記著要給小狼置辦些合身衣物的事,起了大早收拾好東西,便叫習之來喚小狼一同下山。
    小狼沒什麼要準備的,勿勿疏洗穿戴完便奔去粘先生了。隻見蘇步玉一套清雅素衣長衫,神清氣爽,身形矯矯,行步如雲,隻是帶了白色鬥蓬,遮去了大半邊臉。小狼暗想,許是他相貌太出眾,怕引起什麼不必要的騷動吧。小狼心裏樂道:果然是我比較有福,可見得先生謫仙般的模樣,其他人便是十年也難得一見先生這般的人物。心下隻窮望著竊喜。
    “走吧。”見小狼半晌沒什麼動靜,光站著看他,執起她的手往山下行了。
    他的手還是那麼柔軟溫潤,如羊脂白玉般,恰如他的人一樣,小狼隻敢鬆鬆地搭著,自己那一雙小粗手怎麼看著都不搭,生怕一用力就把他給握壞了。
    這一路下山,風光自是無限好,小狼格外地享受跟在蘇步玉身後的殊榮,渾然不覺時間過得如此之快。蘇步玉行事低調,又不喜與人交流,隻一味尋思著將事辦完便好。這對於小狼這個原意與先生逛逛玩玩的逍遙意思悖去甚遠。等回過神來,他們置辦的東西已一應俱全,便是要回去了。
    小狼意猶未盡,卻依舊喜滋滋地依樣牽著蘇步玉的手上山回家。隻可惜蘇步玉添的那些個衣帛物件皆為小狼而為買,自己素衣素鞋,顯是清淡異常之人。
    因白天鬧騰了一日,晚上倒也覺著有點累,沒及吃飯便倒在床上進入半睡狀態。恍惚間,似有人進來,腳下靜無聲息,踱至小狼床邊卻沒有出聲喚她。隻是將被子打開,輕輕地蓋於她身上。小狼感覺到那長長的柔發掠過自己臉龐時那種暈炫的感覺,繼而淡雅的香味細細沁入鼻尖,除了他還會有誰。
    第二日,小狼記得前一晚先生來看過自己,心裏暖暖的,一睜開眼便想看到先生,出得屋門正見習之在園內晾衣裳。
    “習之姐姐,先生呢,先生呢?”
    習之望了一眼小狼這穿了一半的鞋,急成這個樣子,納納問道:“可是有什麼急事?”
    “沒……有一點小事。”
    習之放下手中活計走過來,替她拉了拉歪歪斜斜的領子。
    “先生不喜歡看到你這樣的,先去吃些東西吧。他在清溪潭,晚些去也不會飛了的。”
    小狼瞥了眼自己這一身,確實不合意了些。“姐姐說的是,我整理完了再去。”
    清溪潭不僅僅是一個清澈見底的水潭哦,還有被水衝刷得分外幹淨光潔的石頭圍在周圍,各種形狀的,當然也有可以拿來當石凳坐的。比如蘇步玉現在正盤腿坐著的那塊。還有不遠處飛流直下的瀑布,便是一處的活水,為這一片靈靜之地添了生息。間或有飛倦的鳥兒過來歇歇,飲上幾口清水,便將這裏的愜意一並收入胸間。
    先生隻是閉目坐著,從不打擾一切自然之物,任水流之,任鳥渡之,任清風拂之。
    小狼來了好一會兒,不聲不響地在旁邊陪著沒出聲。就喜歡聽聽蘇步玉那如清流般動聽的聲音,可他偏不愛說話。小狼隻有靜靜地等著。心裏猜著:他不會一直不說話吧。
    “既然來了,怎麼不說話。”蘇步玉終於睜開美目,微側過頭來看向小狼。
    “紫櫻怕打擾了蘇先生的清靜。”小狼這會兒蹦過來。
    “無妨,靜者自靜,擾不了什麼。”邊說著邊站起身來,“這衣服倒是合適。”
    “其實大一些才好,紫櫻正長身體,過不了多少時日,便嫌小了。”還是別讓先生再破費了。“蘇先生,紫櫻想幫先生采些藥材,先生若有時間可否教紫櫻認認那些藥材?”
    蘇步玉點頭,引小狼去藥房認藥,途中似讚賞道:“你這年紀的孩子,最是貪玩的,你倒顯成熟過了些。”
    小狼怕蘇步玉覺得自己不像個孩子,甚是無趣,立即回道:“紫櫻也是貪玩的,隻是怕惱了先生,被趕下山去,又被人去欺負。”
    “若未有太過錯的,我不會輕下決定趕你走的。”
    “那……什麼樣的算是大過錯?先生且告訴紫櫻,紫櫻必牢記於心。”
    “其實也簡單,其一,不可存害人之心,其二,……這個現在還不急,等你大些我再告訴你。”說到這第二個,蘇步玉微微蹙眉,顯是什麼難以言語之事。這反而成了小狼之後一直在猜度的一個禁忌。到底是什麼大過錯,是先生沒法原諒的?
    之後,蘇步玉見小狼挺願意學些東西,便也時常教她些醫理。而小狼之所以肯用心學,倒並不是有什麼救死扶傷的信念,隻是想能多幫到蘇步玉,多點時間粘著他罷了。
    許是粘著蘇步玉的機會多了,他對小狼並不如先前那麼隔閡了,也願意和小狼多說些話。小狼又樂了:看來我這粘功還是頗見成效啊。
    一日,小狼沏了茶送去蘇步玉房間,案上放著幾幅水墨畫,筆觸精致,畫風蒼茫。皆是一些如雲似幻的景致,樓不成樓,山不成山,更無人無樹無生物,看得小狼一片茫然,先生這畫的可是真實存在的地方?
    正想著,一抹素衣已行至身側,抬手將那幾個畫卷揉皺了丟於箕內。
    “挺好的畫為何要丟了呢?”
    語調有些清冷:“不過是畫拙了的,沒什麼好的。”
    看蘇步玉眉宇間的霜氣,小狼不敢多語,隻放下茶默默退了出去。
    晚上到房裏,小狼問習之借了紙筆,憑著記憶竟也能將之前畫卷上的東西畫個大致出來。習之好奇,湊過來一看,驚歎了一聲:“這……這不是……,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
    想不到習之有如此大之反應,小狼問道:“姐姐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這是哪裏?”
    習之發現自己反應過大,忙斂了心神,“這曾是先生很早前去過的一個地方,當時我也去過,不過現在已忘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具體在什麼位置。”
    唉,不說便不說嘛,那麼大反應,隻畫了個大概都能一眼認出,豈止印像深刻可以形容。後來一日,蘇步玉突然問小狼是不是喜歡畫畫,小狼不知他是不是看到過自己畫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畫而得出這一結論,怔怔點頭。
    “習之畫的一手好畫,你若有興趣,可跟她多請教請教。”
    小狼心下奇怪,習之畫得故然是好,但也未見得比先生畫得好,為何他自己不教,卻要我向習之去學?難不成是先生嫌我煩,也故意找借口將我支開?
    於是,小狼隱隱感覺蘇步玉是不希望自己太過靠近他的。便有段時間,除了定時去學習醫理,小狼沒敢再多逗留在蘇步玉身邊,這多多少少讓小狼有些沮喪。
    那日是中秋,離小狼上山來已有快小半年了,第一次逢佳節得有人一起過。小狼一早便泡在廚房裏,把廚房弄得打仗一般,忙了一早上,終於弄出幾個看上去還能吃的月餅。習之剛洗完衣進來看到小狼那樣子,忍不住“卟嗤”一聲笑了出來。隨手拿了麵鏡子出來,讓她自己瞧。小狼一望,搖了搖頭,好一張“大花貓臉”啊。
    “先生呢?”小狼隨口問道。
    “在屋裏呢,你拿去給他吧。”
    小狼歡快地應了,向蘇步玉房間衝去。
    小狼進去那會兒,蘇步玉正背對著她,在架子上找什麼醫理案卷,小狼沒作聲,放下月餅,像做賊一樣又溜出去了。心裏想著,別讓先生覺著自己又來煩他才好。
    剩下的時間,還是像往日一樣,背了小簍去采藥了。回來時,不覺天已晚,那輪明晃晃的大月亮已然掛在夜空中,因為是在山中,月兒似離得更近,皎皎的月色更加通透了,那種清清冷冷,如玉如珍的感覺太像某個人了。看似近在咫尺,伸手便可觸摸,實則距離天涯之隔,可望不可及。
    小狼看著欣喜,奔回房裏,放下背簍,又拿了兩塊月餅便上了山頂。當然山頂還不夠,挑了棵高枝的攀了上去,仰臥在樹枝上,抱著月餅望月出神。
    小狼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那人來了多久,走路沒聲音真是害人啊。
    “在這裏做什麼?”
    “先生,你怎麼在這裏?什麼時候來的?”
    月光白白,把他照得有幾分不真實,籠上一層瑩白後,烏絲更亮,眸色更深沉,伴著淡淡的笑意,立於樹下,仰頭不知道望著月還是望著小狼。
    “剛來。習之和我還等著你回去吃飯呢,你倒丟下我們來這兒陪清風朗月。”
    “我以為你們已經吃過了呢。”
    “月餅很好吃,進來過也不出個聲。”
    “我怕你嫌我煩。”小狼小聲地回答他。他沒說話,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隻拿柔和的眼光看著她。
    “先生,陪我上來坐一會兒好嗎,我想知道有人陪著一起賞月的感覺是怎麼樣的。”
    他稍有猶豫,不過還是足一輕點,整個人如飛起來的花一朵輕輕落在小狼旁邊,小狼甚至一點都感覺不到他的重量,隻有風吹過時輕輕的帶起他的絲發,衣袂拂過自己的臉,自己的手臂,讓小狼感覺他確實是在自己身邊並排坐著。
    小狼心裏暗想,若我能與他一般美好該好多,自己與他坐一起,就如一個是雲,一個是泥,即使月色無邊,哪及他一分光華。隻這清冷出塵的感覺倒與這月相似。
    “為什麼這麼喜歡看這沒有活氣之物?怪冷的。”
    “一年也就一次這麼圓這麼亮,也不知一生可看得幾次。”
    蘇步玉覺得有些意外:“你小小年紀,怎麼就想到了這個。”
    “小時候,帶著我的老乞丐總會在月圓之夜買些平時吃不到的好東西來給我吃,所以就想,如果一年再多幾個中秋就好了,少些挨餓的日子。”
    “以後不會再挨餓了。”小狼覺得他像是在安慰自己,心裏頓覺暖了許多。
    “現在,我最怕的不是挨餓,也不是受欺負。”
    “現在怕什麼?”他幾乎是想也沒想地接了這話,與他平日裏說一句話想半天的個性有些不太一樣。
    小狼回過頭,看著自己掛在樹上的腳。“可能是我太貪心了。我想問……先生是不是討厭我,覺得我煩。”
    他可能沒想到小狼會問得如此直接,怔了一會兒。
    “未曾討厭,紫櫻想太多了。”又無聲地歎了口氣,“像你這麼個小孩子,太過懂事並不是什麼幸福的事。”
    小狼其實也未明白過來,蘇步玉說的幸福是指的何種,隻知道,若能長長久久住在山中,陪著他,便足夠了。就算月滿則虧,水滿則溢,聚散終有日,小狼也希望在自己能夠擁有的時候,抓住每個瞬間,每一個機會,將來就算分開了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入秋後,花莆裏的不少花都蔫蔫老去,花殘枝落。習之看著雖不言語,小狼知道她必是有一番感傷。
    小狼一起幫著培土,一邊吟道:“落紅豈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習之抬頭莞爾,道:“你這小丫頭……”
    後來向蘇步玉請教了一些不那麼嬌弱的花種植在莆裏,想等開得盛時拉習之來看,讓她開心開心。
    蘇步玉培著一樹弱小的枝幹小苗子說:“這花叫千紅,一但種下,隻要不夭折,它總有開花的一天,並且要相信隻要它在生的一日,這都是它的使命,沒有人可以阻止。”他說這話時微微蹙了下眉,眼底浮現一絲愁雲。隻是到幾年後小狼才明白他那時說的這番話的深意。他一邊培土,一邊給小狼講解千紅的醫理。
    開心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轉眼五年過去了。小狼也已經十五歲了。清溪居的花木也已盛敗五度。唯有那時種的千紅花倒一直長盛不哀,悠悠然開到了第五個年頭。習之也是喜歡得緊,說若所有的花草都如它般堅持,便是寒冬臘月,也桀驁不屈,便是少卻多少憾事。
    上山時十歲,如今已是十五歲。習之說小狼一下子長成漂亮的小姑娘了,比起五年前初見她時已判若兩人,隻是調皮卻執著的個性還是沒有改變。習之大小狼五歲,較之以前更溫婉,眼神卻比以前更堅定。
    蘇步玉卻沒有太大變化,還是很少言語,卻也還是像小狼最初見到他那樣光華動人,溫和如玉。隻可惜,小狼對蘇步玉的了解卻沒有因為時間的增加而變深。記得初上山時,習之暗示過小狼,蘇步玉不喜別人過問他的身份與過往,小狼也隱隱覺得自己與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因而未曾敢提及半句,隻能通過悄悄的觀察獲知點滴。但小狼好奇心重,那種想揭開秘密的想法從未消失過,反而與日俱增。
    直到有一天,有位老人帶著他病危的兒子找到了這裏,說是尋找一位神醫婆蘇先生,蘇步玉告知婆蘇生先已與早些年先逝了,這世上並不再有婆蘇先生了。
    老者抱憾痛哭,說是在十幾年前曾遇到過婆蘇先生,年紀是要比蘇步玉大些,當時老者的夫人痛重,眼看便要不治,幸得婆蘇先生相救,才得以存活,當時便提到,他是住在南隅一帶仙霞山上。
    如今他夫人已經病死,隻得一幼子相依為命。蘇步玉見其兒才八九歲光景,已是病了許久,昏沉無法言語,恐撐不過數日。終究還是念其可憐,不得不出手相救。
    老人與其子在清溪居住了三日,便大有好轉,蘇步玉開了些藥方,讓他們回去好好調養,便會痊愈。老人欲付資籌謝,皆被蘇步玉婉拒,隻請他日後莫再提起山中見過他之事,便算是謝他了。
    送老人與他的兒子下山時,小狼隱約打聽到一些關於婆蘇神醫之事。婆蘇先生名穆清一,行蹤在民間消失已有十餘年,之前曾遊曆四方,救人無數,此間他的事跡也一直被民間傳為佳話,隻突然間不知什麼原因,銷聲匿跡,從此再也沒人遇到過婆蘇先生。
    臨別時,老人感歎到,如今的蘇步玉與當初的穆先生在醫術上不遑多讓,卻比穆先生更為年輕,生得又如此清麗不凡,隻可惜蘇步玉年紀輕輕,卻甘作隱者,實在不是民間患病之人的造化啊。若他能像當年穆先生一般感民間疾苦,救人於危難,該又是一段佳話。
    聽了這話,小狼忍不住維護道:“其實,蘇生先也並非冷血無情之人,不然也不會救你兒子了。他這麼做必是有難言的苦衷,請老人家體諒。”
    老人歎了口氣,點點頭與小狼別過。
    小狼不是未曾想過這個問題。先生醫術高超是事實,但他除了采些藥拿到山下去賣,便不曾出過醫。而另一方麵小狼深信先生本是慈愛之人,不然也不會救小狼,不會為老人之子醫治,也不會見山下窮人可憐,便無償贈藥於他們。他這麼做,恐怕是想隱藏自己身份,不想讓別人知道有他這麼個人存在罷了。空有濟世之懷,卻不能盡施所長,延福於世,是什麼樣的秘密讓他束縛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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