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夜吟應覺月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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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千晴端著碗冒著冷風來到東院,那排排屋舍是書院學子們的房間,經過一間無燭無火寂然獨立的房間時她頓了一頓,想到以後再沒有人和自己鬥嘴了,她歎了口氣。以後書院可能就沒以前熱鬧了吧,她又歎了口氣,起步朝最末的那間走去。
“江城哥哥,睡了嗎?”她見房中已滅了燈,敲了幾下無人應失望著打算回去,隱約聽見一陣怪聲,她回身來仔細聽了聽,好奇下見門未拴就徑直進去了。房間陰暗倒還勉強看得見事物,那陣陣怪聲似乎從床上傳來,呼吸聲粗重而無序,仿佛是人冷極了抑製不住牙齒打顫,幽暗中聽來透出幾分可怖。
俞千晴放下碗,小心翼翼朝床邊走去,輕輕喊:“江城哥哥?”
床上,江城正裹著被子發抖,抖如篩糠,臉色即使在昏暗中也白的沒有人樣,額上卻分明汗珠滾滾。
“江城哥哥,你怎麼了?”俞千晴又急又怕,跑去扶著他,一手按他額頭卻覺觸手如寒冰,將她嚇得幾乎要哭:“江城哥哥你忍住,我、我這就去叫九方姨來看,你、你撐住啊!”她正要起身卻猛被拉住,江城一把抱住她,身子在顫抖中將她箍得死緊。
俞千晴驚呼一聲已經不能動,江城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捏在一起,而那兩人間毫無間隙的距離又讓她麵紅耳赤,心跳在靜夜中如同急速的鼓點,險些讓她無法呼吸。
江城的喘息饒在耳邊,與她的臉緊貼著的臉竟毫無溫度,仿佛抱著她的是座冰雕。俞千晴因這股寒意全身一個激靈,明白過來江城為何如此,拉過被子將自己與他裹在一起,用身體的溫度為他驅走嚴寒。
不知過了多久,江城的呼吸逐漸平複,身體也停止了顫抖,全身無力將頭擱在俞千晴肩頭。俞千晴感覺自己抱著這一世的幸福,甜甜笑著將他抱得更緊。
慢慢地,江城推開了她,沉靜如同往日。俞千晴的臉再次火燙,側過身去捏著衣角饒著手指,頭已經低得不能再低。
江城道:“對不起,我無意冒犯。”俞千晴搖頭道:“不、沒關係,你、你身子不好原本就怕冷的,我、我不怪你的——”
江城抹去額上的汗,累得一動不想動。俞千晴見他不說話了有些失望,鼓起勇氣道:“江城哥哥,你、你這麼怕冷,我叫他們再給你加床被子,再在這裏放個火爐就不會冷了。”江城道:“沒用的,我這是老毛病了,千晴,謝謝你。”俞千晴又羞得垂下頭去。
一夜風急,肆虐來去,吹得天寒地凍,江城憑窗而望,見慘白的月光如同白霜,平鋪了一片寒夜的淒清,好在方才相擁的溫度尚在,暖了身心。他不覺微笑起來,走去點起燭火,頓時滿室通明,回頭見俞千晴正目光戀戀看著自己,麵上兩朵紅雲尤其美豔,見他回頭來又慌忙低下頭去。
江城見她垂首嬌羞的模樣,想起方才之事也不禁有些難堪,道:“對了,你來找我有事嗎?”
俞千晴恍然道:“啊,我給你端了湯來,你趁熱喝啊。”她捧起碗來發現湯已經冰涼,忙道:“我、我去給你熱一下啊。”說完逃也似的跑出門,吹著涼風看著夜空,臉上已經笑的通紅一片。
湯燙得如同俞千晴的心,她步伐輕盈嘴角都不曾落下,忽然一人在樹影下喊她:“千晴。”
俞千晴停下來四處望,俞停雲走出陰影,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俞千晴支吾道:“我、我去給江城哥哥送湯。”
俞停雲道:“好端端送什麼湯,快回去。”
俞千晴道:“爹,江城哥哥身體不好,要好好補補啊,我送完湯就去睡。”
俞停雲道:“那好吧,湯由我去送,你回去吧。”
俞千晴撅起嘴來顯然不樂意。俞停雲神情一肅,道:“回去,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獨處一室象什麼樣子。”俞千晴隻得掉轉方向乖乖回屋。
俞停雲將碗放在桌上,並不打擾江城的調息。江城起身拱手,俞停雲看他臉色蒼白,道:“難為你了,若不是你及時相救,淩風那小子早已喪命,耗費那麼多真力,寒疾發作起來必然難以抵禦。”他捏起江城右腕,道:“內息已經平穩許多,好好休息應當沒了大礙。”
江城猶豫著道:“院主,方才千晴在這裏,我……”
俞停雲笑道:“無妨,她方才要給你送湯,我打發她回去了,無論如何流言還是要顧及些的。”
江城點頭,遲疑著道:“淩風受傷武功盡失,院主又打了他一百杖趕出書院,是不是……”
俞停雲道:“你覺得我太過殘忍?”江城默然不說話,俞停雲道:“或許是狠了些,不過他總需為做過的事負責任。你放心,他不會無處可去,至於那一百杖,手下留了多少情還當我不知道嗎?你不必擔心他,你們以後還會有見麵的機會。好了,喝了湯就睡吧,明日會初降寒霜,別著了涼。”
江城送他出門,並不回屋,看樹影上彎月一輪,他想:明日的寒霜定然很涼吧。
雲中亭使勁搓著手來來回回也不知走了幾遭,不時朝屋內張望。終於,門開了,他趕忙要走進去,雲劍閣一把將他朝外推,寒著臉喝道:“你還好意思去見她?畢姑娘都是你害的,我勸過你多少次了,你一直拖拖拖,拖到現在好了,人家都病入膏肓了你才來!你簡直——”
雲中亭哪裏管他推開他就進屋去看,九方晚洗著手不鹹不淡道:“她的病拖得太久,身子弱得離譜,好好調養幾天再看看。她瞳孔俱碎處理不當,惡化至今已成癰疽惡瘡,膿血不止,我已剜去腐肉,需以地骨皮同紅花研細敷塗,每日三次,雲捕頭當盡快找尋侍婢或者——”她瞟了瞟雲中亭,道:“你自己來。”
雲中亭半晌不做聲,隻是看著床上的畢瓊遙,一陣心疼一陣懊惱。
這時雲劍閣拖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子進來,將那女子摔在地上,叱道:“清真,當初是怎麼跟你交代的,你怎麼把畢姑娘照顧成這個德行?”清真嚇得直發抖囁嚅著說不出話來。雲劍閣氣極,一腳踢得她一滾,道:“每個月給你的一百兩銀子呢?病成這樣怎麼不請大夫?你趕緊給我說清楚,不然看我不打死你!”
清真更是驚恐,跪地直磕頭:“饒命、饒命啊,我、我再也不敢了——”
雲劍閣一仔細瞧她身上繁花錦繡的朝陽布莊上好羅衣就明白了,怒道:“好啊,都叫你買衣裳過好日子去了,你這賤丫頭——”又是一腳要踢,雲中亭製止道:“好了別打了,她有什麼錯?錯的是我——”他並不看她,隻威嚴而淡漠道:“滾。”
清真爬起來就跑,雲劍閣及時在她屁股上補了一腳,看她哎呦一下摔個狗啃泥才略微解恨,轉過頭來麵露自責,道:“哥,其實我也有錯,我半月前來看她就覺得她臉色不好,我問她也不說,隻問我你怎麼不去看她。哥,你就不要再躲了。”
雲中亭走到床邊,看著憔悴得毫無人樣的畢瓊遙,蒙住雙眼的白紗上還滲出紅褐色的血跡,這些日子,她是如何過來的?
雲中亭眼中泛出了淚花,隻恨不得立即將她擁緊,允諾給她一生一世的幸福。
九方晚輕輕整理好藥箱,出門時還拉上了雲劍閣。雲劍閣被她拉著手也退了出去,想起方才見她拿那些雪亮的小刀片割皮剔肉而沾的一手血的樣子,隻覺這比殺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可怕多了,如今被這隻手拉著便覺渾身不自在,笑笑抽出手來,忽然想起什麼來,咳嗽幾聲,正色道:“那個九方大夫啊,這個男女呢授受不親——”九方晚一笑,意味深長看她一眼,顧自迎著夜幕走下小樓去。
雲劍閣被那一眼看得難受,趕上去,道:“夜深了,姑娘一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
九方晚道:“那就多謝雲捕頭了。”
雲劍閣擺手裝大度,遲疑著道:“我想問,今天,九方大夫怎麼會在臥虎山上?那可是個強盜橫行的地方。還有怎麼又會和楚大哥——啊不,那個姓楚的在一起?”
九方晚道:“那裏確實危險,今日不過誤入,至於怎麼會和那個姓楚的在一起,隻是巧合。怎麼,雲捕頭想審案?”
雲劍閣道:“那倒不是——沒事了,走吧。”
九方晚看著他刻意跨大步雄赳赳走路的模樣,忍不住輕輕笑了笑,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