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嶽一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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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當家的危難,嶽家寨眾人呼喝去救,猛見一道青灰人影飛掠而至,擋在嶽一江身前,一把捏住洪天豪的手腕。洪天豪隻覺腕上如剛箍鐵束一般,心下大凜,左手一掌拍出。青衣人隻是左手揚起甩出一物,正落在洪天豪眼前。洪天豪動作一滯,驚愕萬分,自知不敵眼前此人,右手一絞脫出手來,片刻便翻身而去。
一見地上之物,嶽一江哈哈大笑起來。原來那不是別的,正是曹幫幫主曹虎項上人頭一顆。
“停雲,你怎麼來了?”曹虎已死,從今後沒人能與他爭鋒,嶽一江很高興。
俞停雲道:“來幫你除害。怎麼樣,請我去坐坐?”嶽一江大笑著用刀尖子挑過人頭,往後一甩,眾嘍羅歡呼著去接住,正如同孩子收到禮物一般。
“成嵬——成嵬呢?”嶽一江找不見人,又道:“蔣三,帶三百人,給我把曹幫的老窩端了。荀姚金單發,你們兩個收拾死傷的弟兄,把機關都收起來一點痕跡也不準留——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啊,早完事早回去有酒喝!停雲,走!”嶽一江搭著俞停雲肩頭往寨裏走去。一眾嘍羅也是勾肩搭背哄笑著,今天的勝利實在不是一點點,足叫他們大宴三日普天同慶了。
宴席上鬧哄哄的都是人,嶽家寨人從無地位尊卑之分,隻要是肝膽相照的兄弟都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生一起死。連受傷的楚良也被拽起來,隻是沒人敢灌他酒。
俞停雲上好的絲質青袍已灑了酒汙沾了油膩他也不在意,隻是總不如那群漢子一樣抓了雞就吃,拎了酒壇就喝,在嶽一江眼中還是文雅得過分了。
“哎,你怎麼突然到我這土匪窩來了,隻為了給我曹虎的人頭麼?”嶽一江嚼著雞腿問。
俞停雲喝了口酒道:“確實有正事,不過還是先喝酒。”
嶽一江瞧了他一會,灌下一大口酒,道:“還是先說吧,不然我這酒喝不暢快。”
俞停雲放下酒杯,道:“也罷。一江,外敵如狼似虎,皇上正缺一個大將,你……”
嶽一江濃眉一擰立即打斷他:“打住!我就知道你來找我不是國仇就是家恨,整日裏裝模作樣你累不累?”
俞停雲早料到他這態度,緩緩道:“話不能這樣說。一江,我們都是大宋子民,國難當前,誰都有一份責任。”
嶽一江道:“屁個責任!他們當朝把政都不擔這個責任,你?還是等哪天坐上了金鑾殿再操這個心不遲,現在趁早別放屁!”
俞停雲臉色立即陰沉,道:“你這算什麼話?身為大宋子民難道不應以國家為重?國不成家何在,你以為這個土匪頭子便是天王老子了麼?”
嶽一江聽罷反笑道:“俞停雲,你還是這麼愛教訓人,你以為你義正詞嚴是不是?在我看來他媽的都是放屁!你問問我的弟兄們,我在他們眼中是不是天王老子?什麼國什麼家,我的嶽家寨才是天!”他身後眾人大聲呼喝起來,都是些豪放不顧後果的江湖蠻漢,一時快意死亦無妨,什麼忠孝禮義壓根沒這個概念。餘成嵬畢竟老道,覺察出了這二人之間的火藥味,與楚良相視一眼,眼中都有不安。
“哼哼,好個嶽一江。”俞停雲道:“是誰半夜三更讀孫子研八陣?是誰大言不慚帶我天朝雄兵踏平胡虜?嶽一江,今時今日你回想當初不會覺得慚愧麼?太平之際這紙上的兵談得可真叫漂亮,正當拋頭顱灑熱血了便龜縮不出,果真是條好漢!”
一派肅靜,嶽一江臉已由紅轉青,半晌了嗬嗬笑了起來,抬起臉來目光犀利如劍:“說得好!是你俞停雲的風格,半點都沒變。生當殞首死當結草,當初先生教我們的時候我可是一點都沒聽明白,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為誰殞首為誰結草,是大宋還是趙佶?是滿朝百官還是黎民百姓?咱們提著腦袋玩命,他們呢?聽不完的小調看不完的美人,這個江山他們自己都不在乎,老子管他作甚!”語氣甚激,堂上眾人也隨之肅靜。
俞停雲上前一步,道:“胡言亂語,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忠君報國戰死疆場是我為人臣子之本分!”
嶽一江吼道:“放屁!”餘成嵬湊近要勸,嶽一江推開他拍桌起身,前傾著身子道:“鬼他媽的吃了趙佶的祿!我問你,威南是怎麼死的?”
俞停雲一怔,嶽一江道:“你會說他是以性命盡了忠,光榮地為國殞首是不是?我來告訴你,他和他的三千將士是餓死渴死凍死的!”他激憤非常,雙拳緊握:“十月的小梁溝你不知道有多冷吧?照著日頭馬奶酒都能凍成冰渣子,一到晚上能讓你恨不能一頭撞死來得幹脆……一將功成萬骨枯,這道理我明白,可是你看看,威南是怎麼死的?他死的窩囊啊……”他語調低了下去,頹然坐回去。
俞停雲突然覺得心寒起來,是啊,十一二月的塞北,不見草木滿天黃塵,遼兵鐵騎踏破塵囂逼至雁門,滿朝惶恐。那個名震朝野的天行將軍一到,遼兵連攻十三次,無一得逞。他在那裏呆了五個月卻從兵強馬壯熬到骨瘦如柴,深埋黃土下的草根也不能幸免,被掘了無數次直到再也找不到一點生命的影子。在幾欲冰封塵世的寒風中,他們強橫地與敵人作了最後一次殊死搏鬥,全軍戰死,他們最後一博的鼓聲從晌午響到黃昏,沒有剩下一個人。
隻怪他們太過驍勇,驍勇到讓那遠地宮樓裏的天子群臣以為,他們是鐵打的剛鑄的,是天上來的神兵神將,不必食人間煙火。軍餉二十萬因天子建高樓而打了折,剩下的被下頭的官員分了又分,最後的一點又被山賊搶個精光,在那個平沙莽莽黃入天、風頭如刀麵如割的地方,他們仿佛是被塵世遺棄的雁。
自生自滅。
俞停雲許久了歎了口氣,語氣鬆軟下來,道:“一江,不管怎樣,我們總不過是臣,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嶽一江道:“姓俞的,你要死就去死,老子可還沒活夠!”
俞停雲道:“就算如此,國難當前,不為君也該為民。黎民百姓有什麼錯,你怎忍見他們身陷戰火屠戮?”
嶽一江嗬嗬冷笑:“你少來動之以情,我做這個土匪可逍遙得很,天地管不了什麼百姓家國我也不去管,活著殺人放火,死了土坑一埋我痛快得很,管這許多做什麼?”
俞停雲緊抿著唇,正極力壓住火氣,又道:“一江,你以為土匪的命就硬嗎?一道聖旨,足夠鏟平整座臥虎山。”
嶽一江一下躍起,大聲道:“好得很,老子就等著那道聖旨,正好豁出命去大幹一場!”
俞停雲臉色鐵青道:“你想造反!”
嶽一江一笑,無比輕鬆道:“是又怎樣?”
俞停雲語氣奇寒:“你若有不軌之舉,我第一個殺了你。”
嶽一江笑得更歡:“好啊,反正殺人對你來說容易得很。隻是姓俞的,這種事有能耐你自己去做,少拉阿原下水!”
俞停雲死盯著他,豁然拂袖而去,堂上各色土匪看著他有不同的神色,有的疑惑有的不屑有的嘲諷,卻也有為他的凜然的風骨所折服的,比如楚良。
“老大,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俠之大者本就是為國為民……”楚良也太不會察言觀色了此刻竟然湊上去如此道來,餘成嵬幾次使眼色。嶽一江猛然拍桌,臉色黑中泛著青,顯然是氣壞了。餘成嵬把楚良拽了下來忙陪罪:“老大別生氣,就當那家夥放了幾個屁,咱還喝咱們的。來來來,大家吃著喝著!”一時堂中又開始了哄笑杯盞相碰之聲好不熱鬧。
嶽一江臉色不好看倒也沒發作,獨自開始悶悶喝酒,偏偏楚良又不知死活去問:“老大,你方才說的陳威南將軍,真是那般……”
“楚良!”嶽一江摔杯起身大喝:“別以為你受傷我就不罰你,再敢提半個字我宰了你!”他忿忿離開留下一堂死寂。
餘成嵬不禁罵道:“你小子吃錯藥了不成?沒見老大火著嘛!”
楚良撓頭坐下,喃喃道:“陳將軍……真是渴死餓死凍死的……”
他不會忘記那個年少的自己曾何等崇拜天行將軍,曾是他心中神話般的存在,真的是死於天子群臣的昏庸無道嗎?若果真如此,豈不教人心寒?
憤然下山的俞停雲在路口停了片刻,見到正走來的肖原。他的想法從不會在肖原麵前隱瞞,道:“你早想到了是不是?”
肖原道:“我們都應該了解一江,威南是他最好的兄弟。”
俞停雲負手閉了閉眼,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心,道:“有些事是該要解決了。”
肖原明白他指的是什麼,道:“其實我早就想去了,我也想見見他。”
俞停雲道:“阿原,我不想勉強你,你若不願意大可以不去。”
肖原歎息一聲,道:“也許你是對的,威南他可能真的變了。”
三個月前,戊邊將軍魯重山遇刺身亡,胸口被一搶刺穿,那搶頭卻非直刺,而是由兩片護心鏡當中插入隨即轉折而入,正避過了鎧甲的防護而正中命門,取人性命。這槍法並不花俏,其中技巧與精準卻絕非一般人可為,而偏偏這是二十年前,他們與陳威南一遍遍練習過的“穿心搶”。當年的天行將軍曾憑這手神搶威震塞北。
俞停雲邁步向前,語調悲涼:“阿原,我已經給他機會了。我知曉他沒死我也曾很高興,我以為有一天他會回來,我也一直勸自己就算他不願回來,在外過平靜的日子也便罷了,可是我沒想到,他竟然會與遼人勾結,殘殺我朝大將!阿原,你說這樣我還能放過他嗎?”
肖原淡定道:“奇怪,你並不是喜歡向人解釋的人,今天怎麼突然這麼多話?”
俞停雲回頭笑了笑:“是嗎?我也覺得我羅嗦了。阿原,我發現我真把你拖下水了,這些人這些事你本不想管的。”
肖原道:“沒辦法,誰叫你是院主。”他拍拍俞停雲肩頭,走在了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