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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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原一起床就進了“晚香院”,那是他一天的工作,拔去生命力旺盛的野草,捉出大啃大嚼的毛蟲,滿院鮮花頓時清醒了許多,連清晨的露珠都增色不少。
先行書院不是個有著煊赫聲名的書院,與四大書院比起來,那規模簡直可說是不值一提。而二十多年前的先行書院也有過輝煌無人不曉的時刻,那時候有大宋聖儒有才子滿院,有他們不可一世的激昂歲月屏蔽著未知的未來和命運。此刻,往事付諸,大隱隱於世,若是有意回避,何種繁華都找不上門來。
少了俗名的羈絆,書院越發清幽了,假山掩在翠竹之後,秀蘭藏匿瓦舍之間,細水涓涓鳥鳴聲聲,有書香為伴琴瑟共醉,以及不帶世俗機心的大自在,四處是遠避的寧靜。這種寧靜正是俞停雲所喜歡的。
這裏是書院的向文亭。很久以前書院就沒有教舍了,俞停雲劃了東麵的幾處房舍改造為天、地、文、武四亭,飾以假山流泉聲色俱全,以此取代了沉悶的教舍,雅致非常。書院的氛圍輕鬆而愉悅,絲毫沒有十年寒窗隻為一朝為官的苦悶無奈功利野心,學生們平時可倚山石樓亭而作文賦詩,更添風雅情趣。日出於東而生氣在東,著冉冉的生機與活力,這也是他對書院學子們的希冀。
“醒醒,醒醒!”
“別吵……”
“醒醒,別睡了。”
“唔……別鬧……”
“醒醒,院主來……”
“再鬧我揍你!”淩風騰一下已將拳頭揮了出去。他是平躺在“聽濤石”上睡的,迷迷糊糊中一拳甩出,身子不穩,沿著圓滑的石壁眼看就要滾落下去,他驚得哎呀一叫,兩手亂抓,還真讓他抓著了一隻手,一下就被拽了回來,驚魂方定就看到了俞停雲波瀾不興的臉。
俞停雲鬆開他的手,淡淡道:“睡醒了就來說說這句話的意思。”
淩風張嘴半晌,衝魏然幾乎就要瞪破了眼眶。要說清晨的早課向來是在四亭之中任學生們自行論學,俞停雲並非每天都來監管,淩風也不是每天睡覺,隻是這次就是這麼湊巧。
魏然咳嗽一聲,起身道:“院主問你‘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意思。”
眾人哄笑一團。淩風牙癢癢,但麵對著一道淩厲的目光,他也隻得答道:“天地是冷血無情的,對待萬事萬物就像對待芻狗一樣,任憑它們自生自滅,熱了它不給下場雨,冷了它不給加件襖,餓了沒飯吃,渴了沒水喝,造物而不愛物,我看它是吃飽了撐的瞎折騰……”
眾人笑得更歡,俞停雲咳嗽以示威嚴,道:“胡鬧,卻也不遠。雖說天道無情,若人生於世事事指賴著天意而毫無進取便是懦弱。順昌逆亡的是弱者,而強者便是要偏向虎山行,與天爭勝負。”淩風悻悻,衝笑趴了的魏然亮亮拳頭,轉頭見亭中個個都憋紅了臉,連一貫冷靜沉穩的江城也滿臉笑意,他“切”了一聲,托著腮假裝沒看到。
俞停雲負手麵對“聽濤石”邊激流而下的水注,道:“世人皆言書生百無一用,想來也確有幾分道理。自古帝王打江山靠武,守江山靠文,文武雙全才是你們習韜略排君患的根本,若是文不成武不就,那才是真正的百無一用。”
他說著微微瞟了瞟淩風,將他瞧得心裏很不是滋味:“院主,你說的不是我吧?”他指指自己的鼻子笑。邊上一個高個子拍拍他的肩,道:“當然不是你,怎麼會是你呢?”這高個子是書院有名的大舌頭,啥熱鬧都要參上一腳,對淩風擠眉弄眼笑個不停。
“韋良才!”淩風看他笑嘻嘻的樣子就知道說的不是好話,礙著俞停雲在場不好發作,搭過他的肩低低道:“阿才啊,我看你是還想試試‘笑斷魂’吧?”韋良才一聽臉都白了,趕忙離他一丈遠。他記得上次因搶了淩風一隻雞腿,中了他這笑死人不賠命的‘笑斷魂’後整整笑了一天的慘事,哪裏還敢上演一出“二進宮”啊。
這時淩風身邊一個身材略胖名叫周文的學生低聲笑道:“淩風,你的傑作咱們都見識過了,就沒別的了嗎?”
淩風抬眼瞥了瞥俞停雲,也湊過去小聲道:“有啊,我這回發明的可是真正的好東西,你要不要,拿五十兩來。”
周文一雙小眼瞪了起來,呼道:“五十兩,你打劫呐你!”淩風趕忙捂住他的嘴,對再次看過來的眾人哈腰賠笑,捏了把周文的肥肉,周文立即止聲,低聲道:“究竟什麼東西,值得這麼高的價?”
淩風一笑整張臉都扭了起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周文立即兩眼放光,涎臉道:“真有這麼好的事?”
見俞停雲已走,淩風得意點頭,道:“那是自然,你看我這些年研製的東西,哪個不管用?”
周文想了想,道:“那倒是,所有雞鳴狗盜必用之物你都齊活了,當真厲害得很。”
淩風又捏了他一把,不滿道:“死小子,什麼叫雞鳴狗盜?”
周文痛得咧嘴,也忙離開他一丈遠。
周文一走整個書院中最老實的學生沈終書就坐到了他身邊,道:“淩風,上回院主說讓寫一篇‘蘭台賦’,你寫了嗎?”
淩風聽後一臉迷惑:“什麼‘蘭台賦’?”
沈終書歎了口氣,看著他一臉無奈:“你果然沒寫,算了,我已經代你寫好了。”
淩風嗬嗬笑著搭他的肩膀滿臉諂媚:“還是你最好了,說,喜歡哪家姑娘,我來幫你搞定。”
沈終書臉一下就紅了,忙起身道:“沒、沒有的,你別瞎說……我先走了。”
見他這窘迫樣淩風拍著腿哈哈大笑,半晌都不停。魏然看著他無奈道:“終書向來老實,你可別嚇壞了他。”
淩風撇嘴道:“正因如此我才煞費苦心幫他啊,不然你看看他那樣,這輩子討得到老婆才怪。”說完他想起了什麼,一個箭步衝過去單手勾住魏然的脖子惡狠狠道:“還有你,剛才看著我出糗!”
魏然苦笑著挨了他兩記拳頭受了一堆抱怨,淩風忽然鬆開手,正色道:“見過楚良嗎?”
魏然道:“沒見過,上次他不是說他們嶽家寨要擴大領地嗎,最近他該是忙著攻城掠地吧。”
淩風一臉豔羨,道:“看他,多自在啊。”
魏然攤手:“自在倒不盡然,整天打打殺殺,幾時死了也不知道。”
淩風嗤鼻:“膽小鬼。”魏然不理他,淩風忽然一把扯住他就跑。魏然正奇怪,一見前方走來的人,立即也拔腿就逃。
走來的是個容貌並不出眾卻很耐看的女子,端正的眉眼口鼻似蘊著股讓人望之便覺心脾舒坦的氣韻,優雅溫嫻如幽穀中獨放的蘭草。勻稱的身段恰到好處地和著輕風,緩緩走來。這女子怎麼看也不是能嚇跑人的模樣,可學子們卻是一見她就跑得飛快。肖原拍去手上泥土,看著直笑。
“跑什麼!給我回來!練功!”雷無不知從哪冒出來,一把揪住正跑過身邊的淩風和魏然就往回拖。二人怎麼也沒想到會被逮個正著,哭喪著臉被揪去練功。要說這雷無總有這麼個好習慣,一見到善月齋的大夫九方晚就會特別以及極其勤奮,一套七十二路空明拳從頭打到尾,招招標準,式式漂亮。
“愣著幹什麼?快練!”雷無威武一喝,淩風和魏然皆是欲哭無淚。
“雷先生又在練功。”九方晚的笑容很淡,聲音聽來如晚風般舒服。雷無嗬嗬笑道:“是啊是啊,這幫小子懶得象豬,不催著點不成啊。——哎哎,那個,九方姑娘找我有事啊?”
九方晚很直白道:“我不找雷先生,千晴昨日說是身子不舒服,我給她帶了些藥過來。”
雷無仍是哎哎應個不停,兩手直搓,忽而一巴掌拍在淩風後腦勺:“有你這麼練拳的嗎?出手要有力,拳頭別握得死緊——你看看,這樣——”他鐵拳一握一揮直到淩風眼前。淩風隻覺一股勁風撲麵,頭發都帶起老高。這情形他卻是經曆多了,笑嘻嘻道:“是是,雷老大武功蓋世,天下無敵,堪比項羽拔山之勇,學生佩服佩服。”
他邊說邊往回退,正欲跑,後襟卻被拉住,雷無將他拎了回來,道:“你昨晚的巨蠍反尾使的不賴啊,咱們來練練?”他說著已打去一掌,淩風急忙偏頭閃過,一下躍開,剛落地就見雷無撲過來就是一記“力劈華山”。
他心中叫一聲苦輕身一躍跳開一丈,瞥見邊上一臉看好戲神色的魏然,心中暗笑一聲,連躍幾步到他身邊,嗬嗬笑道:“好兄弟該有難同當吧。”
他話未說完,雷無的雙拳就到了,魏然白他一眼,矮小身子往側一閃,兩手撐住淩風肩頭翻越而過,反以他為擋箭牌。淩風大叫:“好奸詐!”兩手及時一架,推拿開了雙拳,連連後退。
雷無正起勁,雙足踏在地上咚咚作響,灰塵四逸開來,雙掌倏忽箍住他雙肩,大喝一聲摔了出去,淩風淩空翻了幾翻,立足還未站穩,雷無又一下將他舉起,連轉三轉,直轉得他頭暈眼花。雷無很有氣概大笑起來。
“雷先生好功夫,讓我來賜教。”一人一個跟頭翻至,方才落地連灰塵都未激起又掠了過來,身子輕靈卻又穩健。
雷無道:“江城小子可算有些麻煩,好咧,讓老子好好練上一練!”他說完了便把手一揚,恰好捏住江城朝他麵上掃來的一掌,反手一扭,江城身如飛絮也隨著一翻,一手已撩向他肋下。雷無把手一撒,放著肋下的空門,左手蓄了力,就在江城未擊實的一瞬間,一手拍去,將江城擊退五六步。
江城站定,麵露微笑,將長衫掐進腰帶,擺開了架勢。雷無嗬嗬笑著將脖子扭得咯咯響,準備好了大顯身手。
江城一掌拍來,輕忽無比不帶風聲,雷無也直接一掌迎上去,直來直往是他的性子也是他出招的路子。他的一掌雖無刻意也是力道勁猛,片刻將江城整個人壓製在了真氣範圍之內,而江城卻如同無意跑進惡狼領地的兔子渾然不覺,既不變招也不躲避。
雷無正想著該怎樣把江城打出去自己又該以什麼姿勢結束才顯得帥氣,忍不住哈哈一笑,正此時,江城突然變掌退身,雙手一絞鎖住雷無的一掌片刻右手擊出直擊胸口。這一擊於行雲流水中帶犀利幹脆,雷無要躲已是不及,當下聚起周身真力硬將先前的一掌拍去,兩人當即撤掌後退,眾人看去不分伯仲,隻是江城後退時帶出了兩道淺溝,定身後猶有些微的搖晃,輕輕咳嗽起來。
雷無揉揉胸口道:“你小子身子弱別使那麼大勁,我是個老粗,打架的時候可想不了那麼多。”江城道:“雷先生莫要介懷,先生內力深厚武藝精湛,實在讓人忍不住一挫其纓,是我心急了。”
魏然道:“看不出雷先生還有這般急變之力。”
淩風疑惑道:“什麼?”
魏然道:“你沒看見嗎?方才雷先生將擊出的一掌及時換成了兩跟手指,硬將掌力分散,若是一掌拍實,以小江的身體怕是要得內傷。”
淩風哦了一聲,一臉的事不關己,隨口道:“我看小江的那下子也不簡單,還真想看看雷暴龍丟臉的模樣,嘖嘖,可惜可惜。”魏然無奈苦笑。
雷無的武藝偏向剛猛一派,那一掌卻帶有幾分巧勁與明眼洞悉,算得上是高手一列。他聽了誇獎得意洋洋,可那臉上的得意勁很快就褪了——他放著回籠覺不睡抖擻精神練武,為的是什麼?可那個最主要的看客呢?
肖原攤攤手道:“早走了。”雷無整個人都癟了。
淩風適時湊過去道:“那武不練了吧?”
雷無不耐煩道:“大清早的練什麼武?去去去!”他抓著頭憤憤又失落的走了。
淩風衝江城拱拱手,道:“全書院裏就你巴巴找著和他比試,實在佩服!”江城笑道:“若要武學進步,有個人陪著練是最好的法子,可惜我實在學藝不精。”
肖原道:“你有學武之心無妨,隻是你的身子骨弱,切記不可躁進,先養好了再說。”
江城道:“是的原叔。”
魏然道:“若要比試,院主才是最好的人選。”
淩風道:“可惜,院主那是真人不露相。得了,小魏子,咱去試試昨晚的成果?”
魏然撇過頭去道:“不去。”
淩風很沒勁,又打江城的主意:“怎麼樣?去吧,保管有好事。”
江城道:“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不過你研究的東西準不會好。請便。”他抱拳走人。淩風切齒,魏然道:“你怎麼不給雷先生?對他而言,正是求之不得。”
淩風誇張搖搖頭,道:“他老拿我當沙袋使,才不便宜他。”
魏然道:“隨便你,隻是不要禍害蒼生啊。”淩風一拳錘去,魏然早已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