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望歸  第四十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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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晃晃悠悠的馬車,走在蜀地起伏多坡的路上,晏歸邪終於是忍不住地掀開側麵的簾子,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氣。
    “怎麼,不舒服了?”夏離亭關切地問道。
    “最近總是在馬車上顛著,有點頭暈,”放下簾子,拿起手邊的書翻了幾下,實在是看不進去,支著額頭道,“還有多久才能到成都……”
    “下午應該就到了,”夏離亭抬手撫上他的額頭,帶著薄繭的修長手指又向下滑到他頸項間,輕按著幾個穴道,“可有好些?”
    長睫一斂,晏歸邪有著說不出的愜意,半眯著眼,很享受的樣子,重新撈起那本書,“有空你拿去看看這書,十分有趣的。”
    夏離亭收回手,拿過書端詳了一陣,抬起頭,“這是講星占的?”隨手翻了幾下,“好古舊的樣式……”
    “舊是舊了些,卻是大有乾坤,”晏歸邪坐起身子,靠過去給他翻著,“吉星的這一頁,你仔細看看。”
    夏離亭掃過那一個個為數不多的吉星名字,在倒數第三個上停住了目光,不禁笑道,“歸邪……原來如此,尊師真是博學啊。不過從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開始,我就一直覺得這樣特別的名字一定是有涵義的,果然如此。”
    “不妨晚上我也給你占個星,看看你命途到底怎樣多舛。”晏歸邪含笑開著玩笑道。
    “若真是多舛了,你再仔細觀察一下我的命星周圍是否有個所謂的吉星,名曰歸邪,”夏離亭合上《甘石星經》遞給他,眉眼間盡是溫潤的笑意,“我看八成是一定的。”
    “那這豈不是我們之間的羈絆了?”
    “換言之,也可稱之為孽緣。”夏離亭淡淡地說完,引得晏歸邪一陣低笑。
    後來很多年之後,當晏歸邪終於改行真的成了大宋第一星官星君侯的時候,卻是怎樣都不願意繪出那人的星象圖了,美名其曰是占事不占人,事實上在內心深處,終還是太過在意那人而不敢去看所謂的未來罷,寧願什麼都不知道。
    黃昏十分,晏歸邪被夏離亭輕輕推醒,“到成都了。你要住哪裏?”
    “……擷香閣。”雷打不動的自家產業,重點是更符合自己的一貫生活習慣。
    夏離亭雖有些無語,但就衝著不需要付房錢這點,他也是無條件答應的。
    直到晚上,又是在頂樓,又是走進一間廂房的時候,看著眼前熟悉的奢華裝飾,這回夏閣主真的是無話可說了。
    “我還以為你都習慣了,”晏歸邪走進去,打量著四周的布置,讚歎道,“回去定要好好賞她。”
    “難為你還有這心情,”夏離亭有些疲累地徑直走向羅漢長椅,靠在流蘇軟墊上,緩緩吐出一口氣,“明天該如何去唐門?流光可能也在那兒。”
    “明天肯定是去不了,我要等梅執——紫扇過來,”晏歸邪麵不改色地生生把執柳二字及時咽了回去,“易容是必須的。”
    “那為何不早跟他說,還要他大老遠地趕路過來,我們也多浪費了一天時間。”夏離亭皺著眉指出他的布置不周。
    “就是要讓他多趕一趕路才好,”晏歸邪勾起戲謔的一絲笑,“反正是他自找的……”
    夏離亭不禁往邊上挪了挪,直覺上要遠離他。
    “不出意外的話,他明晚就該到了,我們後天一早就走。”
    點點頭,還是問道,“現在身體感覺如何?”
    “沒什麼事,離亭多慮了,”晏歸邪輕搖著頭,“除掉花在路上的,還有八天的時間,足夠拿到解藥了。”
    “那就好……”夏離亭輕吐一口氣,“本不應讓你來的,這幾天在路上還一直在想著。其實隻需拿到幽雲紫竹就行了,餘下的部分我想應該可以自己解出來。”
    “今天就好好休息罷,”晏歸邪解開外衣,抬頭又笑道,“對了,今晚好友不得不睡我這奢華廂房裏了。”
    “……為什麼?”心裏一驚。
    “沒有房間了,提前也沒有打過招呼,”含笑解釋著,朝裏屋走去,“我先去洗了。”留下夏離亭一人僵在原地。
    直到快要靠在軟墊上睡著,晏歸邪才終於裹著毛茸茸的溫暖狐裘出來,頭發還濕淋淋地滴著水,“去吧,洗完好好休息一下,我看你也是乏了。”
    夏離亭點點頭,抬手取下古樸的玉釵,綰著的灰白長發散下來,垂到肩上和背上,拿了條毛巾便進去了。
    晏歸邪輕輕吐出一口氣,強迫自己轉過眼神,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往床那邊走。
    靠在床上,還能聽到淅瀝瀝的水聲,不禁抬起頭來。輕晃的燭火掩映下,青紗帳子後麵那人的身影徒然被放大。僅僅是一個輪廓,都可以想到那淋濕的灰發,修長有力的四肢,勻稱頎長的身材,緊實的胸膛,然後再往下……
    晏歸邪一愣,很快拍了拍自己的臉,開始有點自我厭惡的感覺。窺探無意,但臆想卻是有心了,倒跟一般市井流氓別無二致了。把被子一拉,蒙住了頭,不去想那些個有的沒的。
    沒多久,自我厭惡感仍未完全消退的晏歸邪聽到了那人出來的腳步聲音,床一陷,悉悉索索的一陣,躺在了他的旁邊,輕輕呼吸著。
    “歸邪……?”看身側的人把自己蒙了個嚴實,夏離亭試探地喚道。
    晏歸邪下決心假裝睡去,便沒搭理他。卻是聽得極輕的一聲歎息,那人似是給自己拉扯了一下被子,好讓空氣流通,這才重新躺下。不久,呼吸便漸趨平緩均勻。
    雖是一張大床,卻是兩番光景。夏離亭向來沾枕就睡,睡得那叫一個深沉,而晏歸邪本就少睡,偏偏身側躺了他,不要說睡,連翻個身都怕那人忖度出自己的心事。鼻翼間一絲絲清淡安神的藥香,眼下卻讓他苦不堪言,縈縈繞著,繞得心緒紛亂。
    終於還是忍不住坐起身子,轉頭看著睡得正香的夏離亭,便不由自主地伸手輕撫著那張溫潤如玉,淡雅如蓮的臉,把幾縷發絲掖到耳側,細細端詳了很久,還是慢慢俯下身,輕輕蹭著那人柔和的眉眼,英挺的鼻,漸漸往下,然後雙唇相貼。
    藥香清雅,豐唇柔軟,心底卻是一片苦澀。
    當遠在汴京的梅執柳接過江依依遞給他信的時候,那兩人已經出發數日,快要入蜀了。
    “快看看宮主給你寫了什麼手諭。”江依依收起小銅鏡,含笑看著梅執柳戰戰兢兢地扯開封口。
    片刻後,偽書生頹唐地把那張紙給她看。
    “三日內來成都……”低聲念著,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走了。”梅執柳把扇子往腰間一插,留給倚門輕笑的女子一個決絕的背影。
    不過很快,這個決絕的背影就轉過來,歎著氣道,“依依,我沒有銀子當路費了……”
    然後,一如既往地留下一個虛偽的瀟灑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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