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離亭往前走了幾步站定，右手握著紅綢，指甲深深地掐進肉裏。隻有短暫的疼痛，才能觸及到他業已如一堆死灰的心。在最後的時候，四師兄還依然把他看作是承天道的人，還是那個看似老實，實則總是麻煩不斷的小師弟，盡管自己的所作所為早已沒有臉麵再擔得起師父弟子的身份。
    “一拜天地——”司儀朗聲道。
    在很多天前，自己還蹲在池塘邊跟晏歸邪兩個邊費勁地做口型邊指手畫腳著，然後趁著他聽不到順便鬱悶地發幾句牢騷，弄得一向精明睿智的那人一頭霧水，卻也隻得聽著，自己心頭不禁舒坦許多。
    “二拜高——”
    “掌門——！不好了！”門外突然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一個劍廬弟子，滿臉駭人的血汙，已經認不出麵容，但從眼中透出來的神色卻能清楚地看出他的恐懼。
    夏離亭很快地抬起頭，頭腦頓時清醒了幾分。
    大堂內的人群驚了片刻後便哄鬧起來，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雙雙眼睛都齊刷刷地向那人看去。
    “……怎麼了？”寧昊天皺眉問道。
    見那名弟子拚命地，幾乎可以說是像在逃命一樣地跑到他麵前，也顧不得行禮，大口喘著氣哆哆嗦嗦道，“一個都沒留……全、全死了……”
    “什麼全死了？”
    “山、山上的人，”極度的驚恐讓他連話都說不完整了，“他、他隻留了我一命，讓我來告訴您……他就要來了……”
    此話一出，堂內立即嘩然，人們紛紛站起來，有想逃的，也有好奇想見見是何方神聖的，一時間人聲鼎沸。突發的狀況太具有衝擊性，讓大家都忽略了這場親事，畢竟在玄隱會的重兵把守下還能上來頂峰的人，總是比兩個新人來得更加吸引人。
    寧昊天剛想問守山的那些人在幹什麼，話還沒到嘴邊，他突然心下一驚。這完全是一個不需要問的問題，通往華山頂峰的路隻有三條，每條路都站滿了玄隱會中幾個最具實力門派的高手，而現在竟有人直接就上來了，不論是顧九，還是蕭絕如和唐鶴語，亦或是少林寺大師和峨眉掌門，竟然哪一個都沒有攔住他，這人的實力顯然已經難以用什麼來衡量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就連寧昊天滄桑的臉上也不由得現出了一絲難以相信，以及恐懼的情緒。
    “走，出去看看，”寧昊天臉色沉了下來，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對著眾人抱拳道，“各位，劍廬遭此不測實屬意外，不知是哪個賊人有如此膽子，擾了諸位的興致，寧昊天先在此賠個不是。事發突然，各位若是想離去便自行離去即可，我華山劍廬從不強人所難，若有俠義之士肯留下來助我們一臂之力除掉這賊子，在下代表玄隱會感激不盡，必當相報。事不遲疑，老夫這就去了，告辭。”
    說罷，就帶著堂內玄隱會的人和劍廬的弟子們跨出大堂迎敵。不多久，留下來的各中立派別的人們也分成兩撥，一半人不願被牽扯進紛爭，紛紛告辭離去，另一半人則帶著不同的目的準備跟隨寧昊天而去。
    夏離亭怔然地鬆開手中的紅綢，跟著那群留下來的人走出去。
    唐含煙感到牽著的紅綢力道一鬆，下意識地脫口喊道，“離亭哥哥！”聲音中有著讓他留下來的堅決。但是，她的聲音瞬間就被淹沒在吵鬧的人聲中，也不知道夏離亭是否聽見，她忍耐了很久，才克製住自己掀開蓋頭的衝動，最後隻得等著外麵最後的結果。
    大堂門前很快就聚滿了人，所有人都一邊緊著神經，一邊警惕地環顧四周，口中不斷詛咒著那個不知哪裏來的闖入者。
    這時，從遠處傳來一聲輕笑，“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呐……”聲音清透明澈，卻透著一股無法言說的危險。
    一聽到這聲音，夏離亭的心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他猛然抬頭循聲望過去。
    晏歸邪？！
    一樣的聲音，一樣的感應，隻是那臉……也太嫵媚了吧。他為了避風頭竟然也好易容這一口麼……
    所有人的目光也瞬間聚集在一處，盯著從北峰門坊下不緊不慢走來的那個人。
    何為盡態極妍，何為風姿卓然，何為傾國傾城，直到那人越走越近，容貌漸漸清晰，在場的所有人都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凝神注視著，然後有人開始搖頭歎息，若完美二字真有歸屬，必定是為這人而造的。
    寧昊天麵色一沉，知道來者不善，先不提那非同一般的容貌，隻是手持細長銀杖緩步走來的片刻間，便可感到隱隱的壓迫感。
    “敢問閣下前來劍廬是有何事？”
    “也沒什麼事，隻是來找一個人而已。”晏歸邪一挑眉，態度並不客氣。
    “閣下不請自來，是專程來破壞這次成親的嗎，”寧昊天自然一下子就猜到他要找的是誰，冷聲道，“隻是可惜，夏閣主已經是唐門的人了，也就相當於玄隱會的人，這是他自己點頭答應的。”他有十足的把握夏離亭不會走，不論是誰來，對於那幾百條人命，他絕不會就此不顧。
    沒有理會寧昊天的話，晏歸邪微微一笑，自有一股泰然之氣，目光越過層層人群，一下子就捉到了那抹鮮豔的紅，笑容更深了。
    夏離亭有些微赧，但卻沒有移開目光，本也想試著彎起嘴角，卻是一個艱澀的弧度。
    完全沒有想到他會親自過來，那樣一個不染塵世的人，竟能克服被大理的山水熏陶出的繾綣性子，千裏迢迢來華山，隻為了他一個人。
    本想依然像以往一樣淡然一笑，或是得意地調侃他幾句，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了。怔然地站在原地，看著那人很久很久沒有見過的笑顏。
    “好友，可是還記得你我的約定？”晏歸邪展顏一笑，邀請般地向他伸出手，眼中是一片讓人安心的溫柔，“雲銀牡丹如約盛放，離亭可願意與我同回清碧溪，再看一眼那蝴蝶翩躚，繁花似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