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著淌著血的肩頭，少年提著凝寒劍跌跌撞撞地往前踉蹌了幾步，咳著嘔出了一口血。盡管很快給自己點了穴，又死死地按著受傷最深的肩部，卻不能避免血從身上其他幾處傷口中一點點滲出來。
    顧九喘著氣看著不遠處的梅執柳，眉頭一皺，失血過多的虛弱身子終於支持不住地半跪了下來，用劍勉強支撐著另一邊，腳下的石磚被血染得一片狼藉。
    這個時候，看到顧九搖搖欲墜的單薄身體，梅執柳終於有那麼一點點後悔了。照之前的較量，他用個七成實力差不多也就收手了。但方才為了不耽擱時間，也怕拖得久被人發現，便使出了自己近九成的實力來對付這個從來不曉得收斂的少年。沒想到一不小心，就把顧九傷成了這樣，心裏不禁有幾分歉意。
    反觀顧九倒是絲毫不在意，舉起袖口擦了擦唇邊的血跡，露出一絲釋然的微笑，喘著氣輕聲道，“你果然……變強了，這、這次是我輸了……我心甘情願……下、下次——”剛說了一半的話被湧到嘴邊的血阻斷，又咳出了一口血沫子。
    這下饒是梅執柳也看不下去了，扇子一收，幾步過去把少年扶了起來，驚訝地發現手之所及竟都是血，衣服甚至都可以擰出血水來。
    輕歎一口氣，梅執柳軟言說道，“都什麼樣子了還想著下次，就不能讓你師父省一下心。當然，這次是我不對，一時情急，下手重了些，等一會兒我給你包紮一下。”
    其實說到底，梅執柳還是改不了書生心性，一看到顧九這副模樣，哪怕是對方是敵人也於心不忍，竟溫言軟語地照看起來，完全忽略了自己才是罪魁禍首的事實。
    顧九搖搖晃晃地，在梅執柳的攙扶下有些困難地用凝寒支著身子地站起來，垂下眼簾搖了搖頭道，“這哪裏能怪你，都說了這隻是切磋而已，就算我死在你手上你也不需要自責，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不論什麼後果自然是自己承擔。”
    梅執柳看著少年柔和纖細的側臉，秀挺的鼻子，長長的睫毛，還有唇上一抹鮮豔的血紅，怎樣也想不通這樣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年為何會有那樣一個奇怪的人生觀，莫非是幼年時被賣到青樓的那段經曆在他心中留下了陰影？但這跟我，跟其他神之子有什麼關係啊，又不是我們把他賣過去的……
    扶著走了幾步，顧九揚起蒼白的小臉，氣若遊絲，“梅執柳，我走不動了……”
    梅執柳一開始還有些訝異於他體質的虛弱，但當他無意中一低頭，就瞥見地上猩紅的一片，一回頭才發現，剛才走過的地方才是真正的驚人，大滴大滴掉落的血都快連成一路了。
    “誒，梅執柳，我說我走不動了……”雖然還虛弱著，但氣場絲毫不減，完全沒有身為敵對方的自覺。
    “顧九，為人要謙遜有禮，對人呼來喚去的很不禮貌的，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梅執柳忍不住絮絮叨叨著停下了腳步。在他看來，最難溝通的就是顧九這種人，你說他不良於行吧，他也沒幹什麼壞事，說他人好吧，被他禍害的人也不少，說來說去，他還毫無悔改之心，真真是冥頑不化。
    不過說歸說，梅執柳縱然是個江依依口中的偽書生，至少也擔得起讀書人這個名頭，對於同樣是神之子的顧九，明顯比對其他敵人要好很多。
    看著少年往後撥了撥長發，低頭拉了拉自己被血浸得濕透的衣服，一副不在意的走神表情，梅執柳又是一聲長歎，把折扇往腰間一插，一手攬過顧九的肩頭，一俯身的功夫，就把他橫抱起來。
    被突然一抱，顧九沒反應過來地咦了一聲，等靠在梅執柳懷中終於雙腿離地時，才滿意地長舒一口氣，雙手自覺地摟過他的脖子，一直皺著的眉也漸漸舒展開。
    “好了，這下你舒服了吧，”梅執柳抱著他邊走邊無奈道，“呐，按照約定，我贏了你就不能攔我上去，當然也不能叫人過來攔我，也不能跟任何人說是我來了。”
    話說他還真是輕，抱著完全不費力，看上去仍是柔弱無骨身子還未完全長開的少年，
    顧九閉著眼睛養神，細密的睫毛微微顫抖著，似聽非聽地一路點頭，“嗯，我一向說話算話……”說完，還埋下頭在梅執柳胸前蹭了幾下，活像一隻玩倦了的貓咪，看得梅執柳突然有種摸摸他腦袋的衝動。
    走到小涼亭裏，把人往長椅上一放，又從地上的屍體身上扯下幾塊布料，仔仔細細地給少年大致包紮過，在確保了就算自己就此離開他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死掉之後，梅執柳直起身子拍了拍手，“那我就先走了，不過暫時還不會直接上去。若是下麵有人上來記得提醒我一下，我會在前麵不遠處先等一會兒，應該聽得到。”
    等了半天沒人應，難道是失血過多暈過去了？
    重新蹲下湊過去一看，顧九歪著頭靠在長椅上，氣息均勻，睫毛輕顫，竟是睡著了。果然還是個沒心沒肺的孩子……
    梅執柳猶豫著要不要就這樣直接走掉，蹲在原地糾結了半天，左看看，右看看，還是歎著氣扒來一件衣服給他蓋上。顧九動了動身子，似是扯到了傷處，小小地輕哼了一聲，又睡了過去，瘦弱的身子被垂下的長發包裹著，毛茸茸的像小動物一樣。
    要是平時也像這麼老實就討人喜歡多了，梅執柳不由得心道。
    少年白得像紙一樣的臉，襯得唇上的一抹血紅格外鮮豔妖冶，梅執柳盯著看得久了，竟不由自主地緩緩俯下身子，輕柔地貼了上去。在雙唇觸碰的一瞬間，卻突然回過神來，然後就是一係列的人仰馬翻，捶胸頓足，就差沒縱身一躍了。
    無力地扶著涼亭門口的支柱，梅執柳低著一張微紅的臉，麵對著漆紅的柱子默背著《道德經》對自己進行了半天的自我反省，才心虛地很快走出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