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離亭蹲在池塘邊，望著平滑如鏡的水麵出神，就像是個對池中錦鯉執著的孩子，一動不動地盯著。
    已經是第三天了，從那次之後，晏歸邪就再也沒有出現。
    在筆洗裏，洗臉水裏，浴桶裏，甚至菜湯裏期待了很久後，夏閣主還是失落地回到了池塘邊，默默地抱膝蹲著，蹲累了就坐下，但視線從來沒離開過水麵。
    開始還總是找著各種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比如他身為國師很忙啊，身體不舒服了啊，累得忘記了啊之類的，直到那些越來越跑偏的理由漸漸變得像偏執的借口，夏離亭才終於承認，他確實是不想再見自己了。
    無望間，水麵一陣晃動，剛激動地站起來，一條錦鯉就蹦躂著在他眼前躍起，然後又撲通一聲落進池塘。
    不是他啊……
    夏離亭有些沮喪地重新蹲下來，下巴搭在膝蓋上，眉目間有著說不出的落寞。
    他從未想過與任何人成婚，修道之人，雜念已除，六根清淨，世間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與他一概無關，隻要保持清醒地看著就夠了。
    一旦卷入江湖，便是怎樣也脫不了身了。
    站起來伸展了一下發酸的四肢，夏離亭正準備回去，就聽一人叫住了他。
    轉過頭，蕭絕如負手立在院子門口，微笑地看著他，“今日無事，便特地來看看夏閣主。日後閣主一入唐門，想見也就難了。”
    夏離亭眉頭輕皺，也沒招呼他進來，站在原地道，“蕭樓主真是好興致，華山奇石美景無數，卻倒要來訪一介階下囚，難不成是我又要娶誰了？令妹？”
    蕭絕如一笑，“在下沒有妹妹，讓夏閣主失望了。”隨後無視夏離亭明顯的不待見，直接幾步走了進來。
    “那蕭樓主此次前來屈尊拜訪是有什麼事麼，”夏離亭一隻手負到身後，目光掠了他一眼，平淡道，“若是還需要在下做什麼，不如一並說了，收攏到一起也好慢慢習慣。”
    “嘖嘖，夏閣主說話怎如此尖刻……”
    “……也不及玄隱會待人刻薄的一半。”
    蕭絕如雖那樣說，臉上依然帶著笑，走過去往池塘裏看了一眼，“池塘裏有什麼新奇東西嗎？剛來的時候看到夏閣主正專注地看著什麼，連我站在門口都不知道呢。”
    “不過是幾條錦鯉，打發時間而已。”夏離亭隨口說道。
    “原來如此……”蕭絕如也沒多問，從身後帶出一個小茶罐，遞給夏離亭看。
    打開一嗅，夏離亭挑眉看向他，“敬亭綠雪？”
    蕭絕如稱讚般地點點頭，笑得無比欣慰，“也不枉我從敬亭山厚著臉皮死活不走賴了一個月的辛苦呀……”
    夏離亭也抿嘴而笑，表情好轉了許多，畢竟，有著共同愛好的人總是容易親近的。
    “我說夏閣主，咱們還要在這兒傻站多久？”蕭絕如輕抬下顎，眼神示意著夏離亭手中的茶罐。
    夏離亭了然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便一同往小亭走去。
    “雖身在敵方，但夏閣主還是很釋然嘛……”
    “雖然私自接近敵方，但蕭樓主也還是很坦然啊……”
    “罷了，看在你快要失去自由的份上，我就不多添打擊了。”蕭絕如兩手一攤，也懶得裝腔作勢了。
    “我都不知道你還有良心發現的一天。”夏離亭順接得無比自然。
    談說間，沁人心脾的茶香飄滿了小亭，熱氣騰騰中，兩人捧著茶杯小啜著。
    “反正也是快要結束人生的人了，有些事我很好奇。”夏離亭開口道。
    “問吧，能說的我自然毫不避諱，”蕭絕如也不繞彎子，“既然共品一壺好茶，便可擔得上友人二字了。”
    “以你的實力，應該完全不必加入玄隱會才是，為何各大門派都紛紛投到玄隱會門下？”
    “哦，比起連宮主都不知道是誰的永夜宮，你不覺得玄隱會更有存在感麼？”
    “呃……這樣麼……”還真是個令人汗顏的回答啊。
    蕭絕如笑了，道，“當然不是那樣了，玩笑而已嘛……”
    “蕭樓主敢不敢正經一次……”
    “不敢不敢……”蕭絕如假裝謙虛著，抿了一口茶，才緩緩道，“其實在玄隱會裏，也沒有人知道幕後的那人是誰，每次都是一個黃衫人來傳話。”
    “那為何玄隱會有如此號召力，聚集了各個門派的高手精英？”
    “當永夜宮一手遮天，企圖一統武林之時，所有人當然都不願意受它控製。永夜宮手段陰狠，對任何阻礙他的人都毫不留情，”蕭絕如皺眉道，“你聽說過幾天前江南水寨的事麼？”見夏離亭搖頭，便繼續道，“江南水寨寨主前些日子被永夜宮抓去了，後來有人看到他支離破碎的屍體被衝進江裏。曾經威震一時的江南水寨就這樣不複存在了，隻因身為玄隱會的一員，便遭此滅頂之災，可見永夜宮的殘忍與無情。如此，也不知怎樣，玄隱會就把各大門派集合起來了，雖然鬆鬆散散，但一旦出事，幾大門派聯合起來的實力，怕是連擁有三名神之子的永夜宮，也要忌憚幾分。”
    夏離亭點點頭，正要繼續問下去，蕭絕如突然湊過來嗅了幾下，道，“你身上的藥香很明顯啊……”
    “誒？”
    “藥香啊……”蕭絕如直起身子，笑得老神在在，“很好聞哦，再跟你的氣質一搭，嘖嘖，我算是明白唐含煙那樣驕傲的大小姐為什麼對你情有獨鍾了……”
    一提到那個名字，夏離亭不禁歎氣道，“修行之人，哪裏會在意那些凡塵俗事，再是傾國傾城，也不過一具皮囊而已。”
    “這我當然知道，”蕭絕如擺手笑道，“縱然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夏閣主也當做無鹽，還真是……無情呐……”
    “你要真憐香惜玉就來替我好了，正好我也解脫了……”
    蕭絕如忙婉拒道，“不好不好，人家是指名——”說了一半突然一停，片刻後又笑道，“突然想起有一事未完，不如我先走一步了。”
    夏離亭也頓時反應過來，在他躍出時伸手一撈，還是讓他給跑了。
    歎了一口氣，夏閣主坐回原處，聽著越來越近的少女的喧鬧，心裏暗罵蕭絕如無情無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