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望歸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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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離亭把唐含煙也帶進了瑞華宮,想看看能不能把毒解了。
對於瑞華宮裏住進其他人,而且還是個妙齡少女,晏歸邪不由得有些不太愉快,但知茲事體大,麵上也沒有說什麼。
房間裏檀香嫋嫋,晏歸邪坐在旁邊看著夏離亭給含煙把脈,被檀香熏出的一絲絲藥香從夏離亭身上散出,纏繞在鼻翼邊。從小的相識,使得晏歸邪十分習慣夏離亭身上的藥香,甚至一聞到這獨特的香氣,就會沒來由地感到心安。
收回搭在含煙腕上的手指,夏離亭額上滲出點點汗珠,有幾滴順著臉側滑下來。剛才他用神之子的能力通過真氣感知在含煙體內走了一遍,逐一檢查著被毒素侵入的經脈,十分損神耗力。
“大概是三日前中的毒,”夏離亭說出了最後結論,然後放柔聲音問道,“請問,三日前唐姑娘在哪裏?”
“大理,因為家就是大理的……”唐含煙小聲道,看了夏離亭一眼就飛快地低下頭,麵色微赧。
“還是在大理麼……”夏離亭沉思著,道,“唐姑娘的毒一時半會恐怕解不了了,有幾味藥隻有桐君閣才有,若是姑娘真想解這毒,還得委屈一下跟在下回一趟賀蘭山了。”
“哦?”沒等唐含煙說什麼,晏歸邪先開口了,白皙長指撫在鬢邊,半眯著眼毫無煙火氣息地道,“其實……不必委屈唐姑娘,離亭需要什麼藥我派人去桐君閣快馬取來便是,怎樣也快過兩個人的馬車一路顛簸過去。”
“若是能那樣便也好辦,隻是……”
“什麼?”
“因為是上個月才出的毒藥,解藥我還沒來得及研製好……所以……”
剛說完,晏國師額上就微微凸起青筋。收斂了一下心神,抑製住想抓起手邊的茶盞往那人身上摔去的衝動,晏歸邪不冷不熱地問道,“那你打算何時動身?”
“自然是越早越好,若是沒什麼事,明天就走吧,”隨後夏離亭轉頭征詢含煙的意見,“唐姑娘覺得呢?明天走前還是要告知家裏一聲吧……”
唐含煙點點頭,低聲道,“含煙沒什麼意見,隻是感謝夏閣主……如果真能解了這毒,讓含煙做什麼都可以……”剛一說完她就住了口,似是發現說得有些大膽,把臉埋得更深了。
“那倒不必,隻是正好我也要回桐君閣調查些事情,順道而已,”夏離亭起身,溫和道,“既然這樣,那唐姑娘就好好休息一晚吧,明天一早我們就走。”
“嗯,”唐含煙也起身微微一福,“如此,有勞夏閣主和晏國師了……”
夏離亭擺擺手,正要自謙幾句,就見一方絲藍手帕遞到麵前來。
隻見小姑娘通紅著臉,鼓起勇氣舉著帕子,輕言細語道,“這個……給您拿去擦擦汗吧……”
還沒等夏離亭反應過來,晏歸邪就伸手接過帕子,看著唐含煙紅暈還未散去的臉上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嫣然一笑道,“唐姑娘這帕子隻怕是遞錯人了,這人一心修道研醫,對除那之外的事情向來沒什麼感情,木頭一般。就算唐姑娘這手帕遞過去,也起不到什麼作用,倒不如借在下一用……”
晏歸邪笑得妖冶而慵懶,在指尖把玩著一枚羊脂玉扳指,身上的每一寸都是那樣華麗優雅,魅惑十足。
小姑娘哪裏經受得住這樣的場景,等回過神來才慌忙地行了禮,臉發燙地匆匆跑掉。
看著唐含煙紅著臉離開,夏離亭先是一愣,目光轉到晏歸邪手上的絲藍手帕賞時,又頓時恍然,了然地笑道,“我當你隻喜歡貌美少年,原來對女子還是……”頓了一下又由衷說道,“也算是有向正常靠攏的趨勢呀……”
晏歸邪撚著那帕子,很有吃了黃連的感覺,正苦楚著,隻聽夏離亭突然道,“對了,都忘了你平時晚上都還有工作要做,不應耽擱你許久。”
稍微平複了一下,晏歸邪淡淡道,“不礙事。難得今夜有好友相伴,剛回來便讓人熱了壺梅酒,估摸著時候也差不多了……不如去院子裏坐坐吧。”
夏離亭聽聞不禁笑道,“歸邪好雅興。如此一來,甚是佳妙啊……”
晚風習習,月明星稀,小亭裏的兩人相對而坐,把酒淺酌,安靜得隻能聽到桌上琉璃燈罩下燭火燃燒輕輕的噼啪聲。
晏歸邪端起玉盞,小啜了一口,輕聲道,“你倒是能記得起來我們有多久沒這樣對月而酌,促膝長談了?”
放下梅酒,夏離亭望著月色感歎道,“若沒記錯,上次我來的時候,花穀裏鳶尾開得正盛……這麼算來,少說也應有半年之久了。現在想想,三十年也不過眨眼一瞬,當真是時節如流啊……真不知百年後又該是怎樣的光景……”
晏歸邪凝視著對麵那張柔和清朗的臉,想到這人總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無牽無掛雲遊江湖,便總覺得他每次的離開都是最後一次見麵,誰知他的流光能擋住多少暗算仇殺,偏偏他愛管閑事,還樂在其中。
“景致不移不變,花期年年如約,不論錯過多久,回頭總是可以再見,”晏歸邪輕吐了一口氣,緩緩道,“隻是這人卻難以長留,一回首便是十幾年的歲月變遷,錯過一時,便是怎樣追也追不回來了……”
夏離亭點頭稱是,繼而微笑道,“好友此話細品之下似是還有更深的韻味,可是有什麼切身體會?”
晏歸邪輕笑一聲,道,“你這話在我聽來真是涼薄啊……其實也沒什麼,滿腦子道學教宗武林道義的人哪裏能體味到這個中言語滋味,不提也罷。”
“噫……好友此言才甚是涼薄呐……”夏離亭也有些不解晏歸邪今日的多變心情是為何,隻好歎道,“離亭雖修道已久,卻也還沒到入了草木無情的化境,不然也不會對唐姑娘的事上心。畢竟是無辜之人,還是不要被牽扯到武林中來為好。”
“說到那唐含煙……”晏歸邪沉吟一下道,“如今玄隱會明目張膽地準備在大理擴張勢力——當然我會毫不留情地壓下去——還有他們八成也盯上你了,此去桐君閣怕是有幾分凶險,還是小心為上。”
“嗯,這是必然。隻是有一事我一直想不通,”夏離亭皺眉道,“江湖中的兩大勢力玄隱會和永夜宮向來在暗中對峙著,從未有一方打破一直維持得很好的平衡,這幾年武林也相對安穩平和。不知為何,最近玄隱會開始悄然行動了,雖然還不知道是不是針對永夜宮,但若是繼續下去,這天下恐怕又要亂了。”
“天下又不是你家的,皇帝都還沒怎樣,你擔心個什麼,”晏歸邪抬手斟了一盞梅酒,端到嘴邊,懶懶道,“況且,玄隱會裏肯定有宰相大臣之類位高權重的高官,他們代表的是中原朝廷的利益,不論從哪個方麵說,若不是玄隱會的根基受到了動搖,是斷然不會同意四處生事的。”
“天下再亂,於我倒是沒什麼影響,隻是受苦受難的永遠都是百姓……”夏離亭有些出神地低頭看著手中的玉盞,緩緩道,“若玄隱會是被迫采取行動,那能讓它這樣的也隻有永夜宮了。永夜宮啊……倒不是我嫌棄自己這灰白頭發,隻是師父為了救我耗盡心力,提早仙逝的賬,總是要算……”
“當年那事也有我的錯,若不是你為救我……”晏歸邪垂下眼簾,眼角碎鑽閃過一道亮麗的光。
“那時玄隱會還未成熟,永夜宮獨步武林,強硬狠辣,行事作風詭異神秘,上承天道要兩條小兒人命簡直易如反掌。不過,若不是那次,誰都還不知道永夜宮內竟有神之子存在,”夏離亭感歎了一下當年,然後對著晏歸邪微微一笑,笑容裏有著一絲懷念,“再說,那哪裏是你的錯。一起經曆過那麼多的摯友,換成是你也會以命相救的,不是麼?”
晏歸邪看著他清朗的笑容和灰白的發,愣了一下,隨即心裏竟有些微微一酸,輕聲道,“那是自然,離亭也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人啊……”
正是因為重要,才小心翼翼地維持著摯友的關係,怕說了就從此萬劫不複,也許連十幾年的情誼都保不住了。最安穩的,莫過於以唯一的摯友的身份,靜靜地守著他,就像這些年一樣。
夏離亭沒有注意到晏歸邪話中的從摯友到人的變化,依舊安然地笑著,偏了偏頭道,“如此好酒良辰美景,歸邪就沒有一點絲竹管弦的雅興?”說罷,笑意濃濃地看著晏歸邪前襟橫插的玉笛。
晏歸邪懶散地撩了撩垂到臉邊頭發,淺笑道,“我是怕一曲琅琊神韻,直接把你送到神那兒了,也省了萬一你遇到不測,我還得去荒郊野地裏招你的魂。還是等好友平安回來,歸邪定以一曲西湖春曉相迎。”
“既是如此,為了好友的難得一曲,離亭勢必要早些歸來了,”夏離亭悠悠道,“希望那時還能趕得上花穀清碧溪邊的雲銀杜鵑,前幾年有幸一見,煞是好看。”
“用好友的前話講,真可謂‘甚是佳妙’……”
兩人相視而笑,微微舉盞輕碰,眼中沉澱著盡是十幾年的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