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王院內，寧越正和瑤光比著劍。
    “力量還是不夠啊瑤光。”寧越挽了個劍花，犀利地刺向瑤光的手腕，瑤光躲避不及，拿劍一擋，就被震得脫了手。
    “哪有，是師父太強了，”瑤光撿起劍走過去，皺著眉道，“這樣下去，我要什麼時候才能趕上師父啊。”
    寧越看著眼前眉目如畫，藍眸似星的長發少年，說道，“劍術非一日之功，若想精進，唯有時常與高手過招磨練自己。”
    瑤光微微揚起的纖妍白皙的臉，現在他已經快跟寧越差不多高了。想了想，便有些好奇地問道，“那以前跟師父練劍的是誰，竟然會比師父還要厲害？”
    “那隻是——”寧越剛一開口，就突然悶哼一聲倒在地上，臉色登時慘白。
    瑤光見狀立即丟了劍，抱起寧越就往屋裏走，焦急道，“師父你先忍著，我馬上就去拿藥。”
    寧越躺在床上，勉強睜著不甚清晰的雙眼看著瑤光一趟一趟，來來回回，最後終於把一碗藥送到他唇邊。顫抖冰冷的雙手險些連碗都要端不住，寧越咬牙忍受著酷寒蝕骨的疼痛，費了很大力氣才把藥喝掉。
    瑤光把碗放下，還是因為擔心而忍不住開口道，“師父，我覺得你的寒凍好像更嚴重了。幾年前還是一年一兩次，現在都快每個月一兩次了……”
    “不用擔心，已經幾十年都沒事……”寧越的聲音微弱得不可聞，雖然他知道越來越頻繁的發作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瑤光跟著他十幾年便更不會信了。
    “是不是藥的問題，”瑤光似是想起了什麼，激動道，“那藥吃了一定會產生依賴性，但是……但是您竟然還每次都在服用，我就說為什麼服藥過後下一次的發作周期便會縮短……師父！您這是在自殺啊……”
    寧越疲憊地閉上眼緩緩搖了搖頭，輕聲道，“沒那麼嚴重。隻是如果不服藥，每次都要什麼都不能做地在床上躺兩天，那璿璣別院的事務誰來處理，五院軍誰來管，幽州，義州，榆州白川州的駐防誰來布置統領，這些關係到國家運轉的事情我隻有過手才會放心……”
    瑤光瞬間就紅了眼眶，看著寧越那蒼白的臉，咬唇道，“可是，您這樣……他們給了您什麼？那些名譽地位，得到了又有什麼用……”
    “你不明白的，當年那些事……”寧越緩緩吐出一口氣，“走到現在，也隻能如此了。”
    最近，總覺得心神不寧，似乎有什麼事情會發生。不過，最難捱的事我已經經曆過了，再有什麼也不會怎麼樣了。
    這樣想著的幾天後，當寧越在幽州慣例巡查完，回到總牙賬準備休息時，從附近傳來一個清晰而低沉的聲音。
    “寧越。”隻是幾個音節，兩個字，卻像是重重擊打在心上，寧越猛地一回頭。
    帳內空無一人，聲音依然傳來，那人應是站在帳外。一簾之隔，卻沒有進來。寧越披上衣服，幾步走過去，卻在掀開簾子的一瞬間猶豫了，然後又緩緩地把舉到一半的手垂了下來。
    當我能毫不猶豫地下達命令說見到樞密院的人就直接殺掉，能看著關於你的一切情報而理性分析，能在想起你的時候波瀾不驚時，我以為我已經釋然了。想著即使再見到你，也不會有年少時的那種心情。
    但是，就在剛剛，在你的聲音低念出我名字的一瞬間，我卻感到了幾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戰栗和悸然。那舍棄許久遺忘多年的名字，在那一刹那，仿佛被喚醒，掙脫出了黑白的記憶。
    “……於卓塵？”盡管那聲音已經熟悉到骨子裏，卻還是忍不住反複確認，生怕那是幻聽。
    “是我。”
    “有什麼事嗎……？”想說的明明不是這個，但是麵對你，我隻能依然保持小心謹慎。不論如何，三十五年如一日，我已經輸不起。
    你不會知道，我需要有多大的自製力才能強迫自己不要掀開那簾子，需要有多大的定力才能不說出你離開的那一日我沒有說的話。
    “我來隻是為了一件事，”於卓塵見簾子遲遲未掀開，便也就那樣站在門外，頓了一會兒才又重新說道，“瑤光，是卓安的轉世。”
    什麼？！寧越在聽到那個名字時，簾子後的驚訝表情幾乎定格了，“真的嗎，你確定？”
    “我確定沒有錯，他就是卓安，”於卓塵肯定道，“星象是不會錯的。”
    寧越正想開口，一個可能卻突然在腦海中浮現，那個殘酷的事實使他的瞬間麵無血色。終於，他蒼白著臉，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麼脆弱和顫抖，艱澀地開口確認道，“所以……所以你是要……”
    “我想把他帶走，”於卓塵低聲道，“前一世，是我沒有照顧好他，愧為兄長。但這次，我希望他能過得很好。這裏……畢竟不如汴京……”
    很好，很好啊……於卓塵你看你考慮的多周全……
    寧越輕聲笑了一下，無力地靠在門邊的支柱上，緩緩地滑坐下來，頭埋在雙膝間，很深很深。
    你也知道這不是個好地方，可當初為什麼把我送過來……
    舍得下我在這裏一邊服藥一邊流失著生命，過了整整三十五年。
    三十五年，每一天都是數著過來的。
    三十五年，一個普通人的半輩子。
    三十五年，等來了你，卻不是因為我。
    見寧越在裏麵很久沒有反應，於卓塵淡淡道，“當年，你曾因我減過三十年的壽命，這次，我還給你，無論多少壽命都可以。挽箏也同我一起來了。”
    “你這是在跟我做交易嗎……”
    “如果你覺得是，那就是吧。”
    寧越仰起頭，雙眼無神地望著帳頂的彩繪，又緩緩閉上，最後平靜道，“好，那交易成立。”
    其實，瑤光以後能在紫微府，我也就放心了。
    本來，以後還想讓瑤光接手我親手建立起來的所有一切，看來也沒這個必要了。
    紫微府的確比這裏要好很多，我知道。
    那麼之後，我還是守著我的院子，注視著邊關，統領著五院軍，繼續把生命消耗在所謂的責任和誓言上。
    然後一琴一月，了此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