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遠行，寧越很罕見的起了個大早，掙紮的樣子被挽箏和卓安笑一路笑到府門口。
    於卓塵一身暗朱紅的雍容官服，黑亮的發依舊是一絲不苟的綰起來，絲緞的淺青帶子從兩邊垂下，標準的禮服樣式。
    寧越有些怔怔地看著在門口等得有些不耐煩的那人，心中莫名地生起一種好像於卓塵要娶親的樣子。
    “不要我們送你你還一臉不耐好吧……”挽箏翻個白眼，“送完趕緊滾回來，免得讓寧越獨守空閨。”
    於卓塵冷著臉轉身欲走，被卓安一把扯著袖子拉了回來，“哎開玩笑的別走啊，寧越還沒說什麼呢……”
    “好吧，路上小心。”寧越被推到前麵，卻想不出什麼有意義的話，撿了句很實在但聽起來又十分空洞的話。
    “真是廢話……”於卓塵一針見血。
    寧越揮起手臂差點又習慣性地劈過去，哼了一聲正想放下又突然停了停，然後順勢勾過於卓塵的脖子，狠狠地含住他的唇，含糊不清道，“等你回來必須讓我出去。”
    於卓塵也不客氣地一邊咬著寧越的舌頭一邊道，“如果是在床上等我，我說不定會考慮一下……”
    寧越微喘著氣推開於卓塵道，“那你死心吧。”
    見時間不早了，於卓塵便入了等候多時的轎子。
    “哥要快些回來哦，不然可就看不見紀衍對我表白了~”精雕細琢的秀麗少年靠在門邊，一邊搖著描金折扇一邊喜滋滋道。
    “紀衍昨天才說他月底準備告一段假，你好自為之吧。”從轎裏傳來於卓塵不冷不熱的聲音。
    “我才不會因為這些小事動搖……”卓安哼了一聲。
    “對了，不準帶著寧越跑出去。”
    “知道啦，”一旁的簾子突然被掀開，露出一張靈氣十足的漂亮麵孔。卓安笑得一臉陽光燦爛嫵媚動人，拉過於卓塵垂在肩上的絲緞帶子湊過去道，“一路走好哦……”
    “啊啊啊……兄弟啊，兄弟……”挽箏在一邊激動地攥著手帕，“我終於看到這一幕了！卓安親上去，快……”
    “挽箏你亢奮了……”寧越無奈。
    秋日的早上，和風纏古柳，喧囂繞紫微。
    一頂暗紅小轎在一團熱鬧中，最終消失在轉角。
    於卓塵走後的第二日，寧越被門外的喧鬧吵醒。
    “好不容易他不在都不讓我睡個好覺……”慢悠悠的穿戴整齊，寧越懶懶地推開門。
    院子裏一片狼藉，雞飛狗跳。
    卓安一邊輕功飛來飛去，一邊喊著“桂圓你別跑，等抓到看不把你燉了……”，一身珠珠串串劇烈搖晃著，夾雜著腰間動聽的鈴聲。
    桂圓在院子裏撲騰著，啊啊亂叫，不時還能蹦出一個單字。一人一鳥竟然可以有對話模式，雖然有點詭異……
    比如——
    “等逮著你拔光你的鳥毛……”這是卓安。
    “啊！滾！啊！”這是桂圓。
    寧越無力地扶額，隻得走過去伸出手臂，“桂圓，給我滾過來……桂圓！”
    好一陣折騰，鸚鵡終於有些不情願地落在了寧越手臂上，充滿警惕地盯著飛奔過來的卓安。
    “你把它放出來作甚，抓又抓不到。你給我進去……”寧越使勁把用小爪子緊緊勾著籠子邊緣的桂圓往裏推。
    “我隻是覺得它的眼神好淒涼誒……忍不住想放它出來透透氣，”卓安拍了拍沾著鳥毛的袖子，“話說你怎麼教的，它怎麼連‘滾’都說出來了，居然對我說‘滾’……”
    思索一陣，寧越推測道，“可能之前在於卓塵書房裏放過兩天……後來他受不了又丟給我了。”
    “哦……”卓安恍然大悟，十分了然。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我去我去~”卓安心念著會不會是紀衍，剛想拉了寧越一起見證，但轉念一想，還是推著寧越進了屋，“我不確定是不是紀衍，為了在哥回來後保住命，寧越你還是先不要露麵吧……”
    看著卓安歡快離去的背影，寧越歎了口氣，提著桂圓轉身進了屋。
    敢拜訪紫微府的，一個手就數完了，於卓塵這人還真是……等等，他眼下不在紫微府啊，如果不是找他的又會是找誰……
    寧越輕輕放下鳥籠，貼著門邊，不安地聽著外麵的聲音，臉色漸漸蒼白。
    “……所以，卓安少爺還是把人領出來吧，何必雙方都鬧得不愉快……就算你不允，我們也是要帶人回去的……”領頭的官員拖著長長的尾音。
    卓安扶袖倚在門口，吃吃笑著，鈴兒輕響，一縷頭發垂在左眼前，妖冶異常，“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弄到皇上的旨意，想必皇上也是被某些人蒙蔽了罷……這個時間也選的不錯，剛好我哥不在，真是謀劃已久呢……”
    那人神情微微恍惚，回過神來後咳了一聲道，“閑話勿多說，卓安公子，若是不馬上把人交出來，莫怪在下無禮了……”
    卓安剛要開口，隻聽一清越柔媚的聲音道，“喲，這是怎麼了，大白天的趁那廝不在就開始亂抓人了，也不怕等那位回來，各位腦袋的位置就變了……？”
    挽箏一步三扶袖地施施然走過來，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一片人，不禁嫣然一笑，“民女挽箏，是紫微府的管家。”說完後也不行禮，隻是笑吟吟地看著那些望著她有些癡了的眼神。
    那人哼了一聲，“少爺也好，管家也罷，若是不交人，休怪本官不客氣。”
    要是哥在府裏，哪裏容得這些渣子在這裏叫囂。卓安心中怒火大盛，麵上卻笑得愈發動人，“我再說最後一遍，紫微府裏沒有你們要找的人。要搜的話可以，等我哥回來再搜，不要盡偷偷摸摸地做些趁人之危的事情。”
    “你們何必為了個契丹人做到這種地步，”那人低聲笑著，“其實，隻要把他交出來，紫微府不會受到任何牽連。你應該知道，窩藏敵國重要人物的罪名就連星君侯也不一定能擔得起，還是說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還以為是個普通的蠻族？”
    “大人此言差矣，”挽箏柔聲道，“所有在紫微府住下的人，都已經摒棄之前的身份地位了，縱使昔日是九五至尊之軀，入了紫微府，便隻是普通人了。所以，大人要找的那人已經消失了，還請回吧。”
    “真想看看你們知道他真實身份後會是什麼表情，估計會後悔把他留下了，”那人陰惻惻地道，“他可是——”
    “住口！我跟你們走。”
    寧越麵色蒼白，還帶著一絲憤怒的紅暈，盡管捏著袖口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但還是堅定地朝這裏走過來，“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我跟你們走，但是這一切都與紫微府的所有人無關，不許把他們牽連進去，否則我是不介意多殺幾個宋人的……”
    “寧越！你出來幹什麼，給我回去。”挽箏緊緊咬著唇，盯著眼前的契丹少年。
    寧越搖搖頭，走過卓安身邊時輕聲道，“放心，憑我的身份地位他們是不會把我殺了的。我剛才想過了，跟他們走是最好的辦法。既不會影響到紫微府，又不會給他添麻煩……”
    領兵的那人一笑，“雖然有所耳聞，但沒想到竟真的是一個未及弱冠的俊美少年……”盡管這麼說著，周圍知曉內情的人卻依然如臨大敵，一邊麻利地給寧越套上枷鎖一邊警惕地注視著他的動靜，仿佛麵臨的是個危險人物。
    “寧越……”卓安看著他被一層層的鐵鏈束縛著，被動作粗魯地拉扯著，聲音哽咽了。那明明是一個能撫過高山流水，吟盡雲淡風輕的清逸人兒，怎能受到那樣的折騰，進了牢裏哪裏禁得住斷筋蝕骨的刑罰。
    待一切防衛措施做好，臨走前，寧越回身淡然一笑，長發翻飛，單薄的身子仿佛隨時會被冷冽的秋風吹倒，“不用擔心，他們奈何不了我的。就連於卓塵都說我怎樣殺都殺不死呢……”
    一雙柔軟的手撫上寧越的臉頰，挽箏輕輕道，“不管你是誰，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麼，在紫微府，你就是那個彈得一手好琴，世間唯一一個敢天天跟他吵架打架的寧越，我們都很喜歡你，希望你一直住在這裏。”
    “……我們會很快救你出來的，誰欺負你了你記著，”卓安眼眶紅紅的，狠狠低聲道，“一個都別想活。”
    寧越點頭微笑，然後被那隊人帶走，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很多官兵。
    在那個寂靜的上午，遠在前往定州路上的於卓塵並不知曉紫微府發生的事，隻是坐在馬車裏拿著幾張星象圖反複地比對，翻看，眉頭皺得緊緊的。
    外麵坐著的隨從哈欠連天，正準備打個盹兒，就聽得馬車裏一聲“停下，原路返回”。
    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一頭霧水的隨從就被一名樞密院官員拉下車，然後那官員就駕著馬車調頭，直接往回走。
    “桓瑞安，再快些。”馬車內的人聲音低沉，似是有些疲憊。
    “是，大人。”
    作為樞密院副使之一，桓瑞安對於於卓塵的任何命令的執行到底，不問原因。就算像這種受皇帝委托護送契丹使團的大事，即使於卓塵像這樣突然要單獨返回，他也毫不猶豫地執行，仿佛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他早已熟悉自己上司的行事風格了。
    隻是今天這次有些奇怪，當聽到馬車裏傳來一聲歎息時，桓瑞安握著韁繩的手也不由得緊了緊。一向作風強硬性情古怪的星君侯，樞密使於卓塵歎氣，他是從來都沒見過的，究竟會是什麼事……
    於卓塵靠在馬車裏，手中緊緊攥著那幾張星象圖。
    我應該走之前就把這些看完的，那晚跟他吵架沒有心情看，畫完便扔那兒了……
    就算沒有形象圖我也早該想到，我不在他們便會行動，應該提前準備……
    還是大意了……
    於卓塵閉上眼，輕輕吐出一口氣。
    不要出事，寧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