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一散，於卓塵便出了紫宸殿，負手站在門外等著。
    “紀衍。”於卓塵叫住了剛從門裏出來的一個人，走了過去。
    名為紀衍的這個年輕人近年來晉升極快，短短幾年便躍居副宰相之位，與宰相葉敬延大學士同理中書。雖然他的上位多少與他的父親——前任宰相紀景初有些聯係，但縱觀他近幾年的表現便知這個清秀儒雅的年輕人繼承了他父親的智慧及謀略，在不動聲色間把朝政理得井井有條，給皇帝陛下省了不少事，繼而連連被拔擢。
    兩人最開始打交道都是由於工作原因，紀衍所在的中書管理政事，與於卓塵有關的樞密院執掌軍事，軍政間各有利益互為支撐，往來一直很密切。以於大少爺的思維及性格，能與一個人相處不錯，那這個人恐怕也就接近不是人的存在了，比如寧越——當然，那是神之子，本來就不是人——而小紀大人身為貨真價實的人類，著實不易。
    此時，紀衍掃了掃四周無人注意，便一臉苦笑地迎了過去，“你找我，應該沒什麼好事……”
    “什麼叫沒什麼好事，上回張侍郎家那小姐的親事可是我幫你推掉的。”於卓塵反駁道，兩人邊走邊說。
    “是推掉了，但從此張侍郎就視我如空氣了……”紀衍沒好氣地說。
    “你別得寸進尺，這種損人緣的事也就我能幫你做，”於卓塵一挑眉，“有本事你當初找別人去，別事後跟我抱怨。”
    不找你找誰，紀衍心想，人緣這種東西對你來說存在麼？
    “說吧，什麼事，連你這不是人的都擺不平。”紀衍歎了口氣，已經預感到這其中的凶多吉少。
    “你有空給皇帝上道折子，就說把樞密院的幾個人調走，最好調在你眼皮底下。”於卓塵說得雲淡風輕。
    這一番話聽得紀衍腳下一滑，險些從漢白玉的台階上摔下去。他整了整朱紅的朝服，不免有些好笑地道，“你究竟在想些什麼我很想知道……”
    “第一，樞密院混進了些沙子，我想清理出來；第二，這些人繼續在這兒會給我帶來麻煩，我討厭麻煩。折子裏的理由很好編，比如七月高粱河之戰的失敗之類的……這個應該難不倒你。”於卓塵語氣清淡得像喝粥。
    “意思是我要去參樞密院，讓那邊弄掉幾個人下來？”
    “對。”
    “你竟然讓我去參樞密院？！”紀副丞相差點衝過去一把揪住麵無表情的那人把他搖晃清醒，微微平複了一下氣息，他壓低聲音憤怒道，“你難道不知道眼下這個時期，皇帝陛下有多重視樞密院，樞密院那些人依仗著這個靠山誰敢動？雖然我知道你跟樞密院的關係不一般，一旦被我參了，別說你，就連我都怕頂不住那群老薑的反撲。想想他們把對付遼國的手段來對付我我就想告老還鄉……”
    “你盡管放心的參吧，一是下來的那些應該都是不太引人注意的小官，二來……”於卓塵微微笑了笑，看得小紀大人膽戰心驚，“我的另一個身份是樞密使，不要跟別人說啊。”
    樞密使，樞密院最高長官，統領樞密院。
    紀衍的心髒一頓，極為驚恐地看著微笑的於卓塵。對於樞密院這樣一個讓皇帝倚重的機構，樞密使自然是皇帝的心腹，但所有人都不知樞密使為何人，在哪裏，人前露麵的往往都是幾位樞密副使，而那幾位副使又都對此事閉口不言。因此眾人都紛紛猜測，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樞密使可能不在汴京，而是坐鎮邊境，密切盯著遼國大軍的動向。
    所以任誰都沒想到，堂堂樞密院樞密使竟是紫微府的這位大少爺……
    紀衍原地目瞪口呆了好半天才逐漸收回心神，平靜之餘轉念一想，這種高級軍事機密於卓塵居然就這樣告訴了自己，想必也是基於一種格外的信任，不由心下有些感慨。
    “……唉，既然你就是樞密使，自己處理掉不是更方便，何必繞這麼大的圈子。”還把我扯進去，紀衍心裏補充了一句。
    “你有沒有腦子，啊？”於卓塵礙於一路上都有立於門旁的小太監看著，才生生收回了想敲打人的手，“要是我出手，那所有人不是都知道是樞密院內部的清洗，皇帝便會懷疑我在利用此事排除異己，把樞密院變成我的個人機構而脫離他的掌控。縱使聖眷再顧我，我也不會傻到去觸碰他權力的底線。”
    “你要除的那些人是誰的？”紀衍很好奇，朝廷之中誰這麼膽大敢招惹旁邊這位。
    “潘美。”
    “……”沉默了一下，紀衍艱澀地開口道，“你這是準備讓我去得罪這個開國功勳？”
    “哼，什麼開國功勳，不過是一個陰險的老家夥。”
    紀衍有苦無處說，心想這廝果然狡猾，先告訴自己一個頂級機密，再以此賣人情，當真是連自己的好友都不放過。
    “什麼時候動手？”既然被拐上了船，紀衍隻得開始幫著揚帆。
    “過幾天等我把那幾個人查出來給你，等下我就去樞密院跟那幾個老家夥討論一下。對付一個陰險的老家夥，就要用好幾個更陰險的老家夥。”於卓塵咬牙道，自己已經忍了潘美很久了。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紀衍苦笑著告辭，心裏暗想，被這人主動找到，果然沒什麼好事。下次還是不要找他幫忙好了，以免以後沒一個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