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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1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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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太平興國四年,正值大宋興年。雖有遼國不斷犯境,小規模衝突時有發生,但戍邊總體較為穩定,國況日漸興盛。百姓多無戰亂之憂,豐衣足食,安居樂業,以都城開封為繁榮之最。
    自一日夜晚有蚩尤旗當空劃過,光芒萬丈,又恰逢司天監第一神官歸邪離世,眾神官驚恐不已,不知天之所諭。按律例,應由前任神官弟子接任。於是,名為於卓塵的少年以十八歲之齡接其師第一神官之位。初始,朝中眾臣多有不服,紛紛上奏表示不妥。然而自少年參破奇異繁雜星象,所預言之事一一應驗,便無人質疑其統領司天監的能力。
    宋太宗對其極為信賴和重視,不久便封為新任星君侯並時常召見密談。一時間,朝野上下幾乎竟無一人地位能與之抗衡。
    由此,大宋第一神官——星君侯於卓塵,幾月之內,名動天下。
    “南鬥星明大,則爵祿行,天下安寧,將相同心。”
    這是星君侯在受封當日所言,正好對應了當下大宋的景況。
    正午。
    紫微府。
    “記著,如果是宮裏的人來找我就說我出去了。如果是其他人,就說我進宮了。”
    身著便服的少年一邊小心翼翼地將頭探出門外,一邊囑咐著後麵的人。形狀美好的眉斜斜地飛入鬢邊,墨黑的雙瞳深邃而透徹,薄薄的嘴抿成一個略有些不耐煩的弧度,俊美而不失高貴,卻有著高高在上的距離感。
    身後的華服少年咧嘴笑道,“哥,你總這樣東躲西藏的怎麼行,老不出席宴會可是會讓那些等著見你的女孩子失望的呀……”說罷舉起描金的紫黑袖口,掩住了口吃吃笑,腰間的鏤空玉鈴晃得叮叮當當,悅耳動聽。雙目眼波流轉,燦若星辰,又透著狡黠,長發零零碎碎地垂在耳邊,一張漂亮俊俏的臉不知帶走了多少少女心。
    隨著一陣寒氣逼近,於卓塵轉過臉,“卓安……記住了?”
    “是是是,記住了記住了,”紫衣少年忙不迭地說,看著自家兄長依然不爽的表情,又立刻換上一副鄭重而嚴肅的表情,“兄長大人,卓安就此別過。”短暫的成熟沒能維持多久,就隨著實在忍不住的笑聲土崩瓦解。
    其實於卓安有著一張與於卓塵十分相似的俊臉,然而不同於哥哥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個性脾氣,臉上時常掛著笑容的他的確給人親切溫柔的感覺,人緣極佳。
    “親切的笑容?那分明就是禽*獸的誘*惑吧。”
    “人緣好?隻是一群無聊又無知的女人的頭腦發熱罷了。”
    以上是於卓塵對自己親弟弟的一貫不屑評價。
    此時,名滿天下的星君侯已經左躲右閃地拐出了府邸所在的街,隱約還能聽到弟弟“善意”的提醒,“百花堂的頭牌小硯姑娘要價是五百兩銀子別忘了帶夠錢啊~”
    汴京,作為大宋的都城,其繁華程度足以令人歎為觀止。經明德門至朱雀門的主大街,貫通南北,沿途菜市,花市,布行,茶坊等絡繹無窮,又以東華門外市井最盛,凡飲食,時新花果,金玉珍玩,衣著,無非天下之奇。街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熱鬧非凡。
    若有幸身臨汴京,定會感歎大宋的繁榮和昌明。
    然而於卓塵卻緊皺著眉,臉現不耐。不僅是因為沿路總是有著不少女子的眼光或明或暗地投在他身上,令其格外煩躁,還由於他素不喜與人近身。而眼下這滿大街都是人,想避開卻也無處可避,很是令人厭惡。
    此刻,他已經在質疑自己的決定了。
    還是算了,難得出來走一次,就先找個地方呆一會兒再回去好了。
    這樣想著,便順路尋到了一家樂坊,名曰風亭月榭。
    隻跨了一道門檻,裏外仿佛是兩個世界。市井的喧鬧之聲似乎隻是方才的臆聽,高山流水的致遠才是這個世界應有的旋律。坐在坊內的人們一麵低頭品茗,一麵側耳傾聽,不吐隻言片語,似乎完全沉浸其中,隻有婉轉流暢的箏曲從樓上的青紗帳後緩緩鋪陳淌下。一曲《折楊柳》沉靜深遠。
    於卓塵挑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抬眼望了望那紗帳,看不清人影,不過他對那後麵是人是鬼是男是女也不在意,重點是坐這兒這麼久卻連一個端茶送水的小廝也不曾過來,讓他很是惱火,自己何時曾被這樣怠慢過。加之剛才在街上被又擠又看了半天,悶了一肚子氣,少爺脾氣很快便到了臨界點,並隨即爆發了。
    “你們堂堂一家樂坊竟連一個端茶的小廝也用不起嗎,還是說茶水下品到不敢送上來了?!”於卓塵發難似的拍案而起,氣勢逼人。
    狀況來得突然,眾人均被這響動驚得抬起頭來,箏曲也隨之漸停,一時間大堂之內的寂靜壓得人難以承受。
    此時,一個小廝這才提著壺慌慌張張的跑過來,結巴著連賠不是“對,對不住,客官。剛才在一旁聽著入……入迷了……一時怠慢,請、請您……我這就給您去沏上最好的茶……”說罷,正準備回去。
    “誰人放肆,擾我箏曲。”一個冷淡的聲音從樓上傳來,雖然聲音不大但卻字字擲地有聲,清越透徹。
    隻見紗帳被撩開,一名身著銀藍色長袍的少年抱琴緩慢而下,精雕細琢的五官完美的呈現在白皙的麵容上,盡管因不悅而微微皺著眉,依然掩蓋不住他出塵的氣質。隨著下樓的走動,長至腰際黑發無風而動,繡著銀縷的銀藍長袍若隱若現的閃著點點銀光,襯得少年宛如天人。
    即使在很多年後,當於卓塵已經對一切淡然到冷漠,卻依然清楚的記得他抱琴而下的樣子。
    風亭月榭今猶在,瀟湘故人已難尋。那是終其一生都無法釋懷的,深至骨髓,連思念的觸及也會隱隱作痛記憶。
    “是我又怎樣。”於卓塵抬起頭,傲然迎上少年冷峻的注視。
    目光接觸的一刹那,兩人都微微驚詫了一下,似乎在對方身上能感到一種強烈的認同感。
    於卓塵心下一凜,頓時想起師父曾說的話。
    大宋的每一任星君侯之所以受皇帝如此重視,是因為他們都是神之子。所謂神之子,就是從出生起便有著異於常人的能力的人,這種能力會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顯現出來。並且容貌也仿佛天佑一般不會改變,一直定格在最好的時候,壽命也是普通人類的兩倍。也許是作為一種代價,自神之子誕下之日起,其父母必在十年內雙亡,在父母俱亡的那一刻起他們的能力才開始顯露。而每一任星君侯,則是利用他們感應的能力不斷學習摸索著,參破天象,窺得未來。最重要的一點是,神之子之間存在著一種奇特的認同感應,能在接近時感覺到對方的存在。這也是師父為什麼能僅利用模糊的天象就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作為弟子。
    那麼,眼前這個抱著琴皺眉看著他的長發少年……
    “那就麻煩請立刻離開這裏,不追究客官的無端鬧事行為我們已經很夠意思了,相信也沒有人願意和官府打交道吧。如果客官執意不走,那我隻有親自送客官離開了。”少年一出口便態度強硬,不容人反駁,不畏的氣勢與他纖細的身子形成極大反差。
    “好啊,我倒很想看看你是怎麼個送法……”於卓塵不以為然的輕笑了一下,自負而倨傲,說罷手已按上了腰間的長劍。
    整個開封,還沒見過能贏得過我的,好不容易能遇到個與自己能力不同的神之子,我倒要看看他的虛實。
    少年站在樓梯上也一直注視著他,抱著古琴的雙臂逐漸收緊,緊蹙的秀氣眉峰上透出憤怒,似乎還有一絲苦惱。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之際,從門外急急忙忙跑進來一個小廝,邊跑邊喊著“寧越公子!宮裏的韓公公來了,說要請您進宮為宮宴獻曲……您看……”
    正怒視著對方的兩人同時一驚,臉上不約而同的呈現出難看的顏色。
    一個想著“好不容易跑出來,要是被認出來豈不是又得去參加宮宴?!”
    另一個想著“不想進宮不想進宮不想進宮不想進宮不想進宮……”
    最後二人在心裏一致敲定——決不能讓那個韓公公看見!
    於卓塵率先做出行動,一言不發地如風一般掠過小廝身邊,也不顧自己一貫十分看重的形象和禮節,飛快的消失在門口。
    抱著琴站在樓梯口的少年來不及想“為什麼連他也要跑”,丟下一句“就說我去賀蘭山品茶了”便一躍而上落到二樓,長袍翻飛間,人已匆匆跑進最裏的一間房,“哐”的一聲把門關上。
    樂坊內轉瞬間隻剩下那小廝一人孤零零地楞在中央,他歎了口氣,一邊收拾客人被那少年嚇跑後留下的一片狼藉,一邊想著如何應付即將到來的韓公公。
    初秋時節,入夜後的空氣已有絲絲涼意。晚風習習,紫微府內的一株古柳左右緩緩擺動著枝條,綠葉舒展。這是個晴朗的晚上,清冷透徹的月光大片灑下,明亮了樹下少年仰著的線條分明的臉龐。
    於卓塵出神地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眉頭緊鎖。平常的這個時候,他都在觀星台上一邊觀測一邊繪製星圖,他向來嚴格遵守著自己的作息時間表,從工作到生活都規律到令人咂舌的地步,實在不像個少年人。然而今天卻是個例外。
    雖然視線不曾離開星空,但於卓塵的思緒早已不在上麵了,他正想著今天發生的事。
    那的確是件令人難以釋懷的事,竟然跟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有神之子的感應。神之子太過稀少,這是除了師父之外的第一次與人有感應。況且對方還是個第一眼就看不順眼的人,長得雖然像漢人,卻帶著些外族的氣質,還不男不女的……
    本來還有機會試探一下他的虛實的,結果給破壞掉了……
    想到這裏,大少爺頗為不爽的輕哼了一聲,但很快的他又突然記起那小廝似乎叫過那少年一聲寧越公子。
    是叫做寧越麼……
    於卓塵不留痕跡的上揚了下嘴角,終於來了件有意思的事。
    “哥你站這兒發什麼呆啊……”人未到,鈴先響,身後傳來卓安懶懶的聲音。
    “不用你管。”
    “凶什麼凶……哎,是不是百花堂的哪個姑娘不從你啊……”,卓安一臉的快樂,星眸一眨一眨的,“沒事沒事,是誰你跟我說一聲我去擺平她,兄長大人您就安心的坐享……嗷——”
    歡快的語調徒然升高並隨即變成淒厲的慘叫,於卓塵不知何時已翻身躍到弟弟身後,一手緊扣住他的兩隻掛著珠珠串串的纖細手腕,並慢慢加大力度,一手已然停在他的頸邊。
    “再說一句蠢話就把你綁在觀星台上去吹一夜的冷風!”於卓塵毫不留情地威脅道。
    世人都傳卓安公子美冠天下,優雅風流,腰間玉鈴盈盈一響,半個開封的少女們都得失了心魂。在哪兒都是耀眼奪目,人人爭而禮待。然而一旦回了紫微府,頑劣性子便顯露,每每被於卓塵滿院子追著打,卻永無悔改之意。
    卓安使勁地搖著頭,雖然對自家兄長的暴力性格和古怪的少爺脾氣自小就已習慣,但輪到自己頭上時仍不敢造次。於卓塵是言出必行,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在觀星台過夜,但無論如何,自己也不想再多一次這種慘痛的經曆。還記得那是正月二十三,北風那個吹……
    “你知不知道有個叫風亭月榭的樂坊?”於卓塵最終還是放過了弟弟,收了手,冷聲問道。
    “知道啊……”,卓安一邊不滿的咕噥著一邊揉著自己的手腕,“那個樂坊很知名的,平時經常有宮裏的人來請樂師去演奏。”
    “那些樂師從哪裏來的?”
    “誰知道,總之一直就在那裏……”卓安說著說著話鋒突然一轉,語氣裏透著興奮,“不過八月的時候來了一個樂師,琴技過人。我去聽過的,嘖嘖,連宮裏的都不能與之相比,據說還是個美人啊~~”
    “你不是聽過的嗎,怎麼沒見到人?”於卓塵嘲諷的笑了一下,看著卓安的眼神中有一絲戲謔,“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啊……”
    “我也想見啊……但是很少有人見到哎,”卓安撇了撇嘴,“那樂師一直都在青紗帳後麵,曲一終人就走了,從來都沒出來過。”
    “果然是他……”
    “啊,哥你見過啊,”卓安激動地扯著他的袖子,“長什麼樣,是不是個美女啊……”雖說卓安自己就一直被劃分在好看的人這一類,卻依然鍥而不舍地追求著更美的存在。
    “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春天這麼快又提前了麼。”於卓塵扯出袖子,抬腿就是一腳,卓安後退幾步驚險的避了開,腰間的玉鈴晃得驚心動魄,他仍心有餘悸,剛才那一下的力道足以折斷他的幾根肋骨。
    就在卓安不滿的大聲抗議時,於卓塵已經轉身向觀星台的方向走去,頭也不回的交代道,“帶上紙墨筆硯和燭台,跟我去觀星台。動作要快,要是讓我等半刻鍾以上,以後觀星台就是你的床了。”
    卓安站在原地咬著唇,扮著被人遺棄的苦命美少年,一副泫然欲泣的哀怨表情,不遠處又飄來於卓塵不痛不癢的一句“別跟女鬼一樣盯著我……”
    “怎麼樣?”卓安挑著燭芯問道。此時已經深夜了。
    “還不明朗,先觀察幾天再看,”於卓塵皺著眉,重複著用渾儀觀測再繪製星象圖的枯燥工作,“皇帝出征前我就警告過他不要輕易去,大遼豈是那麼容易對付的。最後怎樣,身中一箭坐著驢車逃回來了。”
    “估計他下次再也不敢親征了,嗬嗬。”
    “好了,你有空笑別人不如快點把墨給我磨好,”於卓塵起身斂了斂衣袖,“我去拿兩支蠟燭來,你就在這兒呆著,不準跑也別想偷懶,我很快就回來。要是像上次一樣趴在桌上睡著把燭台碰倒燒掉了所有我畫的星象圖我就把你送到爹娘那兒。”
    卓安不滿的咕噥了幾句,蹲在椅子上朝大哥的背影做了個鬼臉,鬱悶地繼續埋頭磨墨。
    推開房門,剛踏進書房,洞察力極為敏銳的於卓塵就感到一絲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在他轉頭的一瞬間,一抹一閃而過的刀光就沿著他的脖頸滑過,幾縷發絲飄然而落。
    順著刀勢,於卓塵移步後退,緊接著向後一仰,堪堪避過迅速橫掃過來的刀鋒。對方身形輕靈,出手極快,隻是由於房間太暗,看不清楚容貌。隨後,刀光在麵前閃得越來越快,於卓塵集中精神在其中輾轉騰挪,一邊等著對方出現破綻,一邊冷靜地分析著來人的實力。
    速度很快,招式也很淩厲,又狠又準,比卓安稍強一些。但是,想要贏我還差太遠,若不是劍放在臥房,早就幹掉了。
    在於卓塵又一次側身閃過直刺過來的細長刀光時,隱隱感到了一絲異樣,神之子……?他立即決定盡快將敵人解決掉來證實自己的判斷。
    刹那間,那人隻覺眼前一花,剛剛還在麵前的人突然不見了。本能地轉過手中的長刀向後揮去,登時感到手腕處一陣劇痛,長刀從手中滑落,還來不及回身,刀就已經橫在了自己的頸前。
    用刀架著那人來到庭院,於卓塵開口道:“說吧。”
    僵持了半天,對方固執地什麼也沒說,一雙清澈的眼睛冷冷地掃了一眼他,然後扭過頭,蒙著麵巾的臉側到一邊,挽著頭發的發帶有些鬆動的滑下一些。
    於卓塵也不多說,上前一把扯掉那人的麵巾,發帶也隨著晃動脫落下來。
    月光下,是一張漂亮白皙的麵容,還有那如星夜般流轉的雙眸,長發散開,就那樣定定地站著都有一絲吸引人的外族風情。不似一般秀麗少年的文氣柔弱,麵前的人無形中透著一股不可侵犯的淩厲之氣,與他的外表互襯出一種奇特的美感。
    那少年隱隱有些怒意地看向他,似乎是對自己的失手感到很不滿,卻依然緊閉雙唇,不吐露隻言片語,一副準備死拚的樣子。
    果然是他,剛才交手時的感應的確是對的。隻不過,他為什麼要來刺殺我……
    趁著於卓塵略微的一分神,異族少年腳尖點地向後飛快一躍,離開了長刀的進攻範圍。於卓塵冷哼一聲,移動身形,以快速得不可思議的步法搶在寧越之前,然後絲毫不做停頓的展開了攻勢,瞬時展開了一張密集的刀網。不過十招,刀就突破防禦,向左胸直直刺去。就在於卓塵隨著刀勢欺身向前時,無意中看到了寧越腰間係著的一枚銀幣,突然立即生生地收回刀勢。然而為時已晚,盡管他全力扭轉,長刀還是不可避免的貫穿了少年的左胸。
    寧越頓時痛到忍不住呻吟出聲,並隨後倒在了地上,纖細的身子縮成一團。於卓塵不免有些後悔,本來想仔細調查一下他的來曆的,但既然已經刺入心髒,便是沒救了。於是他抽出長刀,蹲下來想把那枚銀幣解下來。
    在血不斷的從寧越胸口冒出的同時,於卓塵卻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他居然還活著,隻是喘氣聲越來越沉重,長長睫毛下原本透亮的雙眸有些模糊渙散地看著於卓塵,卻依然清晰地透出一絲不甘心的絕望。探手過去按在他的左胸——沒有心跳聲。於卓塵心下微詫,又按上右胸,微弱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傳到手上。
    他的心髒竟長在右邊?!
    “哥!怎麼回事,你沒事吧”,卓安遠遠的跑過來,看著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的人,滿臉疑惑,“他是……”
    “待會兒再解釋”,於卓塵一把抱起昏迷不醒的寧越,往屋內走去,“你快些把挽箏找來,再讓人燒些開水,快去。”
    “哦……”,雖然有些不解,但卓安還是沒多問,跑著去找挽箏了。挽箏是紫微府的管家,從上一任星君侯起就開始服侍了。她也是神之子,精通醫術和治愈,卻僅安於做個管家,對外隱瞞著自己神之子的身份,逍遙自在。
    屋內彌漫著濃濃的藥香,沉沉鬱鬱的,似乎有安眠的作用。坐在桌邊的卓安艱難地用手支住頭,盡量不讓自己睡著,一縷劉海還是不可避免地垂了下來。
    床的一側,於卓塵靜靜地看著挽箏給寧越清理傷口,一層一層的上藥。身為神之子,挽箏無疑是美麗優雅的,十指修長,身形較好。不說青樓花魁,就是後宮嬪妃也鮮見這樣標致清麗的美人。當然,這話是卓安說的。至於風流瀟灑俊美無雙的二少爺為何沒對身邊這樣一個美人出手,總是有原因的……
    “怎麼樣,挽箏?”
    “唉,好端端的一個美人被你給折騰成這樣有時我真懷疑你有虐人的癖好……”,挽箏一邊拿過巾子擦了擦塗著淡粉丹蔻的纖纖玉指一邊自言自語地感歎著,在無意中瞟到大少爺的表情後果斷變換成認真的語氣道,“……情況不太好。在這之前,他已經身負重傷,因為是內傷,所以看不出來。況且,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他的心……長在右邊。”
    “那又會怎樣?”
    “一般說來,右心之人都活不長的,若非他是神之子,恐怕早已經……”
    於卓塵轉身走到窗前,凝視著窗外,緩緩開口道:“關於他,你就不好奇嗎?”
    挽箏隻是理了理鬢邊散下的頭發,自顧自地拿了小銅鏡出來照了照,也不看他:“你要我說多少遍。自從成為紫微府的管家起,我就隻負責我份內的事,其他的不管。歸邪不當星君侯把你扔這兒還跟一男人走了的時候我都沒攔著還好好送了當然這麼說也許對那兩人有些不敬,不過你這邊隻是送來一個來路不明的美人讓我治算什麼。”一口氣悠悠說完,挽箏收回小銅鏡,開始寫藥方子,時不時地瞟幾眼床上的少年,嘴角噙著一絲滿足的微笑。
    又多個美人,這死大少爺運氣還真是好。又扭頭看了看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的卓安,挽箏撇了撇嘴。
    又是那樣的夢,反反複複,糾纏著自己。
    母親低頭不停地流淚,抹著淚水的雙手滿是傷痕。父親俯身摸著他的頭,艱難地說:“能改變楚裏部的,隻有你了……”,按在他肩上的手格外的沉重,像凝聚著整個部族所有人的力量和希望,壓得他無法出聲,內心苦苦掙紮著……
    寧越猛然睜開眼睛,不斷喘息著。身上傳來的越來越強的疼痛感使他很快清醒過來,漸漸記起了之前是被人用劍洞穿了左胸。
    那麼……這是哪裏……
    本想起身查看,稍一用力便牽扯到了傷處,引起陣陣疼痛,低頭一看,胸前的傷口卻是已被仔細的包紮好。
    正在疑惑間,不遠處就傳來一個不冷不熱的聲音:“我勸你最好還是別亂動,你自己痛得死去活來是小事,麻煩到別人就是大事了。”
    順著聲音看去,坐在桌邊的俊美少年正用一種審視人的眼光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神色冷淡,氣勢逼人。
    寧越扶著床沿,勉強支撐起半個身子,毫不畏懼的迎上對方的眼神:“是你差一點殺了我?”
    “嗯。”
    “也是你把我救回來的?”
    “對。”
    “你……你有病吧?!”寧越忍不住憤怒道,“這樣折騰我有意思嗎?!”
    於卓塵很快站起來,幾步走到床前,把寧越往枕頭上一推:“你要麼給我躺著,要麼立即出去。少爺我可沒空跟你廢話。”本性畢露。
    寧越重重跌回床上,痛得倒抽一口冷氣,對著粗魯地往自己身上拉扯被子的人大聲抗議道:“要救人就好好救,有你這樣對待重傷者的嗎?!況且你自己還是始作俑者!”
    “自己技不如人就別把錯歸到別人身上。要不是挽箏累了一晚上死活不肯再管,你以為我會一夜不睡地守著一個廢物嗎?”於卓塵毫不客氣地回敬道,“現在都什麼時候了,睡這麼久,你是豬麼?”
    的確,已經日上三竿了……
    寧越不得不把到嘴邊的反擊話咽下去,抓起床邊的衣服,扶著床顫顫巍巍的下來,咬牙忍著身上的劇痛往門口挪動。於卓塵往一邊側了身,似是給他讓道,實則雙手抱在胸前,冷冰冰的看著對方一步三喘氣,舉步維艱。
    “哼,你要是走得出這屋子我絕不攔你……”
    “要你管!”寧越堅決不低頭,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緊緊扶著桌沿的手臂上,繼續掙紮著前行。
    “我說……你們契丹真的都窮到冒著生命危險來汴京順點兒東西帶回去的地步了?”
    少年的臉色在聽到這句話後瞬間變得更蒼白,低下頭緊緊抿著唇,動作也停滯了下來。
    “好了不跟你廢話,”於卓塵抓起寧越纖細的手腕直接把人往床上拖,“還是說你覺得自尊比胸口帶著一個漏風的洞死去更重要?”
    “你還好意思說?也不知道是誰害……啊!”寧越被甩到床上,撞到傷口,忍不住發出痛苦的聲音。
    “自己沒本事就別亂叫。”
    “……你要怎樣才放我走。”契丹少年揪著被子,咬牙切齒地看著麵前跟自己差不多同齡悠然自得的少年道。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就行了。”於卓塵不在意地朝他一笑,覺得這個神之子少年愈發地有意思起來。
    “想都別想!”
    “不礙事,來日方長……”於卓塵理了理剛剛被寧越扯皺的袖口,出門前丟下一句,“你的那架破琴我已經讓卓安從樂坊取回來了,在開口之前你就給我老實呆著,我可不想再在你身上開個洞。”
    隨後寧越就聽到了鎖門的聲音,但鎖了一半又停下了,似乎是覺得沒有鎖的必要。
    寧越自暴自棄的把被子往頭上一蒙,索性什麼也不管的閉眼強迫自己睡過去,心思卻還是忍不住糾結成一團。
    那是什麼人啊,強的不可思議……我還從來沒敗過,一敗就敗給了一個漢人……
    本來想隨便找個有錢人家拿點值錢的東西去換那貴得嚇人的藥,誰知運氣竟這樣差,碰到一個怪物……
    若是沒有內傷說不定還可以較量一下,當時我要是不追到涿州就好了……被他們看準了時機,雖然這裏也不安全,但現在這樣回去更危險……
    不過,這些都還可以忍受,但為什麼同樣身為神之子他就比我帥氣很多啊……還是第一次看到比我耐看的人,有點受打擊……明明是男的,連我見他那張臉都忍不住心跳快了幾下……
    這人還真是禍害……
    啊……傷口好痛,全身都痛死了……還沒受過這麼重的傷,下手也太狠了,果然是想置我於死地……不知道怎麼又把我救了,真是……不過總比被同僚們追殺好……
    我不在,族裏的人怕是又會地處不利了……要盡早把傷養好,快些回去……
    寧越迷迷糊糊的想著,又沉睡過去。
    於卓塵最終還是取下鎖,一轉身就看見卓安抱著一架琴過來了。
    “應該就是這琴了,我問過老板,而且這邊還有個‘越’字。”卓安指著琴右上角上一個小小的刻字道。
    “你先拿回去檢查一下有沒有什麼暗格之類的再給他。”於卓塵瞟了一眼那字,刻得倒是端正雋秀,頗有一絲風骨,誰想那人竟是固執得跟什麼似的。
    還想再囑咐幾句,於卓塵見挽箏伸著懶腰朝這兒走來,便迎了上去。
    “什麼時候開始見我這麼激動了?”挽箏饒有興致地看著於卓塵。
    大少爺臉現不爽又懶得跟她扯,雖然不回話,但氣場已經壓了過去。
    “看你這張臉就受夠了……那個少年的傷著實十分嚴重,換作一般人怕是早死十回八回了,不過要想完全治好也隻有一個法子了,並且須征得他本人同意。”
    “什麼法子隻管說便是。”
    “生命之誓。通過消耗自己生命力來促使身體愈合,也就是說一旦使用這個方法,他的壽命便會縮短。”
    於卓塵低頭不語,沉思一會兒後問道:“如果讓他完全康複,大概要消耗多少壽命?”
    “應是不離二十年上下罷,即使完全複原,也難以保證以後沒有遺症。還是你自己決定要不要告訴他罷,”挽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跟他說完他要是把你怎樣了我可不負責任啊……對了別讓他走動,最好除了心髒和眼珠子都別動。”
    於卓塵不作聲的點了點頭,麵對著眼前的門沉默了一會兒便轉身向書房走去。
    若不是當初看到他腰間的那枚契丹銀幣,也不會救他的。如果能從他嘴裏問出些消息是再好不過,就算他是契丹的探子也無妨,還沒有哪個人能從我手底下逃走。
    隻是那樣的氣質,硬說成是探子,那契丹的探子素質也太高了,還是神之子,簡直要文武雙全了。
    也罷,就先留他在此好了,剛好最近也無大事,等他醒了再慢慢來……
    那是我們的初遇,你看上去是一副纖細柔弱的少年模樣,但那股倔強不屈卻在我心中留下來深深的印象。
    那種既想盯著我的臉看但礙於麵子又隻是假裝無意中多留意幾眼的樣子實在是青澀玲瓏,我竟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在見到我笑容的瞬間突然微紅的臉,最終定格為我記憶中最難以忘懷的畫麵……
    後來幾度寒暑,波折數十年,在我的記憶因思念的反複塗抹而愈發清晰的同時,我們也終於遠離到再也走不回原點。
    寧越直接是被疼醒的,等雙眼一對好焦距,便見一襲華麗的衣衫下擺逐漸靠近。隨後,一張熟悉卻又令人困惑的臉占滿了他整個視野。
    於卓塵……?不是,這少年雖然看上去跟於卓塵很像,但臉部明顯柔和的線條使他更要精致俊俏一些,不過重點是,於卓塵表情什麼時候這麼豐富過……
    “哥,他醒了。”眼前的漂亮少年回頭喊了一句,又轉過來繼續盯著他。寧越被眼前這張酷似於卓塵的臉盯得極不自在,卻沒有力氣翻過身去,隻得努力撐開眼睛瞪回去。
    誰知……
    “哥,他傻了!你看啊,雙眼呆滯無神的。”
    “哦,那就離他遠一點,被傷到我可沒義務救你。”於卓塵在一旁的桌子邊啜著茶。
    卓安難得聽話,急忙向後一躍,輕巧地落到於卓塵身邊,擔憂地看著。
    寧越幾乎要扯開身上的被子跳下床跟那兩人拚命以證明自己甚至相當清明,“你們眼睛有問題啊,我哪裏不正常了?!”
    於卓塵抬眼看著他,還是一成不變冷漠俊臉,卓安則在一旁噙著笑對他眨眼。寧越實在是有些受不住這華麗怪異的氛圍,正在考慮要不要把被子一蒙繼續睡,就見卓安掛著極富親和力的笑容一顛一顛的向他奔過來,也不嫌身上暗紅色的繁複華服和那些長長短短的瓔珞礙事,手上還端著一碗不知是什麼的東西。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卓安已經舀了一勺遞到他嘴邊,笑咪咪的看著他:“吃一口吧,桂圓蓮子羹,很好吃的,還補身體。”
    寧越有些在狀況外地愣了下,看了看眼前跟自己不相上下的美豔少年,最終還是有些忐忑的接了過來,“……我自己來,不用麻煩了。”
    在一遠一近兩個人包含不同意義的注視下,這碗桂圓蓮子羹寧越吃得十分難受。本來想象征性的吃幾口就作罷,無奈這羹滑而細嫩,味美非常,最後竟全部吃完了。
    卓安把碗收回到桌子上,便往桌上一坐,繼續帶著溫暖人心的微笑著看著有些僵硬的靠在床上的人,水靈的雙眸閃著期待。
    寧越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不祥”放下茶杯,開口了,“說吧,你是不是契丹人。”
    得到一陣意料中的沉默。
    “你不說我也知道,我還沒見過哪個漢人喜歡隨身掛著刻有契丹字的銀幣,而且……”於卓塵上下打量了一眼扭過頭去的少年,“寧越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你叫什麼。”
    依然是一陣沉默。
    “好吧寧越,看看這個。”於卓塵拿出一樣東西。
    寧越忍不住轉頭去看,臉上的表情由驚訝變為憤怒,最後定格在抓狂上。
    那正是他的銀幣,也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
    “你拿走別人的東西不覺得可恥嗎?!”寧越幾乎要扯掉被子跟他拚命。
    還笑那麼好看,整個就是一魔鬼……
    “有本事再拿回來不就是了,”於卓塵頗為傲氣的看了他一眼,繼續刺激道,“就算沒本事,好好把我的問題回答完也可以拿走。”
    “你這小人……”
    於卓塵收好那枚銀幣,好整以暇的淡淡道:“看來今天你是不肯說了,等你什麼時候想通了再來找我。無非就是兩個方法,不過對於打贏我你也沒什麼勝算,身為這樣神之子你也太可悲了。”
    說罷,丟下一個“有本事你來拿”的不屑一顧的眼神,便喚了卓安一同離去。
    “自大狂……”寧越恨得咬牙切齒,“你給我等著……”
    一把抓過被子蒙在腦袋上,寧越賭氣似的把眼睛緊緊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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