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清淨，琅軒無所謂的重新坐了下去，自酌自飲，一副安淡模樣。
    渫靈韻掃了一眼堂中幾人，輕歎口氣：“母親，您這是何必呢？婚姻大事，這般兒戲，若是日後三妹與子良過得不好，這可怎麼辦是好？”
    莊儀皺著眉頭道：“他們自己都答應了，有何不妥？”
    渫琳軒看著莊儀，冷笑一聲：“莊儀，你打的主意是好，隻是不知道是不是真能遂了心願。真是偷雞不成反蝕米，你怕高興得太早了些。”
    渫靈韻眉頭一皺，曼聲道：“二妹，怎可這般與母親說話！”
    似是訓斥，終歸軟了語氣，渫琳軒素來視宮規如無物，桀驁不羈的性子任是誰也改不了。
    渫琬璿聽他們不停地爭吵這些事情，環胸抱腰，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子良被她們吵得頭都大了一圈，終是忍不住上前道：“婚事已定，子良不會過得不好，長姐多慮了。”說著，朝屋內眾人一行禮，轉身竟是自己離開，不願呆在這裏聽這些無謂的爭執了。
    彎月的清光灑進室內，燈火通明，卻是一場誰也想不到的鬧劇，夜笙歌與暨諾已送了各國使者回去又回來了。
    琅軒這才施施然起身，眼角帶笑道：“長姐多慮了，婚事而已，既然已經定下，琅軒這幾日就與禮部官員協商大婚事宜，選個好日子就好了。此間之事琅軒自有安排，不勞長姐費神。琅軒身子尚未大好，先回寢宮了。”琅軒說罷，轉頭朝著渫琬璿道：“四妹切莫樂極生悲的好，有些事躲得過初一，可是躲不過十五的。”一笑悠揚，意味深長。渫琬璿霎時間白了一張俏臉。
    琳軒嗤的笑出聲來，若說渫靈韻還有幾分心性能讓琅軒玩上一玩，鬥上一鬥，渫琬璿則完完全全的高估了自己，自以為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紅衣飛揚，揚起幾分張狂，看來要不是渫琅軒和君別聯手，就是渫琅軒打算殺了君別了。有趣，這場遊戲才剛開始呢。
    暨諾和夜笙歌本也是高傲不羈的性子，除了琅軒少有人壓得住，敷衍的行禮告退，跟著琅軒往琅軒宮的方向走去。
    夜風吹得樹木沙沙作響，琅軒的步調不緊不慢，更似是在散步，一點沒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或是其他。
    手指搭著落下的花枝，隨意的問道：“可探清楚了？”
    暨諾的聲音總是冰涼涼的，沉穩中透著距離和疏遠：“具體的還是沒弄明白，我們的人根本進不去深處，隻是入口確實在琅嬛閣，並且守陵者的勢力比推測的要恐怖的多。”
    “哦。”琅軒點了點頭，到也在預料之中，霜雪王陵本就是凶險之地，又因為有那人的陵墓在，莊儀一直用僅剩的力量攔著不讓她進。更何況，王陵中明顯還有第三股勢力守衛，不過找到入口接下來就好辦了，她這次就親自走一趟，探探這水的深度。
    一路漫步走回琅軒宮，煙雲站在門外，見到琅軒回來，上前幾步低聲在琅軒耳邊說了句話，琅軒的臉色微微一變，沉思少頃，回頭吩咐道：“散了吧。”
    待殿前的人都遣開，琅軒神色反而變得越發凝重，哪怕當年那件事，也不曾見琅軒露出今日這般的表情，煙雲識趣的離得遠遠得，空氣中都帶著一股淺淺的凝重，門前一道影子閃過，泠湛朝服尚未褪下，就這樣平靜的站在琅軒麵前，臉上帶著溫雅的笑意。
    四目相對，兩廂膠著，琅軒麵上浮起微微諷刺的無謂笑意：“清湛王深夜造訪，雪姬怠慢了。”
    泠湛眼中閃過隱忍：“雪姬公主言重了，泠湛不請自來，還望海涵。”
    琅軒笑意不減：“清湛王哪裏的話，請。”言罷，琅軒右手虛抬，指向宮門。泠湛點頭示意，率先一步踏門而入，琅軒緊隨其後。
    星星點點的燈光照亮了有些暗沉的屋子，琅軒隨意的坐在下塌上，吩咐道：“煙雲，上茶。”
    泠湛眼睛掃了掃四周，竟是一個人都沒有了。恩耐住心中的焦慮，靜待琅軒開口。晚風徐徐吹入，琅軒輕輕品了口茗茶，淡淡問道：“清湛王深夜造訪，琅軒還未曾請教所為何事？”
    泠湛少見的皺著眉頭，看向琅軒：“你、這毒是什麼時候的事？”
    琅軒略顯驚詫，抬頭看了看泠湛。再怎麼說泠湛也是紅葉國一國親王，更何況還是如此赫赫聲名之人，怎的如此沉不住氣？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琅軒搖了搖頭：“清湛王怎的對這事如此上心？琅軒身有痼疾，霜雪國內外交雜，無人脫得開身，不是正好嘛！”
    泠湛瞧得琅軒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不免心中擔憂，微蹙眉頭，勸道：“塵劫之毒極為凶險，你身上雖有兩族血脈，皆相克於此，但是此毒以毒養蠱，不以毒養，則蠱毒直入心脈，若以毒養之，則蠱毒日益堅強，終有一日將毒入心脈。你如今功力已臻化境，再想提升定然極難，就以壓製不住此蠱，不過數月，必然性命難保。你怎的不知道著急！”
    話到尾音，已經多了幾分焦慮和擔憂。無論如何來講，琅軒身上流著的都是他與渫鸞瑛的血脈，是他血脈至親的女兒。他一生昭告天下所立兩妃三妾都未曾給他生下子女，唯獨當年那事竟留下了琅軒與子辰兩人，誰也未曾想到，當真是世事難料。
    琅軒低著頭，嘴角露出淺彎的弧度，勾勒出誘人的媚態，哂笑迷離：“我知。”
    我知我將命不久矣
    我知你是我的生身父親
    我知我與子辰哥哥的存在本就是錯誤
    我知你縱有萬般無奈也是心向紅葉國的
    我知你此次來就是要殺我的
    所以，我知。那麼，你是要血脈至親的一雙兒女呢，還是要繼續為你的國家無情無義，害死自己心愛的女人後，再殺了你們的兒女？
    清湛王，泠湛，你告訴我吧，你的決定，究竟是什麼呢？
    琅軒的眉眼帶著嫵媚的笑意，看向泠湛，帶著獨特的明了的神態，盈盈如水。
    對視著琅軒望過來的目光，泠湛心中升起一股子無由的心酸，他這一雙兒女，從一出生就不在自己身邊，一個送到武帝那裏，做別人的孝順兒子，一個送到殺母仇人那裏，這十八年來，舉步維艱的活著，鬥著，爭著。而他這個做父親的竟然不知自己有一雙兒女十數年。
    泠湛沉思，一時間無話可說，琅軒笑笑，接著道：“你若是不願解我身上的毒，那這些話也沒必要說與我聽，我好歹師承醉仙穀一脈，醫術不佳，倒也說得過去。更何況，說句老實話，我不願承你的情，即便是死。”琅軒說道這，頓了頓，才繼續道：“就是這樣，清湛王還有其他事嗎？”
    就這麼簡單，寧願死也不承你泠湛的情，又或者你根本就是心存愧疚，對渫鸞瑛的，對我們兄妹的，無論對誰的都好。我不領情就好了，如此足矣。
    泠湛的臉色一時間鐵青煞白。動了動嘴唇，最終卻什麼都沒說，十指交錯，指尖白了又白。
    反觀之，琅軒麵色從容淡然，甚至帶著絲絲笑意，明媚入骨三分。
    像是早就知道琅軒的決定，泠湛雖然眼神黯淡，頓了頓，卻終究沒有說接下來的話。
    月光照進琅軒宮，地麵上光亮閃閃，燭光搖曳，室內兩人各安心事，沉默無言以對。安靜是被紹莊打破的，紹莊負責的是沈園與君別的聯係，但有些涉及沈園較為隱秘的東西，最終做主的還是琅軒。
    “主上，事情已經安排妥當了，主。。。”紹莊本以為這麼晚了，中宮宴會剛結束，屋內應是沒旁人的，隨口話就出了來，怎料說到一半竟看到泠湛也在，聲音陡然停住，躬身立在一旁，不再說話。
    琅軒眉眼笑意溫潤：“夜深了，清湛王若無它事，我遣人送你回去。”琅軒說著話，起身朝外走去，看樣子是要親自送客，實際上卻是不給泠湛再反駁的機會。
    送走了泠湛，琅軒心神一鬆，半倚在貴妃榻上，麵上似笑非笑看向紹莊：“難得，你也有如此魯莽的時候。”
    紹莊臉色微白：“是屬下魯莽。”
    琅軒擺了擺手，轉移話題：“下次注意就好，無妨。你說辦好了，沈園的損失如何？”
    既然是交易，琅軒得到自己想得到的，沈園自然就要付出一些代價。說道正事，紹莊神色微斂：“沈園的損失比預計的還要大，拋開從衛國就近抽出的糧食和牛羊等牲畜。君別需要的銀子才是大問題。目前為止，沈園每年的利潤大概是不到三百萬兩，這還是沒有天災人禍的前提，而這三百萬兩中有一半要投入到第二年的流通中，剩下的又有一半左右變相的支出在江湖上，比如，無論是未央門殺手的培養，或者是如今琅軒宮的暗衛的培養，所需的資金都是由沈園所出，甚至主上這些年遊曆所花開銷也都是從沈園抽出。也就是說，沈園一年真正能剩下不動的隻有七八十萬兩左右，而沈園經營至今十數年也不過剩下不到一千萬兩，而君別一次性的就需要五百萬兩，而且每年還需要我們提供一百萬兩和那麼多的糧食。這不單是抽空了資金的問題，沈園畢竟底子薄，不比逐風山和玉寒山上百年經營，這樣下去，不出五年，沈園就會垮掉。”
    頓了頓，紹莊繼續道：“我已經答應了糧食和牛羊等牲畜的問題，可是後麵的這個我認為主上還是需要斟酌一下的好。”
    “這麼多。”琅軒皺了皺眉頭，顯然也沒想到君別的獅子大開口。琅軒前世生在商賈之家，除了鬥智鬥勇，生意場上的事情一樣很是精通。就是因為無論是未央門的殺手還是琅軒宮的暗衛培養都需大量的資金，並且朝上朝下，人前人外無論什麼事都需要錢。而一個霜雪國自己明顯抽不出來這麼多的錢，才動了做生意的主意，當然沈園發展如此之快也是因為玉寒山逐風山的大力支持，可再怎麼支持，沈園終究底子薄了些。
    琅軒以手扶額，撐起庸散的身子，似是在思量如何處理。半響，幾乎紹莊以為她已經睡了的時候，琅軒的眉間露出明媚的笑意，仿佛遇見了極為高興的事情，琅軒唇畔一揚：“這事我會和他談，不會吃虧的。”
    言下之意是這件事暫時又回到了琅軒手中，而不是紹莊管。
    微微鬆了一口氣，紹莊道：“主上還有別的事嗎？”
    琅軒笑笑：“含章殿外那幾個守兵倒是不錯，你去看看吧，明白？”
    紹莊眉目一暗，低著頭道了一聲：“是。”紹莊退出大殿，琅軒起身可以說是一瞬間發生的。然而，琅軒此時的神情竟有著幾分少見的傷痛和猶豫，看著紹莊推出去的身影，琅軒的神色變了又變，最終，低頭喃呢了一聲什麼，旋即再抬頭時又恢複了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