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救他，妹妹，你自己說著不覺得好笑麼？”
    “難道——就因為他是那個人的孩子麼？”
    “那個人啊，那個人早死了，你還記得他？”
    “夠了，夠了，還不夠麼，納蘭家早已經煙消雲散了，你還沒有恨夠嗎？你到底要折磨到什麼時候？”
    “恨夠了？不，不夠，永遠，都不夠。”
    “那你恨她麼，恨淚裳麼，納蘭淚裳——你恨麼？”
    燭火裏的人影看不分明，隻能聽到那聲音透著濃重的疲憊，淡淡地道：
    “要我救他，也好，兩個孩子裏你選一個進誘瞳。”
    “哥哥——”
    “你要想好，隻要活著，活著就什麼都沒關係，不是麼？”
    瞳蠍隻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狠狠揪起來了，她那樣安靜又淡淡地說著，卻覺得心裏一片血肉模糊：“我選傾城，我選他……跟在我身邊。”
    “傾城跟你？傾國進誘瞳？你還真是狠心。”隱藏在燭火後的影子那樣高興地說著，“那好，選傾城，選傾城……進誘瞳。”
    “為什麼？我說的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然而那黑色的影子卻逐漸越來越大，籠罩在自己的上方，將所有的光亮吞噬盡，隻餘下無孔不入的黑暗與恐慌。
    “我求你，我求求你，求求你……”
    “你會毀了他，會毀了他……你毀了他。”
    “至少我會讓他活著。”
    至少活著——
    她死死握著那雲荒草，那雲荒草在這一瞬間那樣刺眼，像是在嘲諷著自己的懦弱與無能。
    是對，亦是錯？
    這樣活著，這樣活著……可是她希望傾城可以活著，她欠得太多，太多……能不能給她一個機會，讓她再看看他們，看著就好……
    誰來救救他，救救她，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瞳蠍猛地坐起身，大口喘著氣，捂著心口，良久才聽到心跳慢慢平緩下來。
    原來是又做夢了。
    窗外的冬日淡淡的陽光射進來，冷冷的，似乎還帶著陣陣冷風，瞳蠍站在窗邊，望著院子裏的雪色，背後的冷汗涔涔，打濕了整個身子，像是感覺得到冷，又像是感覺不到，隻是一片空茫茫的，記不起來要想什麼，卻又什麼都不要想，隻是站著，臨著冬日，靜靜地站在那裏。
    五年，整整五年了——
    一直忘不掉麼？自己心裏……是恨的吧。
    “師父，你又做噩夢了——”瞳雨晴急急地跑進來，看著瞳蠍隻穿了一件單薄的內裳，不由得心疼得道，“您怎麼不批件衣服呢，這樣會著涼的。”
    “嚇——師父，你身上怎麼這麼濕，你——”雨晴上前把衣服披在瞳蠍身上，觸到那早已冷得像是要結冰的衣服，驀然嚇了一跳。
    “不要緊。”聲音淡淡的，輕輕的，像是一不小心就要碎成了冰，然後漸漸地揚成粉末，透著無盡的淒涼與絕望。
    雨晴心裏一緊，師父她……太苦了。
    “祭祖快要開始了罷，小姐們呢？”
    “思瞳跟著六小姐先去了，傾國小姐，傾國小姐她，她還在……”雨晴不知該怎麼說，隻能站在那裏，舌頭像是打了旋似的。
    “還在後院裏練劍麼？”其實不用雨晴說，她自己也知道，每年都是這個樣子，她本也不奢求些什麼的，“雨晴，幫我更了衣。”
    “師父，不用我幫您沐浴麼，您這樣會生病的。”
    “不了，我午間本是小憩一會，沒想到睡了這麼長時間，看這天色，實在是不早了，傾國她再不過去，會誤了祭祖的。”
    “師父——”雨晴嘟起小嘴，心疼地看了師父一眼，隻好跺跺腳，心不甘情不願地幫師父更了衣。
    *
    *
    雲淡日寒，風回婆娑，颯颯劍影，幾轉其間，飄如遊雲，矯如驚龍，隻叫人歎，美人如玉，劍如虹。
    “雪漫漫，日斜殘。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難。”劍光寒人，陡然橫在瞳蠍的麵前。瞳蠍淡淡地撇開視線，像是投到很遠的地方，盡量不去看對麵少女眼裏濃重的怨恨。
    “傾國，你怎麼還在這裏，祭祖就要開始了。”
    對麵的少女隻是冷冷地看著她，不發一語。
    “跟我一起去罷。”瞳蠍好像很自然地攙上少女的手臂。
    “拿開你的手，少在這裏假惺惺了。”冷冷地撇開她的手，少女抱著劍站在一旁。
    “夠了，你太過分了，師父她畢竟是你的娘親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你鬧夠了沒有！”雨晴在一旁攙著瞳蠍，憤然地看著納蘭傾國。
    “娘親……哼，真是好笑，我不知道是誰在我年幼的時候棄我不顧，我也不知道是誰在納蘭家出事的時候不聞不問，把關係撇的幹幹淨淨，更不知道是誰絕情地在納蘭家滅門後連打聽一下我和哥哥的蹤跡都不屑於，我更更不知道到底的是哥哥是為了什麼不幸中了那巫蠱之術若不是那次，恐怕到現在，你都記不得我們是誰？我何其無辜，哥哥何其無辜？我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什麼做的，竟然能這麼鐵石心腸地對待你的孩子，還是你的眼裏根本隻有名利，其他什麼都不重要呢，是不是！”
    “夠了，夠了！”瞳蠍渾身顫抖著，絕望地抬起頭看著一臉仇恨的少女，“你是不是還不肯叫我一聲娘。”
    “叫你一聲娘，可以——”少女的口氣轉而變得溫柔起來。
    卻又驀地提高了聲音，狠狠地說道：“你做夢吧。”
    瞳蠍頹然地倒在地上，她覺得這真是報應，報應。
    她就這樣看著少女幾個轉身消失在廊簷轉角處，一如以往。
    *
    *
    宗祠前，黑壓壓地站了許多人，地上的雪被忙忙碌碌穿梭其間的奴仆踩得汙黑，漸漸融在土裏不見。
    宗祠前邊遠遠的一個荒園裏。
    “喏，今天你生日，給你。”女孩子把一個黑漆漆的東西丟在旁邊的人懷裏。
    水憶桐先是高興地看了好一會，然後臉就慢慢地“呃，思瞳，今年怎麼又是這個啊？”
    “怎麼，不喜歡，不喜歡就還給我好了。”思瞳看見憶桐的表情，心裏覺得一堵，又要伸手將東西搶回來。
    “不，不，思瞳送的，我什麼都喜歡。”憶桐趕忙把東西捂在懷裏，使勁點著頭，表示自己喜歡得不得了。
    “你說的，嗯，給你了。”思瞳知道憶桐隻是在哄自己，不過心情卻沒來由地好起來，“好看麼？”
    “好……看。”
    “切，你說的真勉強，你還是不喜歡，就是為了哄我。”思瞳故意地嘟起嘴，撇了頭過去。卻悄悄地偷看憶桐的反應。
    憶桐著急地辯解，像是一旦慢了就會耽誤了了不得的大事。“不是這樣的，真的，瞳兒，你送什麼我我都歡喜，這個巫蠱娃娃雖然看起來……但因為是你做的，所以好看得不得了。”憶桐的臉都紅了起來，兩個酒窩在憶桐著急地開口的時候也淺淺地浮了出來。
    “這還差不多。”思瞳狡黠地眨眨眼，像是好不容易才露出一個笑容，“好了，走罷，快開始了。”
    憶桐聽到了，自然無比的把手摟著女孩的胸口。
    “你抱我哪裏？”
    “就是那裏嘍，為什麼鼓鼓的，不過好舒服。”憶桐好像很疑惑地看著思瞳的胸口，遠了看不清楚，隻好不斷靠近地看。
    思瞳被他看著，臉紅得像是要燒了起來，想要凶狠地說，可出了口卻像是小聲的囁嚅。
    “拿開你的手。”
    “哦。”憶桐點點頭。
    “你為什麼還不拿開。”
    “可是我不想拿開啊。”無辜地眨眨眼，那樣單純地看著思瞳，“要不你也抱我那裏好了，我也是‘六小姐’啊。”
    “你，你……流氓。”
    “哦。”
    ……
    冬日並不溫暖的陽光下，兩個小影子依偎著漸行漸遠。
    瞳天下站在樓上看著他們，若有所思。
    “老爺，一切準備好了。”瞳仁望著瞳天下雲端下孤寥的背影，輕輕地說道。
    他已經陪他走了那麼久，從他還是咿呀學語的孩童到如今自己已經滿鬢風霜，到底已經多長時間了？
    “恩，那下去吧。”瞳天下說話總是那樣平靜，平靜得不帶一絲感情，“對了，那丫頭還是不來麼？”
    “恩，傾國小姐還在後府練劍。”
    “那我們先去一趟後府罷。”
    *
    *
    當瞳天下帶著傾國出現在宗祠時，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瞳天下除夕祭祖遲到竟然是為了這麼位大小姐？何況今年這次祭祖是大女兒自嫁到瞳畫國升為貴妃以來第一次回家省親。
    然而當瞳蠍看到這一幕時，卻隻感到無盡的哀傷，恐慌與絕望。
    她知道傾國一向恨自己，卻跟瞳天下更親近一些，甚至有時候她可以聽到傾國叫他二伯父，她曾經阻止過，可是她愈反對傾國反而跟他愈親近。沒曾想到如今傾城居然會如此聽他的話，跟著他來宗祠。
    可是她知道她叫的二伯父是個什麼人麼？她知道是誰害了整個納蘭家的麼？是誰逼得她哥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又是是誰造成這一切的麼？
    不，她統統不知道，不知道！
    但是她卻不能說。
    她突然想起以前有人跟她說過“除夕”其實還有另一個名字，叫為“月窮歲盡之日”，喻意為一年的——
    最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