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要不要讓瞳蠍小姐來幫您包紮一下。”
    瞳天下茫然地抬起頭，不知所措。
    “我說，老爺，用不用讓瞳蠍小姐來幫你包紮一下。”
    “不用。”未曾抬眼，未曾一動。
    空氣不起一絲漣漪地——安靜，良久。
    。
    瞳仁的雙手握緊，渾身已濕了大半，冷汗涔涔，抬起頭看著瞳天下，一字一句道：“老爺，那納蘭已經知道小姐的事，有探子說納蘭近期將有大動作。”
    玉如意一下一下敲擊紅木桌，忽快忽慢的節奏，讓人透不過氣來。
    “呲——”
    突兀而刺耳的聲音，瞳天下手裏摩挲的玉如意摹地劃向桌子。
    “嘭——”
    桌子碎裂，砰然倒塌。
    原本血肉模糊的手更加鮮血淋漓，沾染著泥土，愈發可怖。
    瞳天下的鳳眼微眯，嘴角勾起：“納蘭無雙，你找死！”
    瞳仁禁不住微微一抖，道：“老爺，還是先看一下你的手，還有淚裳夫人的後事，也需要您來主持。”
    淚裳——
    瞳天下的眼神轉而溫柔，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臉上的表情複雜難言，一種痛苦到了極致的瘋狂，又笑得如孩子一般開心，似情人呢喃般的低語：
    “裳兒，再也沒有人可以跟我搶你，納蘭永遠也不會知道你在哪裏，永永遠遠，隻有我和你。”
    瞳仁不禁看了看瞳天下的手，被血染紅的泥土已然嵌進骨肉。
    良久，方才恭敬地說道：“既然淚裳夫人的後事已由老爺辦妥，那瞳仁就不再多嘴了。不過還有一事，小姐她——”
    “小姐她怎麼了？”瞳天下手摹地抓緊，眼睛冷冷地朝瞳仁射來。
    瞳仁頭低得更低了些，小心翼翼道：“小姐的眼睛本不比常人，但最近我發現小姐的眼瞳好像，好像——”
    “好像什麼？”
    “變色！小姐的眼瞳好像會變色，對著不同的人，或是做不同的事，甚而不同的天氣，眼瞳的顏色都會隨著變化。”
    銀眸，會發出輝光，甚而會變色。瞳天下的眉微微皺起，眼眸半閉，手撫著額頭，沉吟許久。
    “這件事多少人知道？”
    “包括當日負責接生的丫鬟和接生婆，以及這幾日照顧小姐的丫鬟和乳娘，一共一十七人，一人被刺死，其餘的人都在我們嚴密的監控之下，不敢輕舉妄動。”
    “除了那乳娘，一個不留。”
    “是，老爺。”
    “那乳娘家裏還有何人？”
    “回老爺，那乳娘是個孤孀，隻有一女。”
    “馬上接進來。”
    “瞳仁會盡快辦妥。”
    “還有，你幫我放兩個消息出去。”瞳天下低頭倒了杯茶，緩緩道，“一個是瞳八小姐臨世，天賦異稟，甚得瞳老爺喜歡，賜名瞳錯天，不日將被選為瞳家少主。而這第二個消息，讓越多人知道越好，你可要給我記清楚了——”
    “銀——眸——天——下。”
    瞳仁一驚，猛地抬起頭。
    瞳天下懾人的目光射來，瞳仁頓覺呼吸一滯，瞬而低頭，忙道：“是。”
    “老爺還有無吩咐？”
    “沒了，你下去吧，另外請瞳蠍小姐過來。”
    “回老爺，瞳蠍小姐就在門外候著。”
    “那請小姐進來。”
    “是，老爺。”
    門漸漸合上又開起。
    。
    。
    “可聽清楚了？”
    “恩。”妖豔的女子走進來，並不坐下，隻是懶懶地靠著椅子，打開藥箱，幫瞳天下包紮起傷口。
    “你到底用手挖了多久？”瞳蠍捏起瞳天下的手腕，細細看著，摹地發出一聲驚呼：“你不會還幫淚裳刻了碑吧，直接用手？”
    瞳天下冷冷地看了瞳蠍一眼，看著就要把手收回。
    瞳蠍立時抓緊了瞳天下的手腕，“二哥，你還要不要你這手了，傷得很嚴重。”
    瞳天下安靜下來，不再動作，女子也靜靜地包紮著傷口。
    。
    “二哥，你要讓淚裳的孩子做少主？”
    “無可替代。”
    瞳蠍抬眼看了看，手下重重一按。
    瞳天下仍舊閉著眼，恍若未覺，不出一聲。
    “我該怎麼說你呢，二哥，你當你那孩子跟你一樣強勢，一無所懼？我看過那孩子，太特別了，你這樣大張旗鼓，她恐是活不長的。雖然是淚裳的孩子，絕不能委屈，可你這樣，反而會害了她。而且大哥那神棍又不知會測出什麼，萬一預言出什麼天下獨尊，禍亂天下之類的，你可能確保她一定安然無恙？”
    “我會替她找一個暗影。”
    “暗影能起多大作用？倒要笑死我了。”
    瞳天下抬起頭，深深地看了瞳蠍一眼：
    “這個暗影絕對不同。”
    瞳蠍動作一頓，低著頭道：“是我多事了，不過——淚裳的孩子，我決不能讓她出事。”
    打下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瞳蠍低著頭輕輕地笑起來，收拾起藥箱。
    瞳天下的眉頭微微皺起。
    “你怎麼不談談納蘭家的事？”
    藥瓶一下沒有拿穩，突兀地掉落，突兀地破裂。
    彎下身子緩緩地收起碎片，被割出刺目的顏色，血的味道混合著淡淡的藥香，分外刺激著人的神經。
    “大哥你不是決定了麼？我說了也沒什麼用。”
    “蠍兒，有些東西是藏不住的，你的眼裏還分明寫著情意。”
    “有情意又如何？早都化作了恨，越恨越濃。”
    越恨越濃？愛亦濃。
    “一山容不得二虎，這納蘭家必須消失。”
    剛拾起的碎片又灑了一地。
    “我會盡力幫助哥哥的。”
    瞳天下並未答話，抿了一口茶，淡淡地看了這個妹妹一眼。
    瞳家的人，注定情深，注定——不得。
    思之不得。
    心口摹地抽痛，表麵仍一片清冷。
    “我和淚裳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瞳蠍喑啞著聲音：
    “一定。”
    。
    。
    入夜，瞳家大院一如以往，清冷而肅穆，隱隱纏繞著絲絲縷縷化不開的哀愁，剪不斷，理還亂。
    。
    “六小姐，六小姐，你在哪裏，不要嚇奴婢，快出來啊，六小姐！”
    小小的身子埋在夏夜的草叢裏，夜色正濃，讓人覺察不出絲毫。
    “六小姐，有好吃的湯圓和雲片糕哦，你出來小奴就馬上給你做哦！”
    惡心死了，甜得都快讓我吐掉，每天都被你逼著吃那麼多。隻是想到，瞳阿憶就想要吐出來。
    “六小姐，晚上會有可怕的婆婆，專吃小孩子的耳朵，你再不回來，耳朵就要被婆婆吃了哦！”
    瞳阿憶閑閑地嚼著狗尾巴草，不屑地看著走廊裏女孩子，切，當我是三歲小孩，我已經三歲半了，還會被你嚇到？若有婆婆，怎麼不見你被吃。
    “六小姐，你不要嚇小奴，快出來了，六小姐——”
    “放肆，何人在此喧嘩！”
    “啊，奴婢見過瞳大總管。”女孩子慌慌忙忙地跪下，差點磕到了頭。
    “發生了什麼事？”
    “回，回大總管，六小姐，六小姐，不見了。”
    六小姐居然不見了？瞳仁的眉緊緊蹙起。
    “不見了？你是怎麼做事的？”
    “是奴婢失職，是奴婢的錯，求大總管饒了奴婢。”
    “快下去，夢悠小少爺正在裏麵歇息，驚擾了他，你可擔當得起？六小姐，我會尋到，速速回房侯著。”
    “謝謝大總管，謝謝，謝謝，奴婢這就下去。”
    嫩白的手推開房門，粉雕玉琢的臉乖巧地看著瞳仁。
    “瞳叔叔，剛才是誰在外麵？”
    “是一個冒失的小丫頭而已，可是擾了少爺您歇息？”
    “沒有，本就睡不著，並不關那丫鬟的事。”
    “是，少爺。”
    “瞳叔叔，我想出去走走。”
    “這——少爺，我要去尋那頑劣的六小姐，恐怕不能陪你。”
    “你且去吧，我一個人也可以。”
    瞳仁在那裏猶自猶疑著。
    “瞳叔叔，這裏是瞳府，又有誰敢進來，何況我就在附近走走而已。”
    “那好，小少爺，你萬不可走出這八卦陣，我速去速回。”瞳仁急急地退了下去，這可不好了，六小姐居然不見，要不要通知老爺。
    “好。”小小年紀，淺淺地一笑，竟似月華。
    夏夜微風拂來，小男孩的白衣迎風而曳，冰綢映出一片月輝，冷冷的溫暖。小小的步子挪移著，投下稚嫩的影子。
    。
    。
    良久，草叢裏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瞳阿憶從草叢裏爬出來，抖抖小身子，跳下兩隻蛐蛐，吐出嘴裏的狗尾巴草，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
    瞳阿憶在走廊間漫無目的地遊弋，這燥熱的夏夜，連小孩子都不得安寧。
    摹地，一股清涼迎麵。
    驚了誰的夢。
    瞳阿憶突然感到很舒服，無法察覺的冰爽絲絲繞著瞳阿憶的身子，直鑽進她的心裏。扯扯永遠也穿不習慣的裙子，憑著小孩子的感覺來到屋子前。
    縱使是難耐的夏日，這房子也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舒適，不那麼熱，不那麼冷，剛剛好。
    瞳阿憶從來不是輕言放棄的人，既然到了這裏，那就必然要進去。
    何況還聞到了眷戀深深的甜甜的奶香。
    小身子使出吃奶的勁兒，才扒開一個縫兒，貼著身子用力地擠了進去。這門可真嚴。
    抬起頭，瞳阿憶頓時呆了。
    好漂亮啊，從來都沒見過的東西，諾，那個前幾天跟瞳總管要過的會飛的小木頭，一個都沒要到，還有那個玉陀螺，全大院隻有自己有一個，這裏怎麼有那麼多，不隻是玉陀螺，居然還有玉娃娃。那裏，那裏，好多糕點，小奴不是說那些東西隻有一點點麼，居然騙我，這麼多，好多好多。
    左手拿起一塊荔枝糕，右手舉著一串提子，嘴裏奮力地啃咬蜜桃酥，歡快地努力，歡快地痛並快樂著。
    然而隻是一瞬間，所有靜止。
    小小籃子裏立起一個小人，扒著籃子的邊緣，靜靜地朝這裏看著，精致的臉上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那大大的眸子——卻發出一片溫和的輝光，映襯著夏日的月光——攝人心魄，神魂顛倒。
    被逼著移動了腳步靠近那嬰兒，瞳阿憶手裏的糕點掉落一地。
    隻有一公分。
    那嬰兒的氣息也是溫和的，甚而有些清冷，不像瞳阿憶一樣呼吸這麼紊亂，呼出的氣息，無端地比這夏夜更是燥熱，更覺得沉悶。
    瞳阿憶無端地陷入那一汪柔波中，漸漸地，那眸子變了顏色，不再是清冷銀色，漸漸地變得和自己一樣，暗夜裏發出淡淡的綠光，交相輝映，使人沉溺，不可自拔。
    瞳阿憶覺得好熟悉，熟悉的好像見過很久，好像前世已經注定。
    前世的注定。
    情不自禁觸上那兩片唇，帶著淡淡的奶香，很柔軟，纏繞著絲絲的甜。
    不可思議卻又理應如此，找不出抗拒的理由，隻能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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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還未來得及關上的門邊，投射出一個小小的影子，白衣翻飛，冷冷地看著一室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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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後，瞳家八小姐滿月之日，瞳天下正式宣布瞳家八小姐瞳錯天成為瞳家少主，為下一任瞳新城城主繼承人。五國的皇室，政要，各家大族豪門，各路英雄紛紛致禮慶賀，瞳新城半個月內日夜不息，晝夜喧囂，極盡奢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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