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卷走出清水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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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早就爬滿了枝頭,蝶早將春舞的爛漫天真,蜂汲取每朵花蕊,一片生機中,郊外的油菜地裏,遍布金黃,人頭攢動著,背著畫板寫生的女學生,嘻嘻哈哈,嘰嘰喳喳,將這片寧靜的天空渲染的蒸騰勃勃。
“清煙,快過來,這邊取景最好。”一個嬌俏的聲音傳了出來。
“唉,來了。”黃花的菜花被拔動的搖搖欲墜,身姿曼妙,拔開這片耀眼的金黃,清煙背著畫板,淡藍色的側襟學生裝,齊整整的兩條辮子俏皮的隨著她的走動而彈跳著。
“姍姍,怎麼就你一人,你的小尾巴呢?”清煙臉龐紅潤,櫻紅的唇瓣吐氣如蘭,忽閃的長睫下一雙靈動的眼睛捉狹的望著姍姍。
“什麼小尾巴,今天咱們女生出來寫生,他跟了來,我才不要呢。”姍姍撅著嘴露出小兒女的羞怯,臉上一絲紅雲飄過,又轉了話題。
“我聽他說,現在局勢很亂,整天不是這個黨就是那個黨的互相勾結,又互相拆台,讓我不要隨便參加什麼活動,可他自己卻跑到南京去了。”姍姍一麵端著寫生板,一麵兩言直愣愣的望著眼晃眼的油菜花,隻覺得心一下就亂了。
“他恐怕是關心你多過他自己吧,畢竟是女孩子,參加這些運動總是會出事的,還是安分讀書的好。”清煙聚精會神的盯著遠處一景,用筆在眼前比劃著,漫不經心的勸慰。
“好了,不說這個,說的倒挺煩心的。對了,你這兩天去看尤先生了嗎?上回見他都瘦成那樣了,兩腮都凹陷下去了,聽去探視的同學說,他痰中還有血絲呢,學校安排他住院看西醫,可他偏不肯,固執的要死,再這麼固執下去,那身體肯定是抗不住了。”姍姍一想起尤先生風華正茂就病體沉屙,心裏不免又是一陣嗟歎。
“我這兩日天天都過去那邊看他,他這病好象是有極重的心思,心口鬱結了很大的症結,隻要他能解了這個結,也就沒事了,隻不知到底是個什麼結。”清煙搖了搖頭,忍不住心裏的好奇,尤先生胸懷錦繡,課講的生動,他上課從不用書本,一向都是侃侃而談,長長一節課說下來,全班學生竟不覺的就下課了,況且外形上又是清俊神朗,聲音琅琅,講課時抑揚頓挫,聲情並茂,還不時的穿插些小笑話,課堂氣氛帶動的妙到毫巔。
這樣一位開朗健談,心無芥蒂的先生,為了何事,竟是如此想不開,清煙想不通。
連著幾日,清煙總帶著桔香去看尤先生,桔香忍不住抱怨:“小姐,行了吧,你比他女朋友照顧的還周到呢,況且他又是單身,你就不怕人說閑話。”
“就是怕人說閑話,才帶了你來,要不我就自己來,不要你陪了,快點,把熬燉好的粥食拎上。”清煙從人力車上下來,徑自先向裏弄裏走去,尤先生住的地方算不上貧民區,但也不是什麼上等人住的地方,裏麵住的人雜亂,時不時能看見門口有人生火做飯,嗆人的煙無規則的四處亂飄,孩子們奔前奔後的大呼小叫,越過外麵的開間,再往裏一口天井旁,幾個婦女正邊說笑著,邊將手裏的菜洗的稀裏花拉,緊接著又聽她們無所顧忌的大笑,也同那井邊潑出來的水聲無二。
尤先生住在二樓,走進樓道,木質的地板很有些年頭了,踩在腳下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這是讓桔香深恨的一件事,每回出來天必是黑的,走在這樣的樓梯上,心都是提在嗓子咽,一是看不見,二總覺得那樓板裏總能聽出些久遠以前住在這裏怨婦的低訴抽噎,跟清煙說過兩回,又被訓了兩回,以後再不說了,可心裏總是存著這個念頭,看不見的卻愈加害怕,常常被樓道裏的一陣冷風吹的後脖子梗子冒涼氣。
還未進屋,已經聽到裏麵劇烈的咳喘聲,聲音裏空空的,象是斷了線的風箏,無力的叭嗒的掉在地上,咳著讓人的心都快一並給咳了出來。
“先生。”清煙猛的推開門,看見狹小的房中,尤先生正趴在床沿上大口喘著粗氣,剛剛的一陣劇咳,讓他消耗了太多的力氣,一隻手擱在身側,一隻手不住的撫拍著自己的胸口。
恍惚中,清煙又回到了初見尤先生的情景,那時的他溫和的注視著課堂上的每個同學,他渾身散發的書卷氣,暈染在每個學生的身上,清煙也和許多女生一樣為之傾倒,也和許多女生一樣為他身邊有一位嬌俏可人,機靈聰慧的女伴而神傷過,卻也不過是過眼之事,更令人折服的是尤先生的才華橫溢。
一晃三年過去了,這期間清煙回過兩次清水,想接父親來省城看病,卻被三哥左阻右擋的推卻,父親一如離開時,麵無表情的躺在床上,幸好下人們還算用心,身上也整潔幹淨,沒有長年臥病在床而生的褥瘡之類,三哥當時幽幽的回道:“父親老了,離了故土,就失了地氣,出了清水,恐怕凶多吉少,不如還是我看著好,況且如今世道大亂,路途遙遠,妹妹有心了。”
清煙聽了這話,心裏過了一下,也知若是出了任何差錯,自己罪責難逃,必為千夫所指,行孝不成反害了爹,也沒有萬全之人肯打下包票,一定能治愈,想想也隻得作罷。
第二次回去,三哥成親,不過娶的不是雲娘,是趙家二小姐,雲娘隻落的個妾的名份,雲娘沒哭沒鬧,認命的跟了三哥,慶幸岫妍也是個大度之人,這一妻一妾倒也相安無事。大哥二哥與三哥分了家,他們搭夥搗騰市麵上緊缺的物資,聽說真正的發了大財,隻是在外麵許久沒有音訊。
這三年的時光,中華大地烽煙四起,餓殍遍野,槍炮聲象盤旋在高空的禿鷲肆虐著覬覦著這個千年的文明古國,文明何在,道德淪喪,今天奉係,明天浙係,後天皖係,此起彼伏,烏煙瘴氣,人們已經從最初的恐慌到了後來的麻木與茫然,大家不知道明天會是怎樣,也不知道戰爭何時才能停下。
最後的第三年,清煙已決定不再回清水,上次回去楚懷仁在幾十裏外看病,特意跑回來送她,臨別時提著清煙的皮箱,盯著清煙日趨成熟幹練的新女性形象歎氣道:“煙兒,你真的變了,以前的獨立還帶著孩子氣,如今無論從哪個角度望去,都是新時代女性所提倡的真正自我,以前我無法掌握你,現在已根本不奢望掌握你,隻是希望你記住三年前對清風的承諾,三年後孝期滿後,回來與我完婚,我等你。”
那時的話經常在清煙的耳邊敲打,三年光陰一晃即過,清煙亦下定決心,三年後哪怕家裏不再寄一分錢過來,也要憑著自己的雙手,在這裏開創自己的世界,她也不再對楚懷仁有任何抱怨,他也有愛的權利,自己不可以去輕視,但至於接受卻也是無能為力的,他們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一天,即使她現在的愛情生活一片空白,也不會在上麵潑散任何墨點,她的愛情不允許玷汙。
“尤先生。”清煙推門的瞬間看到的一目,讓她心焦如焚,忙走到床邊的桌上去倒水,誰知提起的茶壺裏一滴水都沒有。
“桔香,去前麵的老虎灶打瓶水。”清煙輕聲的對站在門外不肯進來的桔香吩咐道。
桔香挪著腳步側身擠進屋,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不情願的看了看床上的人,嘴裏哼哼唧唧的拿著桌上的水瓶,氣呼呼的又拉門出去,那門發出沉悶的喘息聲,配合著主人咳嗽的聲音。
“清煙。”尤先生睜開眼,看著麵前青春朝氣的清煙,有點自慚形穢,費力的將身子動了動,又將被子往上拉了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