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止寧擦了擦臉上的泥汙，抬頭看著我：“不知道怎麼的，我總覺得這府裏的人都有些奇怪。”
    “奇怪在哪裏？”我放下手中的書，抬頭看他，“是不是覺得府裏的人行動都有些僵硬？”
    他張了張嘴，脫了鞋坐在床沿：“今天我試著和秦賢說話，可是他根本就不理我。”
    “他是個啞巴。”我取出信紙，開始寫彙報信，“而且從小就有些癡呆。”
    “哦……”他聳聳肩，突然光著腳下地，跑過來瞄了眼我寫的字，“城主不管事嗎？為什麼這種信總要讓你寫？”
    我放下筆，摸了摸他的頭：“乖，洗洗腳睡覺去。這些事就別多管了。”
    “阿清……”
    “嗯。”
    “其實我早就想說了。”他看著我的眼睛，“你臉上的紅色紋印是什麼？”
    我摸了摸左臉，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他沉默了一瞬，點點頭，安安靜靜在床邊坐好。侍女很快就將熱水端了進來，放在玉止寧麵前，便退了出去。
    玉止寧細心地洗好腳，便裹了被子睡好。
    我將信裝進信封，便推門出去。
    秦雪涯依然躺在床上，眼神呆滯地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我拍了拍他的臉：“起來。”
    他立即坐直了身體，眼睛卻依然看著前方。我將信遞給他，然後站起身：“明天照舊把這封信交給秦雨。他會負責把這封信送到台都。”
    麵前的男人依舊沉默著，我背過雙手：“躺下。沒有我的命令就不要起來。”
    他立即向後倒去，順從地閉上了眼。
    我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推門離開。
    回到清苑的時候，玉止寧已經睡下，一雙眼緊緊閉著，纖長的睫毛垂下，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我摸了摸他的臉，替他擦了擦額角因熱溢出的汗珠，掖好被子，然後撥了撥火盆裏的煤，將火弄小了些。
    曾經我一度以為這樣平靜的日子可以一直繼續，所以才會直到失去以後才發現，它有多麼奢侈。
    當歲月模糊了所有，多少年多少年過去的以後，滄流焰坐在我的麵前，我輕吻他汗濕的額頭，會突然間想起，很多年前，我和玉止寧之間也曾這樣相處過。
    很多事情我都是記得的，隻是因為說不出口，所以它便失去了意義。
    次日，我將一個麵容幹淨的女孩帶進了城主府，然後指著她對玉止寧道：“她叫嬈雨，從今天開始，她便是你的玩伴。”
    我看得出來玉止寧很開心，但他依然沒有笑，隻是伸手握住小女孩的手，在她的麵頰上親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我：“謝謝你，阿清。”
    我摸了摸他的頭，卻什麼也沒有說。
    他和那個女孩玩在了一起，我也漸然沒有更多的時間去和他相處，每日埋首於大量的公文之中爬不起身，後來，為了方便，我搬入了主屋，見到玉止寧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一時間竟然沒有注意匆匆而過的歲月，沒有發現，他早已在我所忽略的這段歲月長大。
    我每月都會按時寫好當月的彙報信，照例交給秦雪涯，勒令他送出，努力將所有關於木偶的破綻掩蓋得一絲不苟，在外人麵前營造出一個平和的秦家。
    每日的生活無聊而枯燥，我重複做著那些事，一日又一日。
    直到玉止寧對我說，他要娶妻，他要和嬈雨永遠在一起時，一切才有所改變。我方才發現他已經長得這樣高，甚至已經快要到了我的眉毛。
    一直以來，他在我的眼睛裏都隻是一個小孩子而已。
    我不知道那一刻突然自心底深處湧出的那些不可名狀的痛苦是為了什麼，但隱隱約約有了些察覺。
    我不想他娶妻，不想他離開這個宅子，不想他離開我獨立去生活，但是我沒有阻止的理由，我知道我該做的僅在於支持他，並且祝福他。
    他長大了。而我同他一樣是個男人，所以就連一絲留住他的資本都沒有。
    但其實這樣又何嚐不好，至少砸碎了我那些關於永遠這樣過的幻想。
    他幸福，但我肯定不會快樂。
    但是我沒有搖頭的權利，擺在麵前的隻有一條路。
    我一向不是會主動去爭取些什麼的那類人。既然禁忌的感情我說不出口，那麼在實質上，讓他留下和放他離開，其實是一樣的。
    從那時候起，我看到自己的世界從邊角開始麵臨崩塌。
    隻能放他自由，我始終認為感情不是用來禁錮的，而是用來成全的。
    於是我點頭，想方設法給了嬈雨一個大家閨秀的身份，並且開始籌備紅事。
    然而有些不可抗力的變故還是產生了，並且，造成了一些無法挽回的後果。
    紅事當晚，清苑起了一場火，那日的火勢極大，且顏色墨黑，從竹城匆匆趕回的我認出那樣的黑火來源於永生者才能習得的頂級火焰術法暮色蒼梧。我急急解除了那個術法，然而為時已晚。玉止寧逃了出來，嬈雨卻留在了裏麵。
    這個術法召喚出的火焰可以燃盡世間一切事物，但如果在施法之後忘記解除，那麼黑火在燃盡可燃物之後，火勢就會迅速蔓延。我驀然憶起在不久前曾用這個術法點過火爐，最後似乎忘了熄滅它。
    這個失誤讓我長期惶惶不安。
    當時遺荒境中眾人所知的永生者隻有境王陛下一人，那日的起火原因應該無人能知。
    雖然發生這樣的意外並非我的本意，但是按照常理來論，我是該高興的，然而那樣的心情卻沒有一刻曾出現在我的內心。